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关
顾沐恩心中却很笃定,你汝阳王查这案子,不过是为了立你冀王府之威,让远离庙堂十年之久的冀王,重新树立他的威望与声势。
不是为此的话,你堂堂汝阳郡王,会扮成一个樵夫,纡尊降贵地来我顾家?我要些许好处,只是你顺势为之的小事,你会不答应么?
唐治已经有些不悦了,淡淡地道:“喔?顾教授,但请说来!”
顾沐恩脸上露出了胜利的笑容,从容地道:“第一,学生与诺诺青梅竹马、两情相悦。只是,学生早已娶亲,而诺诺出身大族,若是为妾,便委屈了她。学生想请大王赐我二人这段姻缘!”
许诺大吃一惊!
她愕然看向顾沐恩,此时此刻,她的心是懵的。
她一直把这位大兄视如养父,她在顾家时,这位大兄对她照顾有加,她只把这当成沐恩亦父亦兄的照料,可从未想过……
忽然之间,大兄竟然想做她的男人,她实在无法想象,情感更是无法进行这种转换,整个人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冲击,已经处于死机状态了。
唐治却不知许诺心中想法,如果他二人确是两情相悦,那帮个小忙,也未尝不可。
他听顾沐恩一说就明白了,许氏是大族,许家的女儿,为人做妾是要招人耻笑的。
但是,顾沐恩又已有了正室,门当户对的人家,又不可能休妻另娶。
所以,他想请自己这个王爷“赐婚”罢了。
因为是“赐婚”,便无人可以耻笑许诺。
而且,因为是皇家郡王赐妾,虽然不是妻,许诺在顾家的地位也可以更高一些。
但是,看看许诺瞪大了一双眼睛,目瞪口呆地看着顾沐恩的样子,整个人都已呆滞了,又不像是两情相悦。
唐治便暂且按下此事,道:“那第二个条件呢?”
顾沐恩道:“许家当年,因通匪罪名,被抄没了许多家产,一旦证明了许家的清白,这些财产,是要发还的。”
唐治在御史台翻了几个月的律书,可也没白翻,对此一清二楚。
唐治点头道:“当然,若是已无法返还的财物,会作价补偿,此乃国朝律法,顾教授不用担心。”
顾沐恩喜道:“当年许氏蒙冤,还有许多田产店铺,被许氏族亲瓜分了,官府也当配合追回。”
许诺听到这里,终于醒过了神儿来,急忙道:“大兄,顾家对诺儿的大恩,诺儿从未忘记。
若是把许家产业归了顾家,诺儿也没意见。
只是……,诺儿一直视大兄你如父如兄,从未想过……,唯有这件事,恕诺儿不能答应。”
唐治和顾沐恩的脸色同时沉了下来。
本来,只要许诺是真的与顾沐恩两情相悦,那后边的事情,便顺理成章了。唐治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但许诺若对顾沐恩从无男女之情,那顾沐恩的这个要求……
这岂不就是挟恩逼迫,人财两收,作为与许氏有通家之好的顾家,如此行径未免就太卑鄙了。
顾沐恩沉下脸色,却是没有想到许诺竟然敢当众反驳。
在他想来,许诺一个孤女,无依无靠,又是顾家伸出援手,才救下她性命的。自己要纳她为妾,她该感恩戴德才是,她怎么敢反对?
原以为她很乖巧很可爱的一个女子,竟然如此不识好歹!
怒火上冲的顾沐恩目光一转,忽然看见唐治也阴沉了脸色,不由得心中一喜。
许诺想不嫁,那他就不配合!
他不配合,冀王府一脉的问鼎之路便要遇到麻烦。
现在许诺还是汝阳王的囚犯呢,有汝阳王施压,不怕她不就范。
顾沐恩便冷冷一笑,对唐治拱手道:“大王,若是诺诺不允,学生实在没有理由,以搭上整个顾家的风险,来为许氏冤案出头,请大王另访他人吧。”
说罢,他便转身向藕香榭外走去。
顾沐恩走的很慢,他在等着汝阳王挽留、求他。
身后,传来了唐治的声音:“顾教授,且慢!”
顾沐恩心中一喜,两袖一甩,往身后一负,悠然地转过了身去……
第298章 慧眼,洞烛毫发
顾沐恩悠然转过身来,潇洒地一拂肩上的冠缨飘带,微笑地看着唐治。
许诺,他还是要的。
许诺六岁的时候,他已经将近二十了。
不久,父亲就赴京任职,每年只有四十五天的假期回来。
实际上,许诺是由他一手养大的。
对许诺,他的那种感觉,就像自己亲手培植的一株水仙花。
从一颗球茎埋进土中,看着它发芽,亲手为它浇水,
一天天看着它茁壮长,鲜绿修长的叶片中,渐渐拱起娇嫩的蓓蕾……
许诺是他的,也只能是他的。
但是,今天许诺竟如此不识抬举,让他在汝阳郡王面前丢了脸面。
看来女人果然是不能太惯着,得手之后还是要冷落她一下,直到她肯低头认错为止。
唐治看着泰然微笑的顾沐恩,缓缓地道:“我扮成一个樵夫,从你家后宅的角门儿偷偷摸摸进了顾宅,唯一的原因,是想在揪出真凶之前,确保顾家的安全。
但,我是当今汝阳郡王,我是御史中丞,我是江南东道采风使、观察使、巡按使,我本可以一张拘票,就把你父子提去行辕,直接讯问的。
顾沐恩,我很好奇,究竟是谁……给了你勇气,让你有胆量跟本王讨价还价的?难道是因为本王太替你们着想,才让你产生了如此良好的错觉?”
