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关
正在津津有味看人牌戏的翠羽见了,立即扭过了头去,似乎林下散步,悄悄走开了。
唐治此来,正是要寻凝清翠羽。
见她走开,唐治正合心意,马上跟了上去。
翠羽悄悄回眸,见唐治竟向她追来,摸摸怀中藏着的那幅素描画,登时惊慌起来。
他为何追我?如果……如果他今日对我直白心意,我该如何是好?
翠羽心慌慌的,明明是个修习武道的人,足踝一歪,竟差点儿崴进河堤下去。
唐治昨夜与小谢谈心,白日里又思量一番,已经打定决心,婉姖立太孙之议。
无关有多少人反对,而是现在做太孙,所获得的实际利益,远不如去陇右封疆一方。
一旦立为储,他就不可能离京了。
这一点,他不打算告诉风头正盛的禅宗,但是他打算通知一下道门。
道门如今也在为他造势,不过只要明白了他的真实心意,想圆回这个说法倒也不难。
只是,小棠、小古他们,唐治虽然信得过,但是妄议立储终究不妥,更何况法理上,他大哥才更有资格,小妹在场,有些难以启齿。
如今一见翠羽走开,唐治本来心中暗喜,正好上前知会于她。
结果可好,他快,翠羽更快,他慢,翠羽则慢,弄得唐治莫名其妙,这小坤道在搞什么鬼?
翠羽躲来躲去,快要走到几户富绅人家圈起的春游之地了,再往前绕,未免刻意,可是让她迎着唐治而去,她又没有勇气。
翠羽只好佯装在河边采撷些野花,野花采撷了一捧,唐治已经走到身边了。
翠羽虽然一副专心致志的模样,实则一清二楚,心慌的不行。
唐治咳嗽一声,翠羽实在无法再装了,只好硬着头皮转身:“呀,原来是大王。”
唐治微笑道:“翠羽道长好雅致。”
翠羽干笑道:“贫道想着,采来放在帐中,自有花香飘逸。”
说着,悄悄把一捧花藏在了身后。
唐治道:“一起走走?”
翠羽慌乱起来,结结巴巴地道:“一起走……走……走什么?”
唐治肃手做了个请的动作,微笑道:“翠羽道长是玄门中人,可懂占卜之术啊?”
翠羽无奈,只好跟上来,道:“呃……贫道于本教经义之外,只研习了医术,不懂占卜之学。”
唐治笑道:“哦,我在陇右内记室中,有位欣恬姑娘,也擅医术,有机会,你们两位,倒是可以切磋切磋。”
翠羽飞快地想:“他这么说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想让我加入他的内记室?我一个玄门道人,加入他的内记室做甚么?可……师父让我们竭力奉迎这位大王呢,他若提出来了,我应是不应?”
却听唐治话风一转,又叹了口气:“本王心中有一事未决,本来以为翠羽道长若懂得占卜之学,向你请教一二呢。如今看来……”
唐治站住了脚步,向前悠悠流水,轻轻叹息一声。
翠羽心中一紧,期期地道:“大王……何……何事取决不下,需要……占卜呢?”
唐治负手站定,望了悠悠河水片刻,忽然转向翠羽,瞬也不瞬的盯着她。
翠羽被唐治盯得下意识地退了两步,一颗心快要跳出了腔子。
坏了坏了,我不该问的,他要说了!
唐治道:“翠羽道长可曾听到坊间传言,圣人欲立子孙双储?”
“啊!啊?喔……听……听说过……”
翠羽没想到唐治要问的竟是此事,她是玄门中人,涉事着实不多,如今一颗心被唐治搞得乱七八糟,虽然是暗暗松了一口气,却也没察觉有如释重负的喜悦。
唐治俯手拈起一朵野花来,在指间捻动,道:“传言中说,圣人有意立我为储,你说,如果传言属实,那我是该答应呢,还是该拒绝呢?”
翠羽脱口而出:“为什么不答应?”
迎着唐治疑惑的目光,翠羽嫩脸儿一红,又结巴不上了:“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虽然这是废长立幼,但……但圣人若如此决定,必定是有圣人考虑的吧。
再说,再说大王英明神武,为了天下苍生,也不该谦逊推辞才是。”
唐治摇了摇头,道:“翠羽道长不问凡尘之事,不知凡尘苦恼啊。”
唐治灵机一动,忽然想到如何对翠羽委婉表达自己的意思了。
唐治道:“玉叶观如今是谁主持?”
翠羽又紧张了,他问我们观主做什么,翠羽咬了咬嘴唇,一张俏脸已经揪成了包子样儿,但还是乖乖答道:“是……贫道的师父,无尘道长。”
唐治点点头,道:“如果,你现在收了一个弟子,你的师父无尘道长指定,待她飞升之后,由你继承观主之位。
她又亲自指定了隔代观主,说你那弟子聪慧伶俐,将来可以继你之后,成为玉叶观主,那么,你的弟子,将来一定会成为观主吗?”
翠羽这才明白他在作比,翠羽认真地想想,道:“有极大可能,只要他没有大过错,能在玉叶观中深孚人望。”
唐治道:“可是,你玉叶观中另有弟子,他道法造诣深厚,游历四方阅历广博,更有西京、东都诸多道门前辈支持,甚至玄都道宗也对他赞誉有加,那么,继你之后,谁更有希望成为玉叶观主。”
翠羽蛾眉一挑,认真地道:“虽然易立他人,有违我师尊遗命,但是显然,如今有人道行威望,样样更佳,由她执掌玉叶观门户,对我玉叶观更好,那么,我自然也不必执着于师尊遗命。”
唐治微笑道:“这就是了。那么,你说,如果圣人看重本王,而本王觉得,继续经营陇右,于国于民于自己,其实更好。
可一旦被立为储君,就只能枯坐神都,每日研习道德文章,枯坐等待,我该如何选择才好呢?”
