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日日生
李渔脱口而出:“公就是公平,就是不被欺负,道就是我受了欺负,能报复回去的手段。”
李渔说话的同时,手指捏了一个火焰,打到了半空中,将一只嗡嗡叫的苍蝇,瞬间火化。
“这就是道。”
老头稍微有些懵,这小子把自己教给他的驱邪方术,变成了杀人技……
张老头歪着身子靠上竹椅,随手抄起已经被他磨的光滑发凉的破蒲扇,有一搭没一搭的扇着,“错了,公是天下为公,就像是黄帝时的天下是太平世界,在这个太平世界里,既无欺压良善,更无诈骗偷盗,天下大同是公;而道呢?无为自化,清静自正,是天地之始,万物之母,这才是道。”
你们这一门难怪如此式微,本事不大,却心怀天下……
“要我说,有多大的能耐,就操多大的心,所谓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张老头摇了摇脑袋,一老一少谁也说服不了谁,干脆都不浪费口舌。
第二章 入土
喔~喔~喔
天微微亮,李渔养的公鸡就开始打鸣。
李渔穿戴整齐,打开屋门,来到院子里,深呼吸一口气后,伸了个懒腰,先把鸡喂了。
这一去就是一天,指望着瘫痪的老头,这些鸡鸭就要饿瘦了。
李渔正打算着,趁着自己这几天有空,拿着鸡鸭去找镇上的媒婆,让她帮忙说一房媳妇呢。
忙完之后,照例来到老头的房间。
“喂,醒了没有?”
没有回答。
李渔眉心微微一蹙,来到老头的床前,他的脸色红润,露出许久不见的神采,病势一扫而空。
李渔心底却暗叫一声不好,伸手捏了一个符,手指被张老头按住。
“没用了,大限将至,你肯定也知道,这叫回光返照。”
李渔默默放下手指,在袖子里有些颤抖,不过脸上丝毫看不出来,依旧是不紧不慢地问道:“老头,有什么遗言么?”
张老头指了指床边,那里静静地放着一个破布织袋,老头看的比命还重要的东西,都在里面。
“我虽然教了你方术,但是却不是你师傅,你不能对外说是我的徒弟,更不能说是我们这一门的弟子。”
李渔撇了撇嘴,道:“老头,你这就不地道了,你当谁稀罕……”
眼看他的气色原来越差,李渔识趣地闭嘴,示意他继续说。
“你要是念着咱们这点交情,就帮我寻一个至真至善,又有些慧根的人,将这衣钵和方术传授于他。”
说完,他呶了呶嘴,示意李渔把袋子拆开。
这破袋子不知道已经用了多久了,上面还有几块补丁,不过却没有异味。
打开之后,最上面是一个册子,李渔已经见过,上面是一些符篆制作的方法,还有一些咒语。
再往下,是一根枯藤,还有一张牛皮卷,李渔铺开看了看,上面都是些晦涩的图案,看的久了