顾沐恩的笑容一下子僵在了脸上。
唐治往椅背上一靠,淡淡地道:“真相一天不查清楚,许诺就是反贼之女,而你顾家,就是收容反贼的人家。
哪怕是将来证明许家是受了冤屈,也不能改变你顾家在她还是反贼家眷的时候,便隐瞒朝廷,收留了她!”
唐治身体前倾,好奇地看着顾沐恩:“杀良冒功者,能屠了许氏满门。顾教授,你以为,本王请出王命旗牌,杀不杀得了你顾氏一家?”
顾沐恩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的,唐治的话,就像一记记无情的巴掌,扇得他脸都肿了。
唐治重新靠回椅背,冷冷地道:“说吧,我不想再问第二次!”
顾沐恩的脸色像吃了屎一样臭,挣扎半晌,才吃力地道:“学生当年……”
……
府州衙门,各种黄册、簿册,堆得到处都是。
贴墙的公案、居中的几案上,全都推着各种簿册。
在上首靠边沿儿的地方,摆着几盘时鲜瓜果,还有一个茶盘。
徐伯夷带着一班属员,正在逐一翻阅、核查。
府衙派来伺候的小吏,早被徐伯夷打发出去了。
此时房中只有徐伯夷的人,他们就像搞审计似的,静谧的房中,算盘珠子拨动声清脆作响。
李尘宇、杜云烟夫妻的户籍情况,第一天徐伯夷就已查阅到了,叫自己的属吏都誊录了下来。
而此刻,他正在翻阅“画卯簿”子。
这画卯簿是何物呢?就是打卡的证据。
不要奇怪,这玩意儿从来都不是现代的发明,更不是泊来品,古代就有了。
他们上值的时候,是要点卯的。由上司唱名清点,这叫点卯。
按时到了的人,要在签到簿上签字画押,这叫画卯。
因公出差、出病休息等意外情况,负责画卯簿的官员,要在上面详细标明该员无法到岗的原因。
当年,绿扇的母亲生辰,绿扇的父亲因此悄悄离开震泽湖老巢,回村子给媳妇儿过生日。
当时,有人要见绿扇之父,绿扇悄悄尾随父亲出村,亲眼看见父亲同一群人秘密会晤,而其中一人的长相,被她记住了。
多年以后,她已沦落风尘,被一位官员买走为妾。
而该官员升迁刑部主事的时候,途经广陵,受到了广陵官员的邀请。
在这次宴会上,绿扇再一次见到了当年曾与她父亲“齐天王”秘密会晤的那个人。
此人叫李铃舟,如今是广陵造船大使。
而在十二年前,他是姑苏府的录事参军。
所以,徐伯夷没去县里调阅黄册,而是直接来了府衙,为的就是连这府衙的画卯册子一并查阅。
有关李铃舟的各种资料,包括一些是李铃舟署名画押的卷宗,都是徐伯夷一行人调查的重点。
他查阅画卯薄子,就是想知道,绿扇母亲生日那天,录事参军李铃舟有没有来府衙签到,如果没来,是以什么名目告的假。
他翻到了。
看着画卯簿,徐伯夷微微冷笑起来。
该日,录事参军李铃舟没有上值,告假去了胥口,参加一位知交好友儿子的婚事。
胥口镇,呵呵,好一个胥口镇,绿扇和母亲所在的小渔村,就在胥口镇附近。
画卯簿子不像正式的档案材料,不仅没有索引,找点东西很难,而且这东西三年之后就可以销毁。
亏得这里的管库吏员太懒,这些堆在库房深处的资料一直都没处理,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被他翻到了。
徐伯夷微笑地提起笔,将所查到的资料一笔一划地抄录了下来。
看来,他还得去一趟胥口,了解一下当年那一天,该地成亲的人家。
……
岳小洛带着他的属吏,是从县衙查起的,接着才是府里。
到底是御史台的干吏,精通“六察法”律例和查办方法的人。
岳小洛按照六察的规矩,一察官人善恶;二察户口流散,籍帐隐设,赋役不均;三察农桑不勤,仓库减耗;四察妖猾盗贼,不事生业,为私蠢害;五察德行孝梯,茂才异常,藏器晦迹,应时行用;六察黯吏豪宗,兼并纵暴,贪弱冤苦不解自申者。
这些事,光听别人说没有用,通过很多数据,是可以暴露的明明白白的。
比如黯吏豪宗,兼并纵暴这方面,只要查阅一些稁强以前有多少田亩,现在有多少田亩,就知道他又兼并了多少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