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关
“谢谢姐姐!”小胡儿怯生生地看看她,见她一脸和善,这才壮起胆子从手帕上拈起一块儿最小的。
如露被他叫声姐姐,嫩脸儿不由一红。
再看他乖巧懂事的样子,好不心疼,忙把手帕包起,整个儿塞进了小胡儿的怀里:“都送给你了,随便吃。”
唐治牵起他手,一边走一边道:“吃吧,饿了就吃,不用省着,家里还有呢。”
小胡儿嘴里塞着一块甜美的点心,眼泪直掉,他生怕这样的幸福只是一梦,满是伤痕的小手紧紧地抓着唐治的手指,生怕一撒手梦就醒了。
唐治弯腰问道:“对了,我还没问你,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叫……”
小胡儿刚要说,忽又顿住,摇摇头道:“以后,我不是坏娘亲的孩子了,您才是我的爹爹,我该跟您姓儿的,爹爹给我取名儿吧。”
赖观复笑道:“大……哈哈,这孩子,懂事的叫人心疼。”
唐治摸摸小胡儿干涩凌乱的头发,道:“我会收你做义子,抚养你长大。但你的名姓,该用你生身父母为你取的,我不该夺走,你的名姓,你还记得么?”
小胡儿定定地看着他,眼泪扑簌簌地就滚落了脏兮兮的脸颊:“嗯,孩儿记得。孩儿复姓哥舒,单名,瀚!”
第561章 西域,虎穴雄深
“哥舒……”
唐治的笑容忽然僵在脸上,定定地看着面前这个脏兮兮的、瘦弱的小男孩。
虽然知道这里不是他原本所在的那个世界,他但还是不禁想起了一首令人神往的古诗。
北斗七星高,哥舒夜带刀。
至今窥牧马,不敢过临洮。
赖观复本来笑嘻嘻的没太往心里去,因为哥舒其实是西域一个部落的名字。该部落中人以部族名为姓,所以虽然这姓在河西不常见,却也不稀奇。
不过看到唐治忽然露出的异色,赖观复却也不由心中一动。
秦王神情古怪,难道想到了什么?
这样一想,赖观复突然也想起一个人来,忍不住问道:“哥舒瀚?不是什么阿猫阿狗、石头土蛋,名字起的不错啊,你爹……应该不是一般人物吧?”
小胡儿微微扬起脸儿来,骄傲地道:“我爹,本是安西大都护府的副都护,是将军。”
赖观复一下子呆住,沉声道:“哥舒道元,是你爹?”
哥舒瀚惊讶地看着这个山一般壮大的汉子:“你……你认识我爹?”
赖观复深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道:“认得,你爹……已经不在了?”
唐治也没想到,今日在街头,竟无意中救得安西都护府重要将领的子嗣后人。
安西大都护府,设大都护一人,副大都护两人,副都护两人。
赖观复就是最高坐到安西大都护府的副都护位置上,然后与黑齿大将军常起摩擦,被当时还是皇后的贺兰曌察知,加以重用的。
而当时与他同为副都护的,就是哥舒道元。
后来黑齿大将军暴毙,副大都护中,一个因为反抗丘神机,被当场斩杀,另一个安西之狐,下落不明,安西大都护府土崩瓦解,辉煌一时的安西大都护府不复存在了。
哥舒道元本就是龟兹国突骑施部哥舒族人,安西大都护土崩瓦解之后,他便回归了故土。那时候,赖观复已经被调到河西,并且节节高升,成为河西节度使,从此也就不再清楚哥舒道元的下落。
哥舒瀚年纪还小,知道的也不多。从他说出的情况分析,哥舒道元回归故土后,娶妻生子,过起了隐居生活。
不过,龟兹这个地方,一直就不稳定。
中土兵来了,他们就臣服中土。
吐蕃兵来了,他们就臣服吐蕃。
中土和吐蕃都没有兵来,他们就短暂称王,过一把瘾。
如今,吐蕃再度控制了龟兹,蕃将也不知道从什么渠道,听说歌舒道元曾经是安西大都护府的副都护,所以把他给抓了起来。
抓的目的倒不是杀,而是想让为吐蕃所用。但哥舒道元不从,鉴于他本人的威望,和在族人中的地位,所以就被囚禁起来。
哥舒道元家族的人担心吐蕃将领用他的家人逼迫他就范,或者对他的家人不利,这便把他的妻儿送出了龟兹。
只是,逃过甘州时,盘缠就被小偷窃取了,病饿待死的夫人,把她的儿子托付给了一位路人。
那个路人……倒也不算良心丧尽,虽说是把她的儿子给卖了,却也不曾想过因为没儿子而买儿子的这户人家,会如此虐待他。
得知了哥舒瀚的身世,唐治轻轻叹了口气,对他道:“你放心,只要你爹还活着,总有一天,我们会把他救出来的。”
哥舒瀚定定地看着唐治,忽然直挺挺地跪了下去,叩头道:“谢谢爹爹!”
唐治轻轻一架,就把瘦成一把骨头的歌舒瀚提了起来:“叫义父。你爹,只有一个,他叫哥舒道元!”
哥舒瀚鼻翅翕动,含泪叫道:“义父!”
梵音双手合什,轻轻呢喃:“南无阿弥陀佛!”
……
西且弥国,王宫大殿上,鬼方使者蜂度天搂着一个美丽的侍女,一边上下其手,一边由别一个美丽的侍女为他侍酒布菜,醉眼迷离。
侧座上,西且弥王图尔贡面带愁苦之色,面前几案上虽然尽是珍馐,却没有一点胃口。
蜂度天乜了图尔贡一眼,冷笑道:“图尔贡,你琢磨的怎么样了?我鬼方的号令,你可愿遵从?”
