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关
长史宋显熙冷冷地道:“朝廷每年都有御史巡察地方,春一次,秋一次,可从来没有一个像这位唐中丞一样。
他丝毫不顾及同朝臣僚的面子,越过咱们州府衙门,径去府狱提审犯人,这么做是在防谁?我们在他眼中,难不成都变了贪官污吏不成?”
别驾蒋硕笑道:“宋长史,你言重了。我看,就是少年郡王,骤担大任,急于求成罢了。”
宋长史恼火地道:“所以他就视我姑苏官吏如无物?我看,他与那丘神机一般无二,都是残忍嗜杀,为求邀功买赏,执法犯法之吏!”
郑知卿咳嗽一声,道:“宋长史,慎言,慎言啊。我等……”
他刚说到这里,就听外边有一人飙着高音儿,声嘶力竭地道:“各位同僚啊~~~”
室中一静,几人都竖起了耳朵。
这声儿,怎么像王通判呢?
不过,更加尖细了些,又不太像。
而且,王通判不是赶去府狱了么?
就听声音继续声嘶力竭地道:“汝阳郡王专横跋扈,目无朝廷,视下官属吏如猪狗,他对王某,竟贱辱至此,令王某何以见人、何以见人啊!”
蒋别驾道:“走走走,出去看看!”
邬录事忙推开大门,一众人急急抢出签押房去。
回廊四周各处签押房,正纷纷走出人来。
中间一个平整的四方院子,姑苏通判王贤就站在院子正中,手中托着官帽,慷慨激昂。
郑太守一见他便瞪大了眼睛。
第一眼,他竟没认出来!
这真是……王通判?
那人头发没了,眉毛胡子也没了,一张脸就似在一颗卤蛋上画了眼睛鼻子嘴。
原本极有官仪的一个人,此时看着,竟然引人发噱。
王通判在长街之上被气到晕厥,手下人把他抬到路边,又是掐人中又是泼凉水的,好不容易才把他弄醒。
王贤醒后,只觉众目睽睽之下,自己竟受此羞辱,实是无地自容。
这时,典狱官得了信儿,也匆匆赶了来,又将唐治如何跋扈地闯进大牢,不由分说地逼他交出李尘宇的事儿说了一遍。
一番告状,他如何不畏权威的强项形象也生动地刻画了出来。
至于为何李尘宇还是被带走了?那是因为唐治带了兵来,他一个典狱,独木难支。
王通判听了更是怒不可遏,这才返回了府衙来。
眼见众同僚纷纷涌了出来,王通判不由得声泪俱下。
“大周太平,自由敬德之故。唐治身为郡王,肩负天使,视命官如走狗,肆意羞辱,狂妄自大一至于斯,他日何所不敢为?
吾等若畏惧其威,则摧刚为柔,化直为佞,蝇营狗苟、摇尾乞怜,何以再为天下持是非,何以再为天子牧地方?
我王贤,愿以性命为奏陈,上告天子,弹劾唐治,以死,求一个公道、证一个清白!”
说罢,王贤把双臂一端,向右后方一扬,光头向前一递,“蹬蹬蹬”地一通助跑,就撞向廊下一根圆柱。
郑太守连忙叫道:“快快快,快拦住他!”
廊下早就跳出几个年轻力壮的小官属吏,冲上去七手八脚将他抱住。
王贤连蹬带喘,鲤鱼打挺,咆哮道:“放开我,放开我!让我去死,”
“吆喝!姑苏府衙挺热闹啊,看这鸡犬升天、人才济济的样子,啧啧啧……”
袁成举提着双钺,带着四名士兵,笑吟吟地走进了府衙。
他东张西望,很友好地打招呼道:“小弟袁成举,奉汝阳王之命前来拜山,不知你们这儿谁当家呀,咱来借个人使使。”
“是他,就是他!”王贤眼珠子都红了,指着袁成举道:“就是他,刮去了我发须眉毛,把他拿下,把他给我拿下!”
众官吏差役面面相觑。
袁成举把眼一瞪,骂道:“你个老比登 ,在那叫唤啥呢,你叫,你再叫,老子把你小头的毛儿也剃喽,你信不信?”
王通判气得浑身哆嗦,扭头道:“太守,太守啊,你看到了,你看看,汝阳王的人这是何等的跋扈,你可要为下官做主啊!”
郑知卿被他一叫,不能再躲下去了。这时候不出头,他就枉为姑苏太守了。
郑知卿咳嗽一声,举步上前,漫声道:“足下是汝阳郡王的人?”
袁成举瞪着眼睛道:“昂!”
“却不知,汝阳郡王差遣你来往府衙,所为何事?”
袁成举道:“借个忤作使使,我们那儿,没有这样的人才。”
郑知卿惊讶道:“借忤作?出什么事了?”
袁成举兴高采烈地道:“我跟你说啊,你知不道,昨儿晚上吧,潘真人现了神迹啦,浑身上下,呲呲的直冒火星子!