翠羽终于明白过来,瞪大眼睛看着唐治道:“那……大王的意思呢?”
唐治道:“我会拒绝,回陇去,将未竞之事业完成!”
翠羽略一思索,欣然点头:“大王做的对!夫形生愚智,天也;强弱寿夭,人也。天道自然,人道自己,合该如此!”
唐治笑道:“一粒灵丹吞入腹,我命由我不由天?”
翠羽顿时美眸璀璨:“大王竟通晓我道家经义?”
唐治谦逊道:“略懂,略懂。”
……
第三日,唐治一行人才回转神都。
刚一回府,凝清、翠羽便向唐治夫妇告辞,要回玉叶观去。
小谢哪里肯让,再三挽留,二人只说不能久离道观,并再三保证,每日必轮流前来,为小谢调养身体。
小谢拗她们不得,便想着先让两位道长回去几天,再诚心去请,到时给玉叶观捐上一份丰厚的香火钱,想来观里是会放人的,这才依依放手。
凝清、翠羽回了道观,自然不会告诉师尊,自己是怕禁受不住汝阳王府的优渥生活的诱惑失了道心,这才“逃”了回来。
她们只说适当保持距离,能让汝阳王妃对她们保持警意,搪塞了师父的询问。
而翠羽也把唐治说给她听的话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无尘道长。
无尘一听,立即便去通知上清观主云逸子。
很快,神都道门德高望重的前辈便已尽皆知晓了汝阳王的决定。
他们有机会面见圣人的,便立即悄悄改变了说辞,留出了回旋余地。
不然这厢信誓旦旦,一味讲圣人圣裁明断,上合天心,下合民意,忽然之间,唐治这个当事人提出反对了,岂不尴尬?
而唐治自铜驼铃踏春归来,便再不外出,同时使人知会潘明镜、谭延庆、王建、岳小洛等人按兵不动,也不要来府上拜望。
待这一切安排妥当,就已过了他与令月公主约定的三日之期,唐治知道,令月公主那边,该已有所行动了!
第533章 风波,廷议立储
初五、十五,二十五,天子临朝。
这一天,正逢廿五,朝会。
贺兰曌被李公公和穆公公搀扶着,颤巍巍刚刚坐上御座,便有一位御史走上前来。
御史台,基本已在唐治的控制之下,但是偌大的朝廷,就算一手遮天的权臣,也做不到对一个衙门密不透风的掌控。
就算来济尘把持御史台那么多年时,御史台也不乏暗中潜隐的其他势力的人,更何况唐治在御史台的时间太短,他只是充分利用了时机,把持了几个最关键的位置,争取到了最多御史的支持而已。
这位御史张嘴就道:“臣风闻,坊市中有传言甚嚣尘上,皆在议论,陛下欲立太子以及太孙,此等言语,已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臣不知其源起,惟祈陛下明示,以正视听!”
有人开了头,大家就好跟上了。
马上又有人出来,忧心忡忡表示,国无储君,天下不宁,圣人应该确立皇储了云云。
这本就是贺兰曌一手导演出来的,因此不动声色,待人跳出来的差不多了,这才缓缓说道:“储君乃国本,朕是该立下储君了。
朕对此早有思量,冀王仲平,道居嫡允,品质冲华,恭谦表志,仁孝居心,朕以为可立为皇储,养德于东宫,众大臣以为如何?”
冀王唐仲平现在是有兼职的,不仅仅是一个有封爵的王,所以也在朝上。
听了这话,巨大的喜悦让他兴奋的几乎要透不过气儿来。
不过,他还是强作镇定,打算出班推辞一番。
但他动作没了,他还没出班,梁国公贺兰三思“嗖地”一下从班中蹿出,“卟嗵”一声跪倒在地,运作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陛下龙体安康,百岁、千岁、万岁,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何必早……”
“滚!”
“呃……”贺兰三思自从被贬为国公,运作了好久也没复爵,倒是吵的姑母不耐烦,让大宗正贺兰隐捡了便宜,封了亲王。
所以,早不及当初跋扈了,被贺兰曌不耐烦的一字痛骂,登时噎住了要说的话。
魏王贺兰承嗣见状,马上出班,捧笏摇头晃脑道:“陛下圣明,臣以为,国本确立,方得天下民心安定,皇嗣当立。冀王宽厚仁德,当为太子!”
李义夫、狄阁老、张孟将、曾佛恩、丘神机、索立言等纷纷捧笏拱手,齐齐赞同立冀王为太子。
冀王唐仲平这时才抢了个机会出来,毕恭毕敬道:“臣才疏学浅,无为无能,太子,国本也,臣愧不敢当,还请陛下收回成命,别立贤德!”
贺兰曌淡淡地扫了冀王一眼,虽然老迈,但虎威犹在,只看一眼,唐仲平察觉到母亲向他望来,身子便是一颤。
贺兰曌不仅苦笑,轻叹一声道:“朕一直以来,对你要求过于严苛了。我儿宽厚谦逊,只是性情优柔了些。这也不妨,朕有意,立下太子之时,立下太孙。
待朕大行之后,太子承继大统,以皇孙辅之,天下可安,朕亦心安了。”
这才是重头戏的开始。
皇帝立储,被立为皇储的人必须得出来自谦一番。
可是,这客气话,贺兰曌照单全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