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关
贺兰三思道:“臣请托了太医院申院正,今儿上午,刚给他锯去那条废腿。臣想等他将养一段时间,便叫人把他送回关中老宅去。”
贺兰曌吁了口气,道:“崇敏致残,说到底,是为了给朝廷办差,在江南为人所伤。念及这一点,他失心发狂,打伤冀王的事,朕便不追究了。”
贺兰三思感激地道:“圣人垂怜。”
贺兰曌道:“那么,姗姗打伤韦氏的事,你又怎么说?”
贺兰三思忙道:“圣人误会了,姗姗虽说娇纵了些,又岂敢殴伤长辈。实是臣妻李氏,恼她举止粗鲁,想要教训与她。
韦妃本是姗姗的婶娘,姗姗想借韦妃躲避母亲惩罚,结果臣妻收手不及,错伤了韦伤,韦妃倒下时,又不慎扳倒了木施,这才砸伤了脸面。”
贺兰曌冷哼一声,道:“你教的好儿女。”
贺兰三思伏地不敢言语。
贺兰曌扬声道:“仲平,你出来吧。”
冀王唐仲平从屏风后边闪了出来,叉手道:“母亲。”
贺兰曌道:“三思所言,你都听到了?”
唐仲平道:“是,儿已经都听到了。“
贺兰曌对贺兰三思道:“冀王通情达理,昨日虽然气恼,但回去后细细思量,也就理解了崇敏的癫狂举动。他对你,可并无怨恨。”
贺兰三思忙道:“冀王宽厚,臣惭愧 。”
贺兰曌道:“方才,仲平先你一步入宫,已经向朕表明心意,昨日之事,纯属误会,他还是愿意与你家结亲的,你怎么看?”
贺兰三思本以为这桩婚事一定是黄了,却没想到唐仲平依然愿意要这个儿媳妇儿。
贺兰三思不禁惊讶地看了唐仲平一眼,这人真能忍呐,忍者无敌。
贺兰三思忙欣然对贺兰曌道:“能与冀王联姻,臣也是愿意的。”
贺兰曌叹气道:“你们两个……”
她刚说到这儿,小高公公进来禀报:“圣人,汝阳郡王回宫复旨,缴还王命旗牌。”
“哦?叫他进来。”
贺兰曌吩咐完了,对唐仲平和贺兰三思摆摆手:“你们先退下吧。”
二人连忙答应一声,施礼退下。
须臾,唐治被领进了长生殿。
贺兰曌一见唐治,便露出了笑容,不等他施礼,便招手道:“治儿,近前说话。”
“是!”
唐治答应一声,走到贺兰曌榻前。
贺兰曌道:“坐。”
唐治见过自己老爹因为谨小慎微,被奶奶黑眼白眼看不上的样子,自然不会学他,所以也不忸怩,大大方方地就坐了。
贺兰曌看在眼里,更加喜欢。
她微笑道:“你这孩子,江南之行,办得很好。老身还想着,由着你去闹吧,豁出去江南三年两载的不太平,老身给你兜着底儿。呵呵,可好,可好啊,你这差使,办得漂亮。”
唐治笑道:“祖母,孙儿去的时候,其实也是满腹的紧张,可是到了江南才知道,边陲苦寒之地,或还有些不安份的人,但是江南腹心之地,士民官员,莫不心向朝廷,忠于圣人。
他们被人蒙蔽时,所用手段,也不过是集万民书,向朝廷请命,待孙儿觅得陈琛不法之证据,将之公开,江南士绅官民皆深明大义,立即与之划清界限,这都是祖母教化之功,可不是孙儿的本事。”
“哈哈哈哈……”贺兰曌开心大笑。
她摆了摆手,吩咐道:“你们都退下吧,老身和孙儿叙一叙家常!”
长生殿上侍候的宫娥太监,马上跟着小高公公退了出去。
贺兰曌深深地望了唐治一眼,道:“治儿,老身已经看过你的奏疏,你在奏疏中讲,那江南名士陈琛,实为关陇卢氏族人。十二年前,震泽湖匪作乱,是他暗中资助,教唆作乱?”
