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关
贺兰娆娆一剑刺空,手在承尘上一推,斜着又向大梁上追刺而去,剑势犀利,宛如盯紧了目标的毒蛇。
她和狄窈娘所议太过机密,绝对不能容许偷听者活着离开。
一见如露行藏败露,孟姜和梵音从隐藏处双双落下。
孟姜功夫极高,梵音练的是“音”字诀禅门神功,都能很好地隐藏自己的声息,其实如露也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禅门功法,旁的不敢说,就这一个静字,当真是出神入化。
但,她在承尘之上潜伏,却让承尘掉落了一抹轻尘。
只是微微一抹,偏就被贺兰娆娆发现了。
贺兰娆娆何等机警,立即察觉有异。
梵音一落下来,抓起茶杯想掷的狄窈娘便惊咦一声。
她在金城时见过这小尼的。
“自己人,大王住手!”
梵音压低了嗓音,向上方急呼。
如露不想与贺兰娆娆交手,身法连连变幻,在屋顶上辗转腾挪,贺兰娆娆剑光缭绕,紧追不舍。
梵音一喊,贺兰娆娆心思电转,已经纵身一跃,掠了回来。
对方竟有三人,其中两个不曾被她察觉,一身武功应该不会差,对方既然没有交手,想来当真没有恶意了。
她这一掠下来,才看清孟姜模样,不禁惊诧道:“孟姜姑娘?”
孟姜略有些尴尬。
昔日,贺兰娆娆是朝中第一女官,位高权重。
而她是江湖第一舞姬,风头无两。
两个人在神都时还经常有机会见到,不过各自在自己的领域都是顶着尖儿的人物了,相处起来,心态倒也坦然。
只是现在一看到贺兰娆娆,她就不免想到,这是贺兰曌给唐治指定的正室妻子,再面对她时,心态就有些破防。
贺兰娆娆对孟姜说了一句,便转向梵音和如露。
“我听唐治说起过两位小尼师,难不成便是你们?”
因为要以僧人身份回神都活动,梵音如露又换上了缁衣,小寸头也重又剃光了,自然一眼就能认出是出家人。
两女也有些尴尬,尼师……倒是尼师,只是……咳咳。
狄窈娘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从几人脸上掠过,发现她们一个个神气都有些古怪。
狄窈娘眼中波光便潋滟了几分,清咳一声道:“三位,似乎该向此间主人说明一下来意。”
正气氛微妙的几人一下子被狄窈娘提醒了,孟姜清咳一声,道:“贺兰大王,孟姜和梵音、如露两位姑娘,是奉秦王殿下之命而来。”
贺兰娆娆动容道:“唐治!他如今怎样了?”
孟姜摊手道:“我也不晓得,他带兵去了鬼方,我比他还早些来的神都。”
狄窈娘道:“秦王,是拜托三位以特殊身份进入神都,打探神都消息的么?”
孟姜欣赏地睇了她一眼,道:“不错,我们要了解神都这边究竟发生了什么,圣人情形如今如何。”
梵音福至心灵,忽然补充道:“殿下也很关心两位姑娘安危,也叮嘱……贫尼,务必打听清楚。”
如露睨了梵音一眼,心道:“师姊瞎编,出家人不打诳语的,阿弥陀佛!”
贺兰娆娆和狄窈娘听了,心中各自欢喜。
尤其是狄窈娘,这几天共商对策,其实彼此心知肚明。
狄窈娘知道贺兰娆娆是唐治的未婚妻子。
贺兰娆娆也知道狄窈娘是唐治烂桃花结下的红颜。
只不过,两人心照不宣,谁也没提此事。
如今被梵音一说,台面下的事儿就搬到台面上了,狄窈娘不禁俏脸一红。
孟姜道:“神都情形,我们已经查清楚了,现在最难的是见到圣人。”
如露道:“秦王殿下处境很难,最主要的是,没有大义名份在身。必须得有圣人的手诏,才能有所作为。
秦王如今以远征鬼方来拖延时间,却在翘首企盼我们能拿到圣人手诏。”
狄窈娘忽然眉开眼笑:“治哥哥也想通这个关键了么?果然不愧是我狄窈娘的男人啊,就是聪明。”
如露叹气道:“可是……,我们三人思来想去,便想到了贺兰姑娘。贺兰姑娘曾是玄鸟卫首领,应该会比我们多些门路。”
孟姜道:“我曾潜入过宫中,但……也只到了上阳宫外围。上阳宫外紧内松,诸多的侍卫将上阳宫围得水泄不透,周围一切可以隐藏形迹的树木、建筑,全都清理了,实在没办法靠近。”
“原来如此,三位请坐吧。”
贺兰娆娆请两人落了座,为了不叫别人知道她们来了,便也没让侍女上个茶什么的。
贺兰娆娆待三人坐定,叹口气道:“上阳宫戒备之森严,我比你们了解的更清楚。就这么说吧,除了贴身侍身圣人的几名宫娥,依旧是圣人身边旧人,整个上阳宫,便是洒扫的宫婢宦官,也是派来看守圣人的,各个精于技击,十分难缠。”
孟姜道:“这样的话,唐治处境只怕不妙。”
