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关
小古得了唐治的吩咐,又匆匆赶回到府门外。
因为昨日之事,今天的府衙戒备十分森严。
但孟姜和两名侍女以及金智聘有罗克敌引带着,却是可以免检的,长驱直入,无人敢拦。
此时,唐停鹤已经安全返回了铸币厂。
其实他回来已经有一段时间 了,比府衙派人来铸币厂时早了那么一刻。
那时,整个铸币厂还一片凌乱,逃散的工匠们还没有返回。
但是方太守派的捕快和一队民壮却到了。
唐停鹤便对他们谎称乱匪闯来时,他见机躲进了泥浆坑,这才逃过一劫。
他那时的模样,像极了一只泥猴儿,府衙来的人自然不会起疑。
等有些工匠陆续返回时,唐停鹤已经洗了几遍澡,换了套新衣裳,装模作样地点检起铸币厂的损失来了。
因为他之前的泥猴儿扮相没人认得,所以那些工匠都不知道自家铸钱大使就是在他们之中跳来跳去的大马猴儿。
唐停鹤清点完了铸币厂的损失,正在拉清单准备报备府衙,府衙那边却又来了一个使,给他带来了方太守的命令,叫他今晚酉时之前,前往茶王府邸,为王家招婿为贺。
唐停鹤一听就明白了,这是方刺史为了营造太平景象以迅速稳定广陵民心。
唐停鹤一口答应下来,去参加婚礼喜宴?成啊,正好洗一洗自己一身的晦气。
……
广陵城郊,一处小村庄内。
暂时寄身于此的韦十四郎和韦泽正带人悄悄离开村庄,登上他们事先准备好的船只,离开广陵地界。
退路,是他们早就准备好的,而且有数条大船,但是现在一半的船都是空的。
谁会想到,计划如此周详的行动,竟然会落得这般结果?
计划居然败露了,韦十四郎直到现在也不明白问题究竟出在哪里。
想杀的人证一个没死,这也就罢了,韦宏和许多韦家的死士还命丧广陵了。
死士级别的心腹,培养起来并不容易,更何况连韦宏也一起死了,韦家这一次,可谓损失惨重。
至于李家的李铃舟,也已命丧当场。回去后,只怕李家也不肯善罢甘休。
现在,广陵府迅速恢复了对广陵地区的控制力,组织起来的民壮和团练,正以广陵城为中心,不断向外扩大着搜索、追捕的范围,他们只能离开了。
船尾,韦十四郎和韦泽站在那儿,面色凄苦,广陵城正渐渐消失在他们的视线之内
此行的唯一成果,大概就是坐实了卢家的大罪。卢家居然敢假冒天使,搅起民变,神都的惩处必定既严厉又迅速,雷霆手段之下,关陇大族与卢家的切割便也可以更彻底、更迅速。
只是,韦宏死了,我如何向大哥交代啊……
韦十四郎并不清楚十三杀手的存在,他认为刺杀韦宏的人,也是唐治安排的。
所以,韦宏等于是死在了唐治手中。
韦宏可是大哥最宠爱的儿子,也不知大哥得到这个消息,会如何处置唐治。
而唐治又是六姐的儿子……
一想及此,韦十四郎就头痛欲裂。
……
“孟姑娘,你也在广陵?”
唐治将孟姜迎进客厅,得见故人,他还是很高兴的。
孟姜俏皮地笑道:“大王你能来广陵,人家就不能来么?”
唐治笑道:“能来,自然能来,昨天城中发生了骚乱,不曾扰及姑娘吧?”
下人上了茶便退了出去,金智聘和两名侍女则立于堂外廊下侍候。
孟姜嫣然道:“多谢大王关心,人家住在西城栖灵寺,这场骚乱并未波及那边。”
唐治道:“那就好。”
孟姜道:“人家听说大王到了,也才知道昨日这场动荡竟然是针对大王而来,大王无恙吧?”
唐治笑道:“在我有备的情况下,那些宵小又怎么可能暗算了我。”
孟姜抿嘴一笑,道:“大王吉人天相,这是我大周的福气。真亏得大王及时平定了叛乱,还了广陵百姓一个安宁,若非如此,骚乱一旦扩大开来,人家在栖灵寺怕也不能幸免了,多谢大王。”
唐治道:“维护大周百姓的安全,本就是我份内之事,更何况,此事是因我而起,姑娘不必言谢。”
“谢,还是要谢的。”
孟姜妙眸一转,马上进入了正题,她的长剑,已经饥渴难耐了。
“犹记得在朔北卢龙时,奴与大王踏青郊游,曾要为大王献舞,可惜突生变故,这一舞延至今日也不曾实现。奴今日来,欲为大王献上一舞,贺大王您谈笑之间,平定叛乱的武功。”
唐治一愣,道:“现在么?”
孟姜眨了眨眼:“是呀!”
唐治有些奇怪的感觉,似乎……不太合乎情理的样子,就算孟姜是个舞痴,也没道理巴巴儿地赶了来,迫不及待地要为他献舞吧?
