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关
营帐也简单地搭了一些,用来供唐治麾下将领们使用。
至于关押房人的所在,就跟一个巨大的马圈似的,一圈圈大木围成的栅栏,每隔一段建造一处简易的箭楼。
如果有人试图从中攀越而出,箭矢横飞,立即毙命。
辕门前一大片空地,较为平坦。
因为搬运各种建造器械进军营,已经把这里的草地趟平了。
此时,两匹骏马就在这片空地上捉对儿厮杀。
双马错肩而过,“铿铿铿”一连三声交击。
常理来说,二马错镫,速度极快,双方兵刃最多一击,能瞬间三击,足见了得。
二马错开,左边一位年轻的小将反手一记回马枪,手上的白杆大枪已经毒蛇吐信般刺向另一员将后背的护心镜。
另一员小将似乎早有防备,手中陌刀反撩,正护住后背。
又是“铿”地一声金铁交鸣,双方撒开马蹄,泼剌剌地冲开了去。
眼看将至“校场”尽头,持枪的小将拨马,可与此同时,对面使陌刀的小将已经迅速挂好长刀,摘弓搭箭,几乎在回头的一刹那,便已认准目标,一箭射来。
持枪小将一个“镫里藏身”,堪堪避开了去,马上坐正身子,双腿一磕马镫,叱喝一声,便如离弦之箭,迎了上去。
对方小将也不甘示弱,一看冷箭落空,似乎早在预料当中,马上挂好弓,复又握紧陌刀,驱马迎递上来。
双方再次接近,借着前冲的马势,持枪小枪五指一拧,手腕翻处,以腰为轴心,纯用腰力端平了大枪,闪电般递枪前击。
大枪挟强猛绝伦的马匹冲力,呼啸而刺,气势雄浑,一股威压之势,横扫席卷,沛然难御。
但对面的陌刀小将不慌不慌,随着他一声怒吼,陌刀破风,声如裂帛,直如斩山截岳一般,向这一枪横劈而去。
又是一声巨响,双方枪矛荡开,双马错身而过时,使枪小枪大笑:“不打了不打了,你我手段,彼此再熟悉不过,破不了招啊……”
他喊“不打了”时,双方更在错身而过,后边的一串话,却是双马错身,驰向对面时才喊出来的了。
听见他喊“不打了”,陌刀小将也是微微一笑,不再出招,任那马儿疾驰而过,双方再圈马回来,扳鞍下马。
二人全身披挂,甲胄沉重且下马动作受阻,早有士卒上前相助,帮两员小将下了马。
这一下来,才看出,那使陌刀的小将容颜虽还年轻,但身材不仅极其魁梧,身量也是极高,似乎比谢小谢还要高上一些。
也难怪这口陌刀,在他手中使来浑若无物。
只不过,男人不太显个,尤其是身材魁梧的时候,他又披了甲。
陌刀小将抬眼看看天色,道:“你倒有兴致,不忙着去迎秦王,还要与我切磋。”
使枪的小将懒洋洋地道:“急什么,这般大人物,到的时间总不会太准。去早了,也是在那儿干耗着。”
陌刀小将笑道:“元宝兄,做了个别将,你就满足了?天策上将军将至,也还如此懒散。”
“大丈夫功名只向马上取,秦王需要我去拍马屁么?”
使枪的年轻将军睨了陌刀小将一眼:“嗣业,你和我,不用对秦王表忠心的。我们来了,那就是最大的忠心!”
陌刀小将的脸色严肃下来,虽然年岁不大,又是一员武将,却颇显沉稳睿智。
他压低了声音道:“元宝兄,秦王……会如何应对神都局面?他会刀对刀、枪对枪的直接去打么?”
被称为“元宝兄”的使枪小将微微眯起了眼睛:“你我二人,于神都形势,所知内情,恐怕远不及秦王。所以,秦王如何选择,又岂是你我所能猜测的?
大都督已经说过了,你我二人为将,此来只管听命行事!”
陌刀小将沉默片刻,仰天打个哈哈,将手中陌刀一顿,大声道:“不错,不错,你我如今,便只是秦王手中的一口刀、一杆枪,只管打去,胡思乱想作甚!”
这两人,均是楼士德入主关中后,整顿军伍,一手提拔起来的亲信将领。
使大枪的年轻将领是此镇关中兵的统领,别将张守珪,字元宝。
使陌刀的年轻将领是他的副手,校尉李嗣业。
楼士德不仅奉谕,派来了一镇兵马,而且配备的将领,也是他最为欣赏、最为器重、一手提拔的两员小将。
在两员将出发之前,楼士德已经召见二人,有所交代,他二人自然知道此行,绝不仅仅是一个简单的护送任务。
不过,秉承“功名只向马上取”信念的张守珪,丝毫没有犹豫。
年轻人顾忌更少,一旦认定一个目标,反而少有瞻前顾后。
至于李嗣业,那自然更不用说了。他在关中,一直眺望陇右,眼热的很。
打叶茹,打鬼方,都没他的份儿,这让喜欢驰骋沙场的李嗣业眼红不已。
现在,终于要有他用武之地了么?