她说的轻描淡写的,也看不出有多为唐治的处境担心。
唐治要是能成功扳回这一局,那将来就是天子。
要是扳不回这一局……
琵琶山其实挺好的,说是在苦寒之地,可那山上有一眼温泉,所以风光秀丽,花木优美。
唐治做不了皇帝,那就把他拐到琵琶山去。
他做不了皇帝,也就不会有什么皇后啊,妃嫔啊,规矩制度一大堆的,很招人烦的。
所以,孟姜现在就是一个随波逐流的心态。
她答应了唐治要帮他做的事,她会不遗余力地去做,务求成功。如果不成,也要尽心竭力,求一个心安理得。
但是,如果事若不成,那正是得其所哉,干脆劝唐治隐姓埋名,随她归隐罢了。
红线是我半个徒弟,宗主之位又是我让给她的,琵琶精舍让给我,谅她也不会拒绝。
贺兰娆娆却很不爱听孟姜这句话,敏感地睨她一眼,道:“我与孟大家相识久矣,只知道孟大家剑舞举世无双,却不晓得,孟大家竟有这样一身神鬼莫测的真功夫。”
孟姜嫣然一笑:“功夫,只是用来防身的。舞技,才是孟姜安身立命的大本领。孟姜原也没想着炫耀自己精于技击之术,贺兰大王不晓得,也属寻常。”
贺兰娆娆淡淡一笑:“但是孟大家能潜入宫中,直抵上阳宫外。贺兰对宫廷如此了解,自信闭着眼睛都不会走错,也不敢说有本事潜入那么深,孟大家这本领,可不只防身之技那么简单了。”
两下里你刺我一下,我刺你一下,正在唇枪舌箭。
一旁狄窈娘却捕捉到了一个关键。
到底是从小受狄阁老熏陶的,小姑娘在这几人中看着小小一个人儿,最是娇小可爱,可心胸气度却最大,遇事尤其懂得抓大放心,直追关键。
这一点,却是其他几女所不及的了。
狄窈娘脱口道:“孟姜姑娘,曾潜至上阳宫外?”
孟姜乜了她一眼,道:“怎么,你道本姑娘撒谎么?”
狄窈娘摇摇头:“孟姑娘能潜入宫中,直抵上阳宫外,宫墙之内,便是圣人,我们便只能束手无策了?我不甘心。”
狄窈娘忽地转向贺兰娆娆,道:“娆娆姊,你既熟知上阳宫中情形,便把上阳宫内外模样画个图出来,咱们五个人一起参详参详,我就不信,想不出个办法,进宫去见圣人!”
第616章 无定,有客西来
无定王城,此刻是最空虚的。
就像朱允炆征剿朱棣时的南京城,大军在外,王城空虚。
唐治一路北上,从他的路线看,显然目标直指王城。
王城守军大为恐慌,左大相卢阮早就派了快报去给裴甘丹送信,但是他很担心,可能不等裴甘丹回来,王城就得失守。
为此,他早早就准备起来。
他是汉臣,被裴甘丹封为左大相,可以调动鬼方王城的力量,而他在鬼方没个几十年功夫,又不可能建立自己的死忠班底,这是裴甘丹让他摄政的最主要原因。
像右大相塞诺,就是裴甘丹防范的对象,虽然,从始至终,右大相塞诺对裴甘丹就很恭敬,从未在裴甘丹继位和施政上反对过。
但他是一族之长,这就是原罪。
如今在裴甘丹的大清洗之下,他能安居王城没掉脑袋,已经是因为他太识趣的缘故了。
卢雨婷人在王宫,已近生产。
按照产期,最近几天就该生了。
虽说裴甘丹出兵在外,不在身边,更容易遮掩过去,但卢雨婷还是打算按原计划,在临产期做点容易动了胎气的举动,为她的“提前生产”打个掩护。
鬼方部落是从关中迁来的,保留了部分中原人的习俗。
王后不贞,血统不纯,不只孩子的未来会有问题,她的地位也会受影响。
况且,就是那些对于血缘不是特别在乎的更北方的室韦人、勿吉人,也不会让一个血统有疑的人成为未来的王位继承人。
但是随着唐治的大军越来越近,她眼下最需要考虑的,可能就是一旦唐治兵临城下,以无定城如今的空虚状态,她该何去何从的问题了。
唐治已经攻克可敦城。
但是,可敦城后,便是“金阿林”山脉。
山势雄险,又刚刚下了一场泼天的大雪。
现在,无定王城的人只能寄望于这道天堑,希望它能阻挡一下唐治大军的脚步,为裴甘丹回援创造时间了。
日上三竿了,也没有几分暖意,阳光都是白濛濛的,映得到处都是白濛濛的雪色,惹人生厌。
“王上王”达弥皓穿着厚厚的皮裘,扛着钓竿,提着鱼篓,篓里放着破冰的斧头,带了几个随从,出了王宫,复往无定河畔走去。
“大王,这……是要钓鱼去?”
右大相塞诺带了几个人巡视城防回来,迎面撞见达弥皓,连忙施礼问道。
达弥皓相当于“太上皇”了,太上皇依旧是自称朕的,而皇帝在太上皇面前,也要依旧称臣,称太上皇为陛下或者太上皇帝。
鬼方的规矩差不多,所以右大相要称达弥皓为大王。
“哦,是塞诺啊,是啊,天气晴好,我揣摩着,这个时辰,应该能钓上大鱼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