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关
唐治吓了一跳,赶紧看看这个斟酒的小厮,完全看不出是程蝶儿扮的。
此人……固然有些清秀,可完全是男人模样啊,哪里像个女子了。
唐治试探地道:“小蝶?”
那斟酒小厮道:“白云升远岫,摇曳入晴空!”
这句话,正是昨日船上,唐治将许诺抱在膝上时,调戏她的一句话。
这个臭丫头,还说她当时什么都没听见,真是……
不过,总算是确认了她的身份了。
唐治便轻声道:“跟上那个吴颜,查一查他的底细。”
那小厮给他斟满了酒,便起身托着酒盘走开了。
唐治想想这程蝶儿神出鬼没的手段,一时也不知道身边跟了这么一个人,究竟是祸是福。
台上,卢俊文声音朗朗地道:“至于唐治,此人不好女色,亦或不好钱财,那也没什么。
诸君应该知道,有些奸贼,可未必是贪恋女色亦或是遍图富贵的,比如那原御史大夫来济尘。
而似来济尘一般的人,又何止一个两个,这个无需卢某细说,各位也该明白。”
这些书生时常议论时政,当然明白卢俊文的意思。
除了来济尘,四大法司天王中的其他三位,何尝不是这样,还有那丘神机,他们在美色和财富方面,都没什么可以挑剔的,他们热衷追求的,只有权力而已。
只不过这些人还在其位,卢俊文不敢说的太明白罢了。
卢俊文道:“所以,唐治不曾贪图美色,并不曾以此假公济私,也不能证明他对陈师的迫害也不存在,更有那虞山十四义士的不幸,乃是铁一般的事实,无可辩驳。”
许诺一呆,没想到这关陇来的卢俊文在她拆穿吴颜的谎言后,不是由此深思其他事情是不是也误解了唐治,还居然把他比作了来济尘、索立言这种臭名卓著的人物。
顾沐恩也跳起来道:“不错,诸君想必清楚,那来济尘,最擅长的就是‘瓜蔓抄’,而唐治,正是继承了来济尘衣钵。
从陈师之不幸,到虞山十四义士的惨死,已经可以看出,此人为求功业不择手段的冷酷残忍。所以,我等还当为民请命,驱赶唐治。”
许诺急道:“顾大哥,汝阳王绝非你所说的那样,他……”
卢俊文微笑道:“许姑娘,你是我等都十分敬重的奇女子。你知恩图报,维护唐治,我们都理解,也不会因此迁怒于姑娘你。
可是,唐治如今的所作所为,俨然就是当初杀良冒功的那些军将一般无二。许姑娘你曾深受其害,难道就愿意看到其他人家再遭如此不幸?
唐治虽非为了救你,而是为了邀功于上,使你许家洗脱了罪名,但终究算是有恩于你。
许姑娘不与我们共攘盛举,我们也能理解,但是想阻止我们为民请命,却也不必了。”
顾沐恩道:“不错,诺诺,这事儿,你就不要插手了。我等计议已定,待雅集结束,就向无锡百姓征‘万民书’,前往姑苏,为民请命,你快退下吧。”
张一帆咳嗽一声,道:“接下来,便是词赋场了,却不知哪位仁兄,有大作愿与吾等分享啊?”
许诺气极,这些人听不懂人话的么?怎么就这般执拗,认准了唐治是坏人呢?
她不肯退下,还待再说,却听一个声音道:“既然张公子抛砖引玉,那我这块玉,便也来展示展示吧。”
众人闻言大哗,这是何人?好大的口气!
张一帆脸上也是红一阵白一阵的,我说抛砖引玉,只是一句歉词,你听不懂人话是不是?
许诺却是又惊又喜,她自然听得出,这是唐治的声音。
“大……”
许诺差点儿唤出“大王”二字,幸好及时警醒,硬生生忍住。
许诺急忙四下一看,见所有人都面带不悦望向发声处,倒是没有注意她的话,不禁暗自庆幸,连忙退到一边。
唐治既然要出来,她自然要退到一边儿去。
她的男人,就该站在那万人中央,感受那万丈荣光。
唐治举步上前,举手投足,贵态十足,一口的大周官话,朗朗而出:
“吾自神都来,今见许诺姑娘作‘凌波舞’宛如仙子,凌波起舞。不免想到,神都洛邑,有水神,名宓妃。
今见许姑娘舞蹈,想来洛水之神,亦不过如是,遂作斯赋,以咏赞之。”
本来,因为这突如其来之人的狂妄,众士子极为不满,都要攘臂喝他下去了。
已经有人抄起了酒杯,打算如赶走吴颜一般,把他硬生生砸出去。
却不料此人一开口,便先声夺人,只一句话,便夺走了众人的心神。
鼋头众文人顿时肃静。
“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荣曜秋菊,华茂春松。
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
第336章 巧言,祸水东引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
当真是一鸣惊人。
每一个字,他们都认识,但是为什么这些字如此一组合,便是如此惊艳,美妙绝伦!
