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关
不过,杀过人的人,就是不一样。
尤其是每个人手里都沾了不止一条人命,他们的脸上手上甚至还有可怖的伤疤,那真是淡淡扫你一眼,都让人噤若寒蝉。
白虎节堂上,唐治接见了三人。
二胡见了唐治,对视一眼,突然抢步上前,双双跪倒在地,“砰砰砰”三个响头,磕在了青砖地面上,南荣女王站在一边,甚至微感颤动。
南荣女王很诧异,因为这个时代少有动辄大礼参拜的时候,尤其他们三人披着甲,叉手行个军礼就行了,这两位这是……
那我要不要跟一下?
他正犹豫着,唐治已然闪身离开帅案,伸手搀向前来。
“天一,不凡,你们这是做什么?”
胡氏兄弟并不起身,依旧跪在地上,已是泪流满面。
胡天一泣声道:“大王为我胡氏,报了灭族之仇,大恩大德,纵粉身碎骨,亦难报答万一!”
他们从绥戎城回到金城,便知道了发生在天水的事情。
他们早已暗中查到,害了他们胡家的,就是地盘相邻的卢家。
可是,他们根本无力反抗,逃亡朔北后,混到落草为寇。
本想着,有朝一日混成大盗头子,或有机会杀回陇右,尝试报仇。
因为,以卢家在朝廷这边的势力,他们根本不敢想象能凭其他途径报此血海深仇。
想不到,都不用他们出手,唐治就帮他们完成了此事。
但二人是军将,未受命令,不能离开驻地,此时才有机会向唐治叩谢大恩。
唐治听了二人言语,只是微微一笑,居然毫无讶然。
显然,他早就知道二胡兄弟的出身了。
二胡兄弟纵然一开始还不能信得过唐治,不敢将如此重大机密告诉他,但是在此后长久接触中,同生共死,那也再无疑虑了。
因此,他们早已暗中对唐治禀明了一切。
只是,正在张一帆那边,帮他训练锦衣卫的老程和老古,当初可是自称是天水胡家的人的。
当唐治看到真正的胡家人,而且这两个胡家人一口否认了老程、老古出身胡家,那么,他们究竟是谁?
唐治迄今仍旧装着糊涂。
也不知道他是已经查到了程古两家的出身来历,还是觉得他们如二胡一样,只是有故事的人,但是只要他们对自己没有恶意,便善解人意地没有去盘根问底。
倒是一旁的南荣女王,此时才知道二胡竟是天水胡家的人,不由得张口结舌。
这两位兄弟如同他的左膀右臂,跟随他多年了,他实未想到,这对兄弟出身竟如此高贵。
唐治缓声道:“本王并不是特意为了替你兄弟报仇,你们不必放在心上。更何况,卢家的嫡房并没有亡,他们逃去鬼方了。这个仇,早晚还要你们亲手找回来的。”
胡天一、胡不凡激动地道:“是!”
唐治道:“自从卢家逃亡,天水一带没有世家大族了。你们二人,可愿回去,重振门楣?如果愿意,本王可以……”
胡天一沉声道:“多谢大王美意,我们兄弟已经商议过了,仍愿从军,追随大王。”
胡不凡道:“正是!再说,卢家现在有鬼方庇护,末将就算想报仇,也得有兵。不凡不愿退伍为民,去天水做一个富家翁。”
唐治欣然一笑:“你们都是我的爱将,如果你们真的想走,我也舍不得呀。”
他顿了一顿,又道:“你们胡氏,还有族人吧?”
胡天一毫不隐瞒地道:“有的,有改姓古的,姓改姓月的,散居陇右,不敢暴露出身来历。”
唐治点点头道:“你们先跟女王去一趟东谷,事了之后,便领兵马,分别屯驻陇城和秦原,秣马厉兵,以待时机。”
胡家兄弟一听,大感振奋,大王这是有意于鬼方啊。
他们就怕唐治过于知足,已经有了足够大的资本,便就此放弃雄心呢。
唐治又道:“你们的族人,可以召唤回来了,秦州总管正在点检卢家资财,其中属于胡氏的,你们可以拿出证据,向他索要。我会给他行文的。”
唐治这一次只是让秦州总管官复原职了,没有再赏。
不过,他只要写封信给秦州总管,嘱咐他帮助胡家,那秦州总管便吃了定心丸了。
能让你帮他做这种事,那就是他信赖的心腹了。
至于胡家,唐治倒不担心帮扶之下,胡家再度成为一个尾大不掉的豪强。
胡家灭亡已经十多年了,散落各地的族人都吃尽了苦头,胡家能拿回的产业也不会太多。
这样的人家,比不得那些现在就是陇右豪强的人家。
而以后,以后的胡家是成为陇右名门,还是陇右豪强,取决于他对胡氏兄弟的管束,取决于他任人用人,是凭借胡氏兄弟的私人举荐,还是循科举、循军功来进行。
胡家虽然落难这么久,但是族人素质,肯定是高于普通百姓人家的。
只要他们是用公平、公正的方式入仕从军,他们越有能力越好,唐治求之不得呢。
胡氏兄弟感激涕零,连声答应。
唐治这才转向南荣女王,面授机宜道:“洛昂达已被罗克敌生擒!”
南荣女王和二胡一听,俱露喜色。
唐治又道:“洛昂达已被擒,陇右已经安定下来,姚易然也就不该继续逍遥法外了!”