我们大王一看,这个厉害啊,今儿就去拜访潘真人。对,就是我帮那老比登剃头以后,回了府就去了。结果你猜怎么着?潘真人死了……”
这时众官员都围了过来,一听这话,顿时哗然。
郑太守也惊愕地道:“潘真人死了?潘鸿举?他死了?”
“死了,就后脑勺这儿,一杆戥秤啊,全插进去了,就剩下个揪揪……”
袁成举一边说一边比划。
只是他双手各提着一只锋利的钺,这一比划,两只钺挥舞起来,旁边的人赶忙闪避。
袁成举道:“我家大王就叫我来,找你们大当家的借个忤作。”
王贤双手一分,从人群里挤了出来,顶着个没毛的脑袋,瞪眼道:“姑苏城里出了命案,还是潘真人这等赫赫有名的人物,此案当由王某来负责。”
袁成举一伸手,那钺刃差点儿划破他的鼻尖,吓得他连忙退却。
“你别找不自在啊,我们大王查案,还轮得到你喳呼?屎壳郎爬到牛头上,你算个什么东西!”
逼退了王贤,袁成举上下看看郑知卿:“你就是他们大当家的?”
郑知卿咧了咧嘴,苦笑道:“本官忝为姑苏刺史。”
“成嘞,我就找你了,跟你借个忤作使使。”
郑知卿略一犹豫,吩咐道:“邬录事,你带他去,唤个忤作,陪他走一趟。”
邬录事忙道:“下官遵命。”
袁成举欢喜地对郑知卿道:“你倒是个爽快的人,我袁成举便交了你这个朋友。以后你若是去了黑水都督府的熊瞎子岭拐老婆村,便报我袁成举的大号!”
袁成举说罢,便跟着邬录事去了。
郑知卿摇了摇头,晒然道:“不知所谓!”
旁边有个东北籍的小吏小声提醒道:“太守,他没骗你,真有这么个地方。”
郑知卿瞪了他一眼,没眼力见儿的东西,有没有这么地方的,问题是我去那儿干什么!
旁边王贤叫道:“李俊,李俊,快集合我通判府的人,跟本官去潘鸿举府上。”
郑知卿吓了一跳:“王通判,你这是……”
王贤咬牙切齿地道:“发生人命大案,乃我王贤份内之责。我王贤秉公执法,他汝阳王能奈我何?
我都已经这般模样了,还怕他什么?他敢不教而诛,杀了我这尽忠职守的官员?哈哈哈哈……”
王通判也是气疯了心了,仰天大笑三声,光头锃亮锃亮的,便向通判签押房大步流星地赶去了。
长史宋显熙怒道:“汝阳王太过跋扈,朝廷令他巡察江南、采风巡按,可不是叫他越俎代庖、干涉地方司法,本官要弹劾他!”
许多官员同仇敌忾,纷纷攘臂道:“我们也上书弹劾他!”
别驾蒋硕咳嗽一声,道:“太守……您意下如何?”
郑知卿目光闪烁了一下,有心回避这个话题,可是眼见众官吏气愤不已,满脸希冀地向他望来。
郑太守只好硬着头皮咳嗽一声,缓缓地道:“本官……自然也会有所表示的,一定会有所表示的!”
宋长史满意地道:“汝阳王所为,已激起众怒了。太守也要弹劾他,我们还等什么,各自回去,马上写奏章,上书朝廷!”
众官员纷纷奔回自己的签押房,准备写奏章弹劾唐治。
郑太守也回了自己的签押房,一进房门,冷静从容的模样,就被一脸愁容所取代。
上书弹劾?
若是弹劾不成,岂不是……
做人留一线,日后才好相见啊。
可是,若是自己毫无表示,以后如何面对姑苏同僚?
郑太守在签押房中走来走去,蓦地两眼一亮,有办法了!
第306章 有智,剥丝抽茧
袁成举虽然说话不靠谱儿,办事倒是雷厉风行。
没多久,他就把一个老忤作,从府衙给带来了。
一见唐治,袁成举便表功道:“大王,那姓邬的投机取巧,想派个刚出师的小忤作来。嘿嘿,俺老袁是那么好糊弄的?
这忤作就跟郎中一样,年纪越大,本领才越强,老袁我特意问过了的,他们那儿年纪最大的忤作,就是这老头儿了。”
唐治看了看,那老头儿果然年纪不小了,头发胡子都白了。
唐治赞赏到:“老人家偌大的年纪,还要操劳奔波,实在辛苦你了。”
那老头儿早就“退休”了,如今属于“返聘”,给官府带些徒弟。
他已听人说过这位汝阳王是如何的残暴了。
一言不合,他就把通判大人剃了个脑袋光光!
这刑罚,最主要的作用就是羞辱。
一个通判,已经是很大的官儿了,你剃光他的胡须眉毛,比打他一顿板子更加难受。
挨一顿打,他说不定还能搏一个刚正不阿、不畏强权的美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