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关
贺兰曌目芒顿时一缩:“是仲平让你来的?”
此时此刻,突然出现这样一个人,贺兰曌想不到对方还能有什么善意。
令月虽然恨她,但不会杀她。贺兰三思、贺兰承嗣那两个蠢物,更不会杀她。
最有动机的,就只有她的儿媳妇,韦氏家的人了。
所以,贺兰曌方有此一问。
孟姜轻叹了一声,她也是头一回看见贺兰圣人如此狼狈的模样。
不过,贺兰曌没有认出她来,她倒不觉得稀奇。
进宫表演过剑舞而已,当时华装盛服,与此时大不相同,与圣人隔得又远,记不得她模样实属寻常。
如此,她也省了再如何介绍自己身份了。
孟姜便向贺兰曌欠身一揖:“圣人误会了,民女奉秦王殿下之命,潜上阳宫水道,历百死而入宫,求见圣人!”
第624章 陷阱,兵埋兽丛
很多人年纪大了,脑筋就会不太灵光,但贺兰曌显然不是这样。
她的身体虽然老迈了,但脑子依旧很管用。
只是寥寥数语,她就弄清楚她被幽禁上阳宫后发生在外面的大事。
唐治如今的处境,唐治如今的立场……
“治儿兵出无定城,不会有事吗?”
“圣人放心,鬼方王裴甘丹征讨朔北去了,国内空虚。”
“治儿解这死结,端地好计。”
贺兰曌赞了一句,白眉又微微一蹙:“裴甘丹整合鬼方,刚刚有点眉目,需要一段时间来巩固。哪怕他再心急,此时也不是图谋我中原的好时机。这里边,只怕是有人与之勾结算计……”
孟姜没有催促贺兰曌,她看得出,这位老人看似孱弱无比,但头脑依旧非常清晰。
她知道轻重缓急,知道该做什么,不需要自己提醒。
贺兰曌慢慢坐正了身子,从枕边摸出一方手帕,在榻上缓缓铺开来,便咬破了自己的手指。
孟姜惊道:“圣人,民女可以准备笔墨。”
贺兰曌微微摇头:“非以我血,不足以明志!”
贺兰曌的血书写的极其简单:“皇太子仲平为奸人裹挟,逼宫篡位,着即贬为庶人。命秦王唐治勤王护驾,涤荡朝纲!”
寥寥数字,该写的东西都写了,该含糊的地方都含糊了,这样唐治一旦得了血诏,可以便宜行事的地方可就太多了。
如果具体指明了太多东西,一旦情况有变,就会让唐治束手缚脚,不得施展了。
写好了血诏,贺兰曌把血书铺在玉枕上,吩咐孟姜取朱砂印泥来。
贺兰曌拥有的印章不多,一共才一百八十多枚,其中用于正式场合、规格严谨的宝玺共计二十六枚,如今全在皇帝手中。
但贺兰曌多用于御书、字画上的随身小钤,她只是“禅位”,却是无人能剥夺的。
如今她身上就有田黄石雕刻的外形如宝山,底部为印钤的三枚印章,以田黄石环牵连,平日缀在衣带上的。
贺兰曌便取了印钤来,将这三枚小章,全部印在了血诏之上。
这时,孟姜才意识到,贺兰曌用血诏,显然也考虑到了用章的问题。
都发血诏了,显然圣人的情况非常不好。
这种情况下,圣人无法使用正式场合的宝玺,而用随身小钤,那就再合理不过。
随身小钤,也足以证明血诏的真实性。
至于说合法性,呵,即便它完全合法,程序上挑不出半点毛病,令月公主、贺兰兄弟和韦氏家族,就会主动放弃权力?唐仲平就会乖乖退位?
唐治要的是大义名分!
现在,贺兰曌给他了。
如何实现,那就要靠唐治了。
贺兰曌把血书交给孟姜。
孟姜郑重接过,撕开皮衣腹部一道隐秘的口子,从里边抽出一个牛皮缝合的信袋,将血书揣好,又反复折叠几次,重新塞回皮衣口袋中,再将封口绞缠在一起,确保不会有水侵入。
一切准备停当,孟姜向贺兰曌拱手道:“圣人,天光一暗,民女出宫便不容易,这便去了。”
贺兰曌点点头,双目有光:“朕风光一世,最后的希望,就是莫要凄凉而去。朕把最后的希望,都交托治儿了!”