唐治也严肃起来:“是!人证,如今还在路上,佐证也是有的,再有几日便可抵京,到时祖母大人就会知道,孙儿所言非虚。”
贺兰曌冷哼一声,怒道:“卢氏好大的胆子,为了一己之私,竟然干出这样的事来!”
唐治正容道:“祖母大人,孙儿以为,现在我们再查,或许只能查到卢家,但是这件事,一定不是卢氏一家的主张,而是关陇豪门忌惮江南士族,借科举之力扶摇之上,故而想出的一招釜底抽薪之计!”
“孙儿以为,这是关陇豪门所为,卢家只是被他们递出去的那口刀?”
“是!”
“治儿,你曾祖当初得了天下,依仗的可就是关陇豪强。”
“孙儿以为,他们虽然付出了,可他们想要的也已经得到了。他们想要太平盛世,他们想要富贵荣华,他们想要高官厚神妙,这些,他们都得到了。难不成,还要让他们凌驾于至尊之上,指手划脚不成?”
“若只惩办卢氏,朕以为,并不难。可要是想动整个关陇……,一招不慎,便会激起兵变。”
“祖母,一些让您也忌惮不已,稍有举措,便担心会激起变乱不可收拾的人,那就已经成为心腹之患了,祖母以为,该不该动他们呢?”
贺兰曌沉吟良久,忽然扬眸,盯着唐治,道:“如果,朕把这件事,交给你,你敢不敢去?”
“敢!”
“如果,因此激起变乱,致使关陇不可收拾。为了天下社稷的稳定,朕可能会不得不把你推出去以息众怒,你……还愿意去吗?”
“不愿意!”
贺兰曌一呆,话赶话的都说到这儿了,标准答案肯定是“愿意”啊。
不但要说愿意,还得是一副凛然无畏,甘为天下牺牲一己的模样才对。
这孩子不按常理出牌啊,一时间,把贺兰曌整不会了。
“不……不愿意?”
唐治道:“当然不愿意!孙儿不怕死,但是不希望刺向孙儿心口的那一刀,来自孙儿的背后。
孙儿愿意为祖母、为我大周,向任何强大的敌人挥刀,但是孙儿需要祖母不遗余力的支持!在天下汹汹的时候,也能成为孙儿最坚强的后盾。”
贺兰曌凝视着唐治,没有从他的眼神中看到丝毫飘忽和犹疑。
贺兰曌忍不住道:“祖母有意把梁王这面盾送给你,你为何……却不想要呢?”
第401章 锦衣,呱呱堕地
唐治想了一想,说道:“祖母一番苦心,孙儿自然明白。只是,祖母大人不仅是一国之君君,还是一家之长。
在这件事上,祖母是以一家之长呵护晚辈的苦心,用在了谋划一国之事上。如此一来,纵然祖母睿智无双,却难免要两面不讨好了。”
贺兰曌哼了一声,道:“那你倒是说说,有何不妥?”
唐治道:“先说公。祖母大人可知在朔北时,安载道祖孙三代经营的朔北,本来铁桶一般,缘何一击即溃?”