“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秾纤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
这首赋,是可以直接当成一幅画来看的。
尤其是许诺刚刚跳了一曲令人惊艳如神仙的“凌波舞”,众人回想她当时舞蹈之神韵,身姿之曼妙,再听这首赋,那画面感就更是十足了。
“芳泽无加,铅华弗御。云髻峨峨,修眉联娟。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
亏得唐治当初画过洛神,而且把全首的赋,写在那幅画上。
那是用来参赛的一幅画,很是下了一番功夫,所以这么长的一首赋,牢牢记在了心中。
没想到,当初那画不曾获奖,但所下的功夫,却应在了今日。
许诺也是听得心驰神往。
她只当这是唐治即兴所赋,而且就是用来赞美她的。
大王竟有如此之才,大王竟把我赞得如同天上仙子!
这一刻,许诺的激动难以言表。
“披罗衣之璀粲兮,珥瑶碧之华琚。戴金翠之首饰,缀明珠以耀躯。践远游之文履,曳雾绡之轻裾。微幽兰之芳蔼兮,步踟蹰于山隅……”
负责雅集记录的文士抄疯了,他的心在抖,他的泪在流,做为一个文人,心心念念的,就是有传承千载的璀璨文章。
他知道,他现在正在抄录的,就是这样的一件文坛瑰宝。
他知道,今年这次鼋头雅集,必将青史留名,必将成为文史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这个吟赋的人,只凭这一首赋,就可以青史留名。
而他,作为第一个誊录下这首赋的人,也将作为见证人,永远载于史册。
唐治将这一首赋说完,全场鸦雀无声。
无人称颂,无人赞美,所有的人都在回味这首绝妙好词,回味无穷。
过了半晌,张一帆才突然惊醒,连忙离席,趋前三步,深深地长揖下去,毕恭毕敬地道:“未曾请教,不知阁下高姓大名,还请先生示下。”
唐治一抚颌下微髯,扬起他纯阳真人吕洞宾一般风采的脸庞,微笑道:“鄙姓唐,号从心。”
张一帆热情地道:“从心先生,快请上座。不知先生是何方人士,听先生口音,来自北地?”
唐治道:“不错,唐某正是从神都而来,如今,乃是汝阳郡王门下客。”
众文士听了,顿时一呆。
方才唐治这一首赋,当真令人惊为天人,一个个无不对他钦佩万分,心中已将他抬到了极高的位置。
可是,却不想,他竟是大家口诛笔伐的唐治的门客。
卢俊文眼都红了,这等才子,竟然做了唐治的门客?
他赶紧招揽道:“先生当世奇才,怎么能做那种残忍霸道之辈的门客,有辱先生清名了。若先生肯往关中去,我关陇卢氏必奉先生为上宾。”
唐治一笑,道:“我观汝阳王,礼贤下士,是一贤王啊,不知足下说他残忍霸道,从何说起?”
顾沐恩马上上前,添油加醋地把陈琛之死,虞山十四义士,以及他对姑苏城外建了许多牢房的推测都说了出来,可谓有理有据。
众文士连连点头,这个人太有才了,就只凭这一首赋,就足以傲立当世文坛。这样的人物,居然是那等残暴之辈的门客,岂非明珠蒙尘?
嫉贤妒能者固然有,可是人家这首赋一出,他就知道,他一辈子也别想赶得上了。
当他只能仰望的时候,就把这个人当成了自己这个群体的杰出代表,只想维护与拥戴了。
唐治耐心听他说完,才故作惊讶道:“当真有此事?顾兄亲眼看到了?”
顾沐恩一呆:“呃……我倒不曾……”
他求助地看向卢俊文,唐治道:“难道卢兄看到了?”
卢俊文有些尴尬,勉强道:“此事早已传开,卢某到了江南方才听说……”
唐治道:“那么,是张兄看到了?还是在座的哪一位看到了?”
众人面面相觑。
唐治道:“唐某做为汝阳王的门客,深知汝阳王刚正不阿,爱民如子,礼贤下士,性格豁达,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举世无双……”
许诺听得唇角抽了抽,大王啊,人家夸你没关系,你自己这么夸自己,合适吗?
唐治道:“诸位都是当今君子,吾本不该不信诸君所言。但是,汝阳王为人如何,某亲眼所见,若如今只听各位传言之辞,便鄙弃之,岂是为人之道?”
这……,竟无法反驳啊。
唐从心唐先生说的没毛病,他是汝阳王的门客,不相信亲眼所见之为人,就因为初识之人的几句话,就否定了他,这才不是为人之道。
唐治话风一转,又道:“再者,做为汝阳王府的门客,我对查‘杀良冒功案’一事,比之诸位知道的要详细一些。”
唐治锁着眉头,程蝶儿用猪蹄熬出来的胶质等特合成的“人皮”当真能以假乱真,和他真实肌肤贴合的部分没有半点不自然。
这一蹙眉,那假的肌肤部分也随之蹙起,一副大惑不解的样子。
“诸君难道不知道,朝廷彻查杀良冒功案,是由大理寺负责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