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关
“沏壶热茶来,都退下吧。”
室中,温暖如春,墙角摆着的四个暖炉,烘得室中暖流涌动。
唐治脱了外袍,换了软履,给自己斟了杯热茶,轻吹着饮了,醉意这才略减。
何刺史已经汇报过了,洛昂达还在陇右横冲直撞。
各地镇将不能轻易出战,否则容易为其所趁,只要能保其一方安全,便是大功。
这本就是唐治的策略,自然不会加罪。
但,镇西军的姚易然,守的是东谷,是进出金城的通道。
那支驻军周围没有城池百姓,这支镇军摆在那儿,就是替金城守大门的。
可姚易然坐视洛昂达通过,直扑金城,却不发一矢,不出一兵,这个人一定要严惩了。
不过,只惩办他还不够,他这么做,究竟是贪生畏死,还是背后有人怂恿,得先查明白。
神武军的镇将吴暨阳能抓住机会,主动出兵,与镇西军的姚易然截然相反。
此人当重赏,有罚有赏,才能激励三军。
还有秦州总管,能主动出兵解成纪之围,洛昂达在陇右遇到的第一个主动出击,并让他吃了大亏的,就是秦州总管这一战。
他的惩罚,可以免去了。不过,这次得压着,有大过在先,便不能再赏了。
赏的太容易了,也容易养出些骄兵悍将。
洛昂达既然还没有走,最好是能把他留下。
洛昂达去神都乞降,和他的三夫人侍飞飞去乞降,对大周来说,这个体面的力度,是大不相同的。
皇祖母自从登上至尊的宝座,推行科举,打压门阀,调剂各方平衡,铲除对她来说不够稳定的因素……
之前的几步,已经使得内耗严重。
而这一步,更是与忠奸无关,与能庸无关,纯粹就是立场问题。
因此,有一大批如黑齿大将军这样的威望隆重、能力极强的名将被剪除,而要填补他们留出的空白,清洗他们的羽翼,又让自己元气大伤了一回。
原因林林总总吧,结果就是,大周疆域,比先帝在时,缩小了一些。
这些年来对外战事,多是因对方挑衅而起,被迫反击,饶是如此,还胜少败多。
对于心高气傲的皇祖母来说,这回这个功劳,于晚年的她而言,可以说是莫大的安慰。
因此,乞降的人选……,当然是洛昂达本人最合适不过了。
不过,我陇右镇将各守一地,不可作为机动,这样的话,便只能从我领回的兵马中派出一路去。
可是,派谁去呢?
大家刚刚回来,生死挣扎百日有余,难得吃顿热乎饭,有个踏实温暖的被窝睡,这个时候继续派去作战的……
唐治继续喝着茶,把目标渐渐定在了罗克敌的身上。
他相信以罗克敌的意志和能力,能办好这件事。
而且,罗克敌一直跟在他身边,所以,唐治本部的战功,罗克敌再怎么排,也无法排到他前面去。
可实际上论付出,论能力,罗克敌比之成语兄弟、二胡兄弟还有女王,可一点也不差。
把抓到洛昂达的这个机会,让给他吧,叫他也立下一份大大的功劳。
唐治虽然颇有醉意,但主要体现在对身体的控制上,有些摇晃,还有些困倦。
可是,他的意识却很清醒,甚至还更加灵敏了。
这些事情想妥了,唐治便想登榻休息了。
他也不吹灯,摇摇晃晃地走到榻前,便踢掉了鞋子。
室外,长廊下,狸奴来来回回的,已经在那条抄手游廊下边,不知道走了多久了。
走几步,她便提起酒囊,灌上一口。
可是,每次走到唐治门前,她就又怯了,放轻了脚步,蹑手蹑脚地转身回去,再慢慢走开。
这一回,她在门前站了半晌,突然一咬牙,举起酒囊,像饮水一般,咕咚咚地将酒囊里的美酒一口喝干,一双眼睛顿时如雾中的星辰,有了朦胧之意。
她抬手拭了一下嘴角,把酒囊往雪地上一扔,胸膛一挺,就向走上刑场似的,撞进了门去。
“嗯?”
唐治刚躺下,便听到堂屋的门被撞开的声音。
“谁在外面?”
“……我,我!”