不等贺兰曌回答,唐治便加重语气道:“孙儿以为,最大的原因,就是他在对敌之际,立场不定、左右摇摆,以致部属无所适从。”
唐治道:“丘神机大将军领十五万大军北伐,不管是兵马的数目,还是士卒之精锐,都远胜于安载道。
但安载道却能大败丘将军,此中固然是仗了地利和天时,可是若非他的兵马目的明确,早就清楚与朝廷不可共存,唯有你死我活,也激发不出如此斗志。
可是,他兵临卢龙城下,面对孙儿的时候,就完全不同了。”
唐治知道越是老人越容易固执,所以想要说服她,首先要放低姿态,语气委婉一些,减少她的抵触情绪。
另一方面,多用实例说话,比只讲泛泛的大道理更容易让她接受。尤其是这个实例,是以她的大胜作为结局,那她就容易接受了。
因为这样一来,对要强的她来说,就不是在否定她自己,而是接受她自己。
唐治道:“一方面,他想兵进卢龙,吞了孙儿。可是另一方面,他又想着能不打最好不打,兵不血刃地就夺了卢龙,所以表面上他依旧以孙儿这个伪皇的臣子自诩。
这样一来,在他的部下心中,便立场模糊、态度不清了。他们不知道该把孙儿视为敌还是友,以致犹豫不决,直到我杀入中军,方才如梦初醒。
他对鬼方的裴甘丹也是如此,一方面气势汹汹,似要讨伐裴甘丹,可私下里却又相互勾结,互为呼应。以致模糊了彼此的立场,让他的部下无所适从。
结果,裴甘丹在孙儿袭击安载道中军大营时趁火打劫,安载道的兵马本来未必没有一战之力,同样是因为主帅立场不定,他们不知该对裴甘丹采取何等对策,才被裴甘丹轻易破阵。”
说到这里,唐治停顿了片刻,让老太太消化了一下他所说的内容,才继续道:“梁王与关陇豪强的关系一向密切。
孙儿若是人还未到关陇,先与梁王联姻,关陇豪强会怎么想?孙儿的部下会怎么想?恐怕孙儿去了关陇,结果便与安载道的下场一般无二,要叫祖母大人失望了。”
贺兰曌缓缓地道:“对关陇,朕本就不欲赶尽杀绝。”
唐治郑重地道:“但是,这板子打多重,该由祖母大人决定,而不是板子举起来还没打下去,他们就已知道这一板子必然是高高举起,轻轻落下!
先把他们打疼了,再放他们一马,他们才会畏威怀德,知道那是天恩浩荡,从此有所收敛,祖母的一番苦心也才没有白费。
如果,们一开始就知道会是这样的一个结局,知道朝廷必然会以绥靖之策对他们姑息纵容,那他们还会接受教训吗?”
贺兰曌沉思良久,便感觉精力有些不济了。
她有些疲惫地往榻上躺了躺,唐治忙起身,将锦衾往上扯了扯,给她盖好。
贺兰曌喟然道:“那么,于私呢?”
唐治道:“于私,孙儿不喜欢万安县主,万安县主显然也不喜欢孙儿。若相看两生厌,莫如不相识,祖母大人又何必强作撮合呢。孙儿和您的侄孙女儿若是成了一对怨偶,恐怕也不是祖母大人的本意吧?”
贺兰曌又沉默了片刻,才道:“你与她,只是闻名,并未相处过,又怎知就一定合不来呢?这世间,有一见钟情,也就有不打不相识。你们且相处一下如何?”
老太太话风已经松动,再反对,那就是得寸进尺不识抬举了。
唐治恭声道:“是,那……孙儿就试着与万安县主相处一下。”
唐治虽然语气勉强,贺兰曌还是高兴起来,振作了一下精神,又道:“如今天寒地冻,不宜远行。你先留在京里好好歇歇,趁着年节,朕正好把谢氏册封了,给她个名份。
明年开春的时候,朕会委任楼士德为‘使持节大都督关陇诸州中外军事’,你便为关陇大都督府长史,兼关陇诸州节度副大使、知节度事。
楼士德此人老成持重,待人也宽厚,有他帮衬着你,朕也放心些。”
唐治明白,这是老太太怕他年纪太轻、资历不足,去了关陇镇不住人。
所以给他找了个德高望重、文武全才的老臣传帮带。
当然,要是事儿没办明白,这位老臣说不定还要负责帮他背锅。
唐治先在心里替这位忠耿老臣默哀了一下,便欣然接受了祖母的美意。
……
玄鸟卫的衙门,设在上阳宫的观风殿。
贺兰娆娆回到神都,因为一走几个月,有许多事情需要再了解一下,所以一大早就到了观风殿,开始处理公务。
她先将手头积压的一些事情处理完,便开始安排布局关陇之事。
楼士德明年开春才走马上任,但是许多准备的事务,现在就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