作者:月关
所以,此事对功劳甚大的唐治来说,固然太不公平,却也可以徐徐图之。
毕竟是家务事,尤其是唐家三兄弟兄友弟恭,感情深厚,这更保障了唐治的安全。
他实未想到,这种情况下唐治居然会干出谋反的事来。
那既是他的君,也是他的父,此事张扬开来,他的名声将毁于一旦,这是何苦来哉?
可惜了,可惜了,一代少年俊彦。
狄阁老长叹一声,想到因为孙女儿落水,自己倒是避免了登五凤楼,又不禁苦笑一声,倒是多亏了窈儿。
若登上五凤楼,于他而言,也没有杀身之险。
除非局势已不受控制,各方演变成混战。
因为他的立场一向中立,所以任何一方,都不会特意地针对他。
但他只要在五凤楼上适逢其事,他作为臣,面对唐治的举动,就必须得有个态度。
他站哪边?
而现在,却避免了这种尴尬,只等事态平息下来再说了。
而说到事态平息……
狄阁老挥挥手,让报讯说卫戍京城的禁军已蜂拥入城的家丁退下,又是长长一叹。
秦王如此不计后果,不会得到军心民意的,只怕马上就要败离神都,落得个流亡天涯的下场。
而这,也已是最好的结局了。
“禁军进城了?那贺兰圣人救出来没有啊?”
刚刚出门的家丁,被狄窈娘拦住了,一迭声地问了起来。
可怜那家人哪敢往近了靠,只是远远看着,向别人打听几句消息,哪里知道许多细节。
狄窈娘叹了口气,挥手道:“去吧去吧,你去新中桥上蹲着。禁军既已到了,只要秦王没有从那边逃向北城,那就是收服了禁军,大事成矣,快去!”
那家丁不敢怠慢,答应一声,便又匆匆出了门。
狄窈娘一回头,就见爷爷瞪着眼睛,正站在门下。
狄窈娘不禁吐了吐舌尖,讪笑一声:“爷爷好,您忙着。”
狄窈娘提着小裙子就想溜,后边传来狄阁老严肃的声音:“秦王的事,你怎么如此清楚?窈儿,你失足跌入洛水,是假的吧?秦王之事,你有参与?”
第650章 圣人,不杀之杀
五凤楼上,贺兰曌微微一扫众大臣,淡然道:“吾儿忤逆,闹出这种家务事来,倒叫大臣们看了笑话。”
众文武俯首不语,唐仲平脸色煞白。
“吾儿忤逆”,这就是定性了啊!
唐治!
唐仲平仇恨的目光死死地盯住了伴在贺兰曌身边的唐治。
就是他,如果不是他,怎么可能会有今日之变?
他还是高高在上的天子,母亲又怎么可能离得开上阳宫?
他却全然不想,若是没有唐治,就凭他的胆魄和能力,这江山谁属,还不一定呢。
“母亲,唐治他……”
唐仲平血贯瞳仁,就想当众揭破唐治的身世之秘。
只是,他刚刚一吼,就被韦氏一把推倒,骑在他的身上,劈头盖脸地扇了下去。
“都是你,都是你,利令智昏,竟对母亲大逆不道,致有今日结局,你我死何足惜?”
贺兰曌懒得理他二人丑态,反向大臣们平静地笑了一笑,淡淡地道:“你们都看到了,这……就是朕的儿子、儿媳……”
众大臣依旧默然。
贺兰曌喟然一叹,幽幽地道:“哪有半点帝王之相?”
唐仲平被韦氏扇得鼻青脸肿,打得莫名其妙。
他茫茫然向妻子看去,就见韦氏向他递来一个严厉至极的眼神儿。
唐仲平更加茫然了,一直以来,韦氏都是想弄死唐治的急先锋,如今我要当众叫破他的身世,你怎么还阻拦起我来了?
只不过,他一向听从韦氏主意,情知韦氏必有所图,所以便也闭上了嘴巴。
贺兰曌对众大臣道:“众卿今日也都辛苦了,各自散去吧,明日大朝会!”
众大臣一愣,他们本以为贺兰曌要把所有文武大臣全都拘在宫中,逐一审查再做处置。
却没想到,刚刚脱困而出的贺兰曌,竟有这个气魄,叫他们各自回府。
再看看旁边被妇人骑在身上,扇得鼻青脸肿的唐仲平,张孟将、李义夫等宰相只想仰天大笑三声。
老夫一世英名,怎么就保了这么个东西!
众大臣这时候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纷纷向贺兰曌施礼告退,下了五凤楼。
贺兰曌扭头对贺兰娆娆道:“封锁九城,三日之内,只进不出!”
“臣,遵旨!”
贺兰娆娆答应一声,立即匆匆下楼去安排。
贺兰曌扭头道:“令月,怎么未见狄阁老身影?”
令月公主平静地道:“女儿不知。”
唐仲平赶紧道:“一早,曾有内侍禀报,好像狄阁老急症什么的,告假。儿忙于……也没听得清楚。”
贺兰曌心中大悦,狄阁老近些年来,动不动就头痛脑热的,找借口不上朝。
不过,这还是贺兰曌头一回因为他泡病号而感到高兴。
贺兰曌没理会唐仲平讨好的模样,对唐治道:“治儿,陪祖母回长生殿去。”
当下,唐治便护送贺兰曌回长生殿,殿上内侍宫娥,自然也是换了一批。
一时不能确定忠奸,也就临时破了规矩,安排了些陇右军士侍卫在宫中。
贺兰曌走进长生殿,随风轻动的珠帘、袅袅吐香的铜鹤、挂在壁角的拂尘……
曾经每日目睹,被她忽略了无数次的一切,此时看来,却是那般的亲切。
贺兰曌轻吁一口气,在她睡惯了的白玉榻上侧卧下来。
唐治道:“皇祖母定是乏了,先歇一歇吧,外边自有孙儿处置。”
贺兰曌摇了摇头,道:“你先下去忙吧,叫令月进来!”
贺兰曌没有发落唐仲平夫妇、贺兰三思兄弟和令月公主,所以这几个人也都被带进了长生殿来。
唐治答应一声,退下殿去,见令月公主等人被押在殿下。
唐治过去,揖礼道:“姑姑,祖母要见你。”
令月公主淡淡一笑,便向殿上走去。
唐治看了唐仲平夫妇一眼,心情很复杂。
虽然他本就不是唐治,对这对夫妻的感情也很淡漠。
但他这具身子,却是他继承自唐仲平夫妇的儿子,唐治。
因着这份因果,唐治虽然感情上没把他们看成父母,但理智上却不然。
他也不明白,这对夫妻是患了什么失心疯,为什么要如此处心积虑地对付自己。
只是,眼下还有贺兰三思和贺兰承嗣在,唐治也不好跟他们聊这些家事。
因此,他只是长揖一礼,恭敬地道:“唐治见过父亲,母亲。”
……
长生殿上,令月公主缓步而入,目光习惯性地往榻上一落,便看到她白发苍苍的母亲,如往常一般,侧卧在那里,手托着腮,神态安详,双目微阖,宛如一尊睡佛。
令月公主站住,沉默良久。
贺兰曌侧卧在榻上,也是一言不发,似乎是睡着了。
过了许久,令月公主轻声一笑,道:“恭喜母亲,儿女虽然不孝,却有一个好孙子!”
贺兰曌缓缓张开眼睛,看着令月:“女儿,你败了。”
“是!”
“不过,你能见机不对,果断倒戈,于数万军士面前,抓了你兄长,向朕投诚,这手段,倒是让朕对你另眼相看了。朕的儿女之中,还是你最有出息呀。”
“那又如何,还是功败垂成了。”
“呵呵,你知道就好。所以,你所谓的投诚,能保得了你么?”
“不能!”
令月公主坦诚地道:“有此一功,母亲就不能杀女儿。当然,是不能公开杀了女儿。如果母亲想让令月死,那也简单。就像……我丈夫的前妻,来一个莫名暴卒,朝廷和母亲,便都存了体面。”
贺兰曌冷笑:“你想以退为进么?”
令月公主摇了摇头:“女儿若怕死,何至有今日?我降,是为了保全我的家人。”
令月公主目含讥诮,道:“我那同床异梦、相敬如宾的丈夫,还有我的儿子、女儿。”
“母亲可以让令月暴卒,总不能让我一家人全都暴卒吧?女儿今日擒皇兄,献宫投诚,避免了一场厮杀,只求能保全他们的性命。”
令月公主骄傲地昂起头:“母亲,令月不是你,你为了你想要的,什么人都可以牺牲。但女儿做不到!”
这句话,一下子击中了贺兰曌心中最脆弱处,让她一下子沉默下来。
如果放在十年前,二十年前,令月说这话,她只会嗤之以鼻。
可是如今再听这话,却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儿子、女儿……,她亲生的骨肉,一个个都是这般地对她,做为一个母亲,她真的好失败。
可是,这种检讨,她也只会放在自己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