第一声比较含糊比较轻微,第二声又比较大,中间连个缓冲都没有。
不过,唐治倒是听出,是狸奴的声音了。
然后,狸奴就绕过画屏,出现在榻前。
“大……大王,我觉得,手臂上的箭伤,好像又化脓了。”
“什么?”唐治一下子坐了起来:“快过来,我看看。”
“我说你什么来着,伤没好别洗澡,我说了吧,你偏不听,结果从星宿海离开的时候,你从低烧变高烧了,幸亏我们收容了星宿海部落,用他们的大车载着你走。”
狸奴走到榻边,很习惯地坐下来。
唐治便急急解她的衣衫,一边解一边喋喋不休:“你喝酒了?还没好利索,你又喝酒,你说你是不是太……作?”
唐治看到了她的手臂,箭创处,有一块比铜钱略大的疤,已经长出了嫩肉了,并没有创伤恶化的模样。
唐治诧异地扬起了眉,然后他就看见,一张被火焰烘着似的脸庞,那眉梢眼角、那两腮粉唇,莫不透着一抹红。
狸奴的眼睛,就像两坛醇浓的烈酒,照进了他的心里去。
唐治心头刚刚掠过一丝奇异的念头,狸奴已经双臂一张,缠向了他的颈子。
侍夫人说了,女儿家,幸福与否,太多时候,只能听天由命。
一旦回了金城,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能鼓起勇气来,为自己的命争上一争。
所以,此时此刻,以酒遮羞,狸奴拼了!
画屏之上,出现了一个英姿飒爽的女骑士的剪影儿,
骝马新跨白玉鞍,战罢沙场月色寒。
城头铁鼓声犹振,匣里金刀血未干。
第490章 大捷,壮士闲眠
清晨,唐治悠悠醒来,精神便是一阵恍惚。
他还以为仍在冰天雪地之中的某一顶毡帐中,直到手一抬,触到一团柔软与光滑,这才渐渐醒过神儿来。
然后,他才看到,依偎在他身边睡得正香的狸奴。
昨夜,他这边醉里挑灯看剑,狸奴那里便是将军策马点兵,好一场鏖战。
唐治的战意被点燃了,如猛虎下山一般掀翻了骑士,张开他的獠牙便开始大快朵颐。
狸奴的耐力和体力特别的柔韧绵长,饶是如此,却也禁不住如狼似虎的攻伐,最终败下阵去。
想到这里,唐治长吁一口气,只觉身心舒泰,如沐春风。
又歇息了片刻,他才轻轻拨开胸前那一捧光滑清亮的发丝,将滑落到她身旁的锦衾轻轻替她拉上,掩住了那一抹惊心动魄的画面。
然后,他便想悄悄滑到榻边,再悄悄下地。
不料,就只是一动,狸奴便醒了。
狸奴一醒,立即陡然一惊。
她身子一弓,全身屈曲如蛇,膝一弯,腿一抬,便顶向唐治。
同时双臂一探,挟着一股凌厉的气机,便锁向唐治的喉咙。
在长达百天的跋涉战斗之中,其实所有人的精神都快绷到断弦了。
昨日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土地上,可以彻底地放松心神。
一直没有机会让自己放松、踏实下来的狸奴,在清醒的那一刻,突然察觉身边有人,身体也有些异样,第一时间便以为被叶茹兵趁夜杀到了近前,立即疯狂地展开了反击。
“噗!砰!卟嗵!”
唐治匆忙之间避过了要害,但气刚刚提起来,腹部便挨了重重一击,险些把他刚提起的一口丹田气给撞散了。
接着便是凶狠的一记掌击,砍中了他的肩头,然后胸口挨了一记重拳,整个人滑向榻边。
接着又是一脚飞来,唐治横着飞出了床榻,重重地摔在地上。
唐治晕头转向地躺在地上,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
他虽然觉得好笑,但更多的是觉得庆幸。
庆幸他们安然回到了陇右。
他刚刚醒来时,还不是产生了意识错觉。狸奴只是比他沉浸的更深罢了。
可见,长达百日一直绷紧的心弦,让她产生了多大的心理压力。
好在,他们胜利归来了。
狸奴终于清醒过来了,然后她就发现,唐治被她拳打脚踢的踹到地上去了。
“大王,你……你没事吧?”
狸奴又怕又悔,想要冲下来扶他,这一动弹,才惊觉自己现在的样子是不适合下地的。
“没事?我堂堂郡王,被你踹到地上了,你觉得我有事没事?”
唐治板着脸故意冷哼一声,站了起来。
只是这一站,狸奴难免满脸红晕,低下了头去。
唐治报仇,那可是不带隔夜的。
于是,按照成语兄弟的说法,一个心怀歉疚,难免要请君入瓮。一个以直抱怨,难免要变本加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