西且弥王忍气吞声地道:“尊贵的鬼方使者,蜂度天大人,西且弥,只是泥丸一般大小的一方小国,贵使来了,美酒肥肉、娇俏的美人儿,小王都可以尽情奉献于使者,但是我的王国实在是太小了,根本没有力量,听从鬼方大王的号令……”
他深深叹息一声,道:“无论是大周还是吐蕃,都太大了,和鬼方王国一样的强大,我们西且弥,在如此强大的国家面前,就像一只蚂蚁……”
“你不要说这些废话!”
“啊!”怀里的美丽侍女被他的大手捏得狠了,忍不住发出一声疼呼,却不敢露出一丝不悦。
蜂度天腾出手来,指着图尔贡道:“我再给你两天时间,你最好盘算清楚。你不答应,当我离开之后,我们鬼方的大军,就会像大漠上的狂风一般席卷而来了!”
说完,他猛地一撕侍女衣襟,提起酒壶哈哈大笑地淋了上去,然后张开大嘴岔子,狠狠地凑了上去。
傍晚,好不容易侍候着鬼方使者兴尽而归,回了馆驿。
图尔贡王回到王宫,立即召集亲信商议起来。
只是,签署这种协议,一旦鬼方有所举动,他们就得跟随。
可是,鬼方要对付什么强大的敌人,需要召集他们啊?
一想想能让鬼方找帮手的敌人之强大,他们就感到绝望。
夜色漫漫,王宫之中,灯火始终通明,却始终商量不出一个两全之策。
而这时候,却有三个人,悄然出现在这个小王国的王城之内,出现在那唯一的一幢招待外使贵人的馆驿院墙之上。
左边的,是小古。
右边的,是程蝶儿。
中间的,是他们的向导。
向导留着两侧弯曲如钩,向上翘起的人中胡,指点着馆驿道:“一般,身份最尊贵的客人,应该是住在那间……”
小古一拍他的肩膀,打断了他的话:“这墙不高,你自己爬下去吧,找个藏人的地方等着,我们一会儿就出来。”
“啊,喔,好!”
那向导听话的很,他可是见过这两个一路打情骂俏、仿佛情侣的将军可怕的身手的。
所以,他乖乖蹲下去,双手攀着墙头,把身子蹭着矮墙,滑到了院外,然后猫着腰跑向一边的佛塔阴影处。
小古亮出了弯刀,对程蝶儿道:“我这边,你那边,中间那幢大屋汇合?”
程蝶儿也亮出了两口短匕,脆生生地道:“留不留活口?”
小古道:“麻烦,留来何用?”
程蝶儿道:“那成,一会儿见!”
程蝶儿向前一跃,就向一缕青烟似的飘移到院中地面上,片刻不停,顺势向前一扑,几个闪动,便不见了身影。
小古见状,亦向前一跃,向前左侧,也是疾掠过去……
……
翌日早晨,西且弥国的国王图尔贡起来用早餐。
银制的餐盘盛着精美的早餐送到他的餐桌前,图尔贡看着食物,想到那个难缠的鬼方使节蜂度天,不禁长长地叹了口气,食欲全无。
大半宿的讨论,最终还是没有讨论出一个两全齐美的办法。
他们最终的结论是,鬼方、吐蕃和大周,得罪任何一方,都是死。
当然,这得是对方肯出兵,如果人家觉得这万里迢迢的,不划算,懒得派兵,那另算。
可眼下的问题是,鬼方的使者已经来了,而且听蜂度天说,一共派出了三路使节,分别游说各国,很多都已经屈服。
如果他不肯同意,很可能会被杀鸡儆猴,未来无暇思量,为了应付眼前这个人,看来也只有先答应下来再说了。
他决定,用完早餐,就马上邀请蜂度天来,赶紧答应,赶紧送他离开,留他在此,祸祸得西且陀王国上下不得安宁。
不料,他刚拿起刀叉,负责馆驿招待的大臣只因坤就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带着哭腔大喊:“死啦,全都死啦,全死光了。”
图尔贡国王吓得一哆嗦,瞪大眼睛道:“谁死了,谁死了?”
只因坤指着外面,魂不附体地大叫:“蜂度天死了,他和他的部下,全都死了。臣一早带人去送餐,发现一个活的都没有,全……全全……全死光了。蜂度天大人的头颅都不见了。”
图尔贡攥着刀叉打起了摆子:“怎么会死了呢,怎么会死了呢?祸事来了啊!鬼方使节死在我西且弥……,是谁干的,是谁干的?”
这时,一个侍卫捧着口匣子匆匆跑进来:“大王,大周将军罗克敌,挥军城下,要见大王。”
图尔贡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大周将军?”
大周的势力退出西域很久了,图尔贡迟疑地道:“你……你说的,是东方的大周国吗?”
那侍卫连连点头:“对对对,就是东方大周,他们派兵来了,好多兵马,看不见边儿。”
图尔贡大惊,连忙丢下刀叉,颤抖地上前:“他们怎么会回来呢?完全没有一点儿消息啊,难不成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他们送了什……”
匣盖一开,图尔贡就被像被烫了手似的,“嗖”地一甩手,向后一跳,跳出老远,双手捂着嘴巴便尖叫起来。
“大王,怎么了,大王……”
只因坤匆匆跑过来,探头望匣子里看了一眼,就见失踪的蜂度天的头颅,正端端正正盛在匣子里,怒瞪双目看着他。
只因坤也尖叫起来,双手甩了几甩,“嘎”地一声,就抽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