……
顾沐恩等教授也匆匆闻讯赶到了现场,在他命令之下,韦昭被集贤院一班学生扭缠着送去了天策府。
天策府,韦家被特意留了活口的几个人,正一脸茫然地坐在地牢里,他们的神智还没恢复呢。
他们被送进了天策府的地牢,然后张一帆就带人来了。
张一帆的人准备了好几份口供,叫他们分别照抄,抄完了盖手印。
不肯服从的人,旁边各种血迹斑斑、腥气扑鼻的刑具马上就能用上。
真有那不肯服从的,直接当着他们的面,真接用刑到死,然后……拖出去了。
真不怕死的终究是少数,而刑讯之苦,尤甚于死亡。
于是,大家只好照抄,签字。
然后,张一帆风风火火地就拿着口供走掉了。
韦家这些人错愕不已,这就完了?
有口供又如何?难道我们不会翻供么?
再说了,我们韦家六姑娘,如今可是大周皇后娘娘,你们真以为能对我们为所欲为?
然后,他们就看见一群人啷当入狱,和他们关押在了一起。
彼此一打听,这些人都是同州李家的人,也是附庸韦昭,意图帮韦昭控制陇右,事败被抓的。
韦家的人顿觉亲近。
“你们不要怕,既然他们不敢把咱们杀光,还要炮制了证据请朝廷裁断,这事儿就有转机。只要离开了陇右,哼哼!咱们死不了的!”
韦家人亲切地拍了拍李家人的肩膀,给他打着气儿。
“我们李家,可是真心实意依附韦家了,今后,还要请韦家众位兄弟多多关照。”
“好说,好说。”
“这位兄弟尊姓大名是……,年方几何,可曾娶亲?”
“哈哈,某乃韦家五房,韦士龙,已经三十有二,自然是早已娶亲了的……”
一群难兄难弟,便十分热络地攀扯起来。
韦昭又好气又好笑地被推搡进了天策府。
他不明白,搞臭我的名声?这种拙劣的举动,能影响我什么?
想来,天策府是知道我韦家的人马上将到金城了,想拖延我接掌权柄?
可是,就这手段,他们便能治我的罪?
就算是天策上将军唐治在这儿,也不可能因为这样一桩小事便治我的罪,哪怕那息夫人有官身!
身为陇右副节度,他们只能向朝廷上书弹劾我,朝廷没有旨意之前,谁敢夺我之权、谁敢限我自由?
天策府技巧矣,方有如此昏招!
韦昭被带进天策府,还想着与顾沐恩等人理论一番,结果,居然没有人审问他,直接就把他拉进了地牢。
当然,韦昭是单独一处牢房,他一个韦家人都没见到。
韦家人正跟李家那些死士打的火热,就差斩鸡头拜把子了!
天策府中,所有尚在金城的幕僚司、内记室官员俱皆在场。
顾沐恩神色肃然:“各位,今日这桩事若是做了,我等皆无退路,唯有与秦王殿下共存亡了!”
满堂肃然,无人反驳。
顾沐恩点了点头:“既然如此,各位,署名吧!”
说罢,顾沐恩提笔起来,第一个在写好的文书上,署上了他的大名。
那文书最前头,赫然四个大字“讨韦昭檄”。
这一次,天策府逾矩抓了陇右节度副使,并没有向朝廷上书举告,弹劾韦昭,而是用了“檄”这种模式。
用“檄”,就有点民国时期各地军阀动不动就发的“通电”了,是上书朝廷的同时,明告天下。
这样的话,自然没办法暗箱操作了,整件事从一开始,就是置于天下人的耳目之下。
韦昭依仗权势,逼迫节妇就范。而这节妇,还是一位女官。仅此一桩,名声就臭了。就算事后查明是假,他也很难再担任公开职务。
更致命的则是第二条,为了谋取陇右最高权柄,利用地利之便,勾结韦氏同族,冒充马匪,刺杀新任陇右节度使徐文灿。
这桩罪名之大,那就要轰动天下了。
众人也知道这种公开站队的后果之严重,唐治一旦倒了,他们都没好果子吃。
眼看着众人一个个神色严肃地签名、传递给下一个人,顾沐恩往椅中一坐,忽然放声大笑起来。
“顾某从未想过,有生之年,也能干出一桩这样晴天霹雳般的大事出来,痛快!痛快!哈哈哈哈……”
……
“哈哈哈哈……”
鬼方左大相卢阮大笑着走上一处高高的山坡。
他的怀中抱着一个襁褓,因为天气寒冷,襁褓裹得很严实。
流亡而来,神色木然的鬼方权贵、大臣们不约而同地往山坡上看去。
卢阮将怀中的襁褓高高地举了起来:“王后为我鬼方,诞下一位王子!”
坡下的鬼方贵族、大臣们神色间终于露出一丝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