唐治的脸色有些冷:“如果他当初能在东谷借助地利,予洛昂达以重击。只要他坚守三天,金城四镇,就可以援军抵达,洛昂达可能根本无法深入,更不要说在陇右肆虐这么久了,此贼,必须严惩!”
南荣女王厉声道:“大王放心,我们三千兵马,能以一当十,姚老贼必定手到擒来!”
唐治道:“叫你们带兵去,只是以防万一。本王已经仔细调查过了,姚易然虽然有些亲信,但是麾下部将,大多并非他的死党,他不敢反的,反也反不动。你们此去会有玄鸟卫相助,到时候……”
唐治细细嘱咐一番,南荣女王和二胡点头称是。
唐治道:“你们带了三千兵马来,我就不留你们在金城过夜了,祝你们此去,马到功成!”
南荣女王和二胡叉手行礼:“愿为大王效死!”
……
初春的陇右,春风拂过,将大地染成了一片嫩绿。
不过,这草色尚近于无,远看一片嫩绿,走近了时看,依旧是灰秃秃的,那嫩绿的颜色,只是草尖尖上那么一点。
不过,远山处的云极、樟子松等树木,却已有了浓郁的绿色了。
驼铃声声,一支以驼为主,辅之以马的队伍正缓缓行走在这片山野之间。
这是韦家的队伍,由韦泽率领,去金城给他表兄唐治送礼,并想征求唐治支持,以使韦家能顺利兼并卢家逃走留出来的势力空白。
卢雨婷骑在马上,伴在韦泽身边。
她穿着一袭男装,蜀锦圆领窄袖短袍,腰系革带,足蹬小靴,十分的轻捷利落,但也丝毫不掩她的娇艳如花,反倒因为一身男装,凭添了几分俏媚的英气。
“呀!泽郎,你看,黄羊!”
远处,有几只黄羊,正在原野中闲适地漫步,啃着生长早的野草。
卢雨婷兴冲冲地摘弓:“泽郎,看看你我谁能射中,咱们今晚烤黄羊吃。”
说着,她一声娇笑,便纵马奔了出去。
韦泽不屑地撇了撇嘴角,痛殴了她一顿又如何?
这种人就是贱的,越是对她狠一些,她越乖巧。
现在,她再也不复昔日的娇纵了,自己也不必低声下气哄她开心了,倒是要她时时看自己脸色。
韦泽一磕马镫,也追了上去。
行进的队伍只是笑望着他们的少主人驰骋而去,并无人去管。
一路行来,韦泽少爷与他的婷美人儿并辔射猎是常有的事儿,行路枯躁,不找些乐子能干什么?
一开始,也是有侍卫护从的,不过,这旷野之中,本也不易碰见个人。
倒是少爷与那婷美人儿,有时幕天席地的就会一番快活,他们追随护卫的人未免尴尬,只能远远避开,这种事情久了,大家也就识趣地不再跟上去凑热闹了。
草原地势,如波浪般起伏,两骑马,一前一后,追着那些黄羊,渐渐消失在他们视线之外。
草地上,一道被雨季时洪水犁出的深沟。
韦泽被卢雨婷的腰带倒捆着双手,嘴里塞着一团布,躺在沟里。
坑里见的阳光少,还有未化的白雪,但韦泽已经感受不到多少寒意,因为他只觉得痛,他没想到,卢雨婷竟然一箭射中了他的后背。
刚刚中箭的时候,他还以为卢雨婷失手了,正想着要打残这个贱婢,然后栽下马的他,就看到了卢雨婷一脸兴奋的笑容。
卢雨婷蹲在土沟上,身旁是两匹安闲吃草的马儿。
“韦泽哥哥,我真的要感谢你,把我藏起来,我才能逃出杨家。
不然,人家可能会被官府发卖,被一个半截入土的老头子买去,侍候他呢。”
卢雨婷看着土沟中的韦泽,笑靥如花。
“可是,你对人家不好,太不好了。”
卢雨婷摇头:“人家可是把身子都给了你呢,你是怎么对我的?”
韦泽唔唔地叫,奋力扭动着身子,他想乞饶,想花言巧语哄卢雨婷回心转意,可是根本开不了口。
“对我不好,那就去死吧。”
卢雨婷双手托着下巴,笑靥如花地看着躺在沟底的韦泽:“你是我第一个男人,我不会忘记你的。你到了黄泉路上,也要记得我才好。反正,李家三娘,你是娶不成了!”
“唔唔唔……”
韦泽惊恐地摇头,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他看到,卢雨婷站起来了,用她的小蛮靴,在奋力踹那沟沿儿。
沟沿儿的冻土已经化的差不多了,随着卢雨婷一连踹了几脚,终于崩塌,一大片沟壁倾泻下去,将韦泽深深地埋在了下面。
看到那微微动弹的泥土,卢雨婷微微一笑,又从沟窄的地方跃过去,用力踹着对面的沟沿儿,直到对面沟沿儿也塌陷了。
卢雨婷没有站稳,跟着摔了下去,踩在了那堆泥土上。
她兴奋地跳起来,又狠狠踩了好几脚,把韦泽头部位置的泥土都踩实了,这边手脚并用地爬上去。
很快,卢雨婷骑着一匹马,牵着一匹马,往北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