不过,他也想不出孟姜这么做的道理。
唐治不便拂了她的好意,便道:“既如此,那就请姑娘稍待,本王请义阳王和方刺史、熊别驾他们来,一起欣赏姑娘的无双剑舞。”
“不!那可不行!”
孟姜一双妙眸带着一抹笑意,定在了唐治的身上:“受王三爷相邀,今晚王府大婚,奴家也要去献舞的,届时他们自然会看到。这一次,这一刻,孟姜大王一人而舞!”
“这……”
虽然唐治没有自恋的毛病,也不禁胡思乱想起来:
孟姜姑娘这是……在很含蓄地向我表达什么吗?
孟姜却顾不得让唐治产生误会了,她必须要赶快验证一下,到底是巧合,还是唐治妨她。
不等唐治反对,孟姜便已翩然起身,向唐治嫣然一笑:
“孟姜未及穿着舞衣,也未准备声乐,此舞未免简陋了些,但一番心意,尽在其中,还请大王不要嫌弃。”
说罢,她双掌一拍,娇声道:“剑来!”
捧着剑匣的侍女立即入内,将剑匣奉上。
孟姜打开剑匣,一探手,便将一口长剑取在手中。
侍女捧着空匣退下,金智聘和另一名侍女立即掩上了大门。
他们也不知道宗主为何有此吩咐,不过宗主既然如此吩咐了,他们只能照办。
大堂上,一时间只剩下了唐治和孟姜两人。
唐治坐于上首,手中持着茶盏。
孟姜立于堂上,长剑隐于肘后。
孟姜此时不曾穿着那状若飞天的艳色舞服,但是飞仙的发髻、水色的委地长裙,浅紫色的细细束腰,裙摆上一圈淡淡如烟雾的罗丝边儿,依旧衬得她仙气飘飘。
看着唐治,孟姜嫣然一笑。粉嫩的嘴唇泛着晶莹的颜色,弯出了一双好看的弧度,给她清丽出尘的颜色,凭添了几分妩媚。
今日,我便为你一人而舞,我倒要看看,你是不是妨我!
要是妨我,反正这儿只有你和我,呵呵,那就来啊,互相伤害啊!
孟姜抬手一拔,便拔下了头上的发簪,飞仙髻立时散作如瀑的青丝垂挂下来,摇摇曳曳直披到臀上。
孟姜手肘一抬,长剑斜挑,脆声道:“此为‘剑器浑脱之舞’,请大王赏鉴!”
“刷”地一下,长剑荡开,孟姜便在大堂上舞起了长剑。
没有乐曲伴奏,但是剑器挥荡时发出的“嗤嗤”破空之声,却比乐曲还要壮声威。
没有艳丽的舞服,但孟姜娇媚的容颜和如瀑的长发,还有袅娜的细腰、有力的长腿所构成的舞姿,却比一袭艳丽的舞服更加令人瞩目。
玉臂轻舒,细腰如折,步踏凌波……
她旋转时若狂风骤雨左旋左匝,她跳跃时如霓虹闪灼明灭不定,她摇摆时如仙葩摇头荡曳不定,她跌扑时如烈焰飞腾衣袂猎猎……
浑厚时,则正大威严凌烈无比,空灵时,则飘忽不定飘逸潇然。手、眼、心、法、步配合如一……
唐治看着孟姜舞剑,仿佛看到了日升、月落、风起、云涌、花开、露落,人动、影动、光动、心亦为之所动……
孟姜一口剑聚合发散,时缓时急,时乱时劲,她似已全神贯注于这一口剑之上,天、地、人、剑,在这一刻浑然如一。
唐治只看得赏心悦目,意兴淋漓。
那三尺青锋执在孟姜手中,上撩下刺,破风生啸,霜刃霍霍,寒光如练,简直美得难以形容。
舞到酣处,霍然而止,漫天剑影顿时敛去,只有孟姜持剑俏立。
这一趟剑舞下来,她已蝉鬓微湿,凝脂般的肌肤里透出红霞一般的颜色来,可人之极。
“好!”
唐治站起身来,缓缓鼓掌。
“今有佳人孟姜女,一舞剑器动四方。
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
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
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孟姜姑娘,不愧为我大周第一舞姬,如此剑舞,举世无双!”
孟姜只听得两眼放光,好诗,好诗啊!我得赶紧记下来。
在无锡鼋头时,唐治化名唐从心,曾为玉腰奴的凌波舞作赋一首,是为《洛神赋》。
那首赋,如今正以惊人的速度向大江两岸、长江南北传播着。
据说,江南如今所有的眠花宿柳之地,那些歌妓舞妓们,如果不会唱一首《洛神赋》,不会舞一曲《凌波舞》,便立即降了档次,都不配接待那些文人士子了。
玉腰奴许诺也因为“唐从心”的这一首赋,名扬天下,无人不知。
这首赋实在是太了不起了,以致于孟姜天下第一舞姬的名声地位都受到了冲击。
如果不是因为玉腰奴乃是姑苏许家的后人,名门之后,不会做舞姬的,只怕现在就能冲击孟姜第一舞姬的宝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