……
十里长亭外,冰雪初融时。
还没到草色遥看近却无的时候,但也快了,有时候,就是一夜春风的事儿。
变化,就是这样的悄无声息,而且叫人措不及防。
一支队伍,渐渐出现在视线之内。
仅仅穿着轻便胸甲的轻骑,两翼张开,呈雁翎阵形,护卫在中军两翼,唐治的战马在前,左右两翼展开的雁翼同步而行,渐渐掩进。
太原太守和镇将,领着三晋之地的缙绅名流,高搭彩棚,迎候秦王。
没带多少兵马,匆匆赶来的张守珪和李嗣业已经歇了好久了。
果如张守珪所言,按照规定的时间,定然是要来早了的。
他们迟了许久,还是又歇了半天,这才看到秦王的影子。
张守珪坐在马上,远远观望着唐治的兵马。
全副戎装的骑士,盔甲鲜明,皮袍战袄,刀、盾、长矛,阳光下寒光烁烁。
轻甲兵、重甲兵,没有步卒。
哦,后方押送的囚徒不算。
张守珪便苦起脸儿来:“怎么还有不少人一人双马的?草料准备有些不足啊,不管了,真要不足,便去太原太守处打秋风,仓促之间,我也没处淘弄去了。”
李嗣业盯的却是秦王兵马的装备、战马、马上骑士的骑术和精气神儿。
李嗣业越看越喜欢,觉得这兵,还是得多打仗。
要论严整,唐治这兵马,不仅他的兵,可人家这睥睨一切的气概,这才是百战沙场的雄兵。
唐治是秦王、天策上将军,他和朝廷一天没有公开闹翻,地方官府站队朝廷的,也得必须承认他的身分。
所以,地方士绅可以选择来还是不来,官员们没得选。
不过,他们是场面上的事,不得不来,也不必担心朝廷和他们秋后算帐,只要在迎接秦王的时候,注意一下分寸就好了。
因此,唐治与太原太守、镇将一切都依足了官方礼数,优雅而不失礼貌,就是难见几分热情在里面。
唐治如今也算是世事练达了,对此心知肚明,也并没有难为他们的意思。
这等态度,看在不同人眼中,便有不同的见解。
那些阅历丰富、世事练达的人,见了便暗暗点头,秦王虽然年轻,但不但武功赫赫,这文的一面,也早已超越了年龄的成熟,稳重得体。
对他便更多了几分信息。
那些见识不到的,察觉太原府官员态度有些保守,而秦王依旧笑若春风,便不免起了轻识之意。
在他们想来,一个人强,就应该时时处处,对任何人都不必有半分隐忍包容,就该目无余子,霸气凛然。
再一联想到神都局势,便认为这是秦王露怯了,所以对一方太守、一方镇将都如此礼贤。于是,对秦王的亲切之意,便淡了几分。
唐治先与太原官员相见,接受了他们的祝贺,再由太守向他引荐三晋名流。
那些大士族的人家,自然是要逐一引见的,至于二三流往下,就不必一个个引见了,逐一说了说人家,统一见个礼便了事。
不过,唐治目光一闪,一眼便看见人群中站着一人,手中牵着一个孩童,容貌有些面熟。
仔细一想,忽然记起,是在长安芙蓉园审过他案子的王砍,便笑着走近,与他打了声招呼。
在众人眼中看来,王家是没来人的。
王砍虽是王家的人,但是关系太远了,所以勉强挤在了二三流人家的末尾,这都算是高攀了,大家看在他毕竟和王家沾边的缘故。
王家关系这么远的一户人家,秦王还对他特意打招呼?这是要硬扯上王家,表示王家也看迎接他了么?
想到这些,那些有些淡了的人物,与秦王亲近的心思便又淡了几分。
唐治可没想到就这么一个简单的举动,他们产生的心理变化。
知道了他也不在乎,这种人没有境界格局,眼光也不好,本也没什么用。
每个人能走多高走多远,除了机遇,他自身的能力、眼界、格局也相当的重要。
王家不选边,是因为王家已经到了选边莫如不选边的崇高地位。
你们来都来了,还要自作聪明地胡乱解读,走不远,那也就是自己的选择了。
王砍没想到唐治竟然看见他并认出了他,还主动走近打招呼,登时受宠若惊,连忙躬身向唐治见礼,又让儿子跪下磕头。
唐治却是此时才知道王砍的儿子叫什么。
一时间,看着那毕恭毕敬他向磕头谢恩的小小少年,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秦王殿下,你把吐蕃打败了,鬼方也打败了,那你以后还会打仗吗?”
旁边,忽然又有一个童音响起。
唐治扭头望去,就见一个大人,正要伸手去捂孩子的嘴巴,但孩子嘴快,显然已经来不及了。
见他望来,那人尴尬一笑。
方才太原太守介绍过一嘴,唐治也记不清,那人见唐治神色,晓得他不知道自己身份,连忙趋前拜见,自报家门。
却原来是太原郭家的人,那个说话的小童子,乃是他的侄儿郭子仪。
因郭父在外地为官,年节时分,家人回乡祭祖,所以此时尚留在太原未归。
唐治看着那虎头虎脑的小童,就好像在深山老林里突然发现了一棵人参果树,上边挂着些人参果儿,可惜还没有一颗成熟的,摘不走的那种感觉。
他母亲的,我又想认义子了怎么办?
这些小孩儿,还有送去陇右的那几个,一个都不许跑,我的、我的,都是我的!
唐治深深地吸了口气,没让自己的口水流下来,否则指不定又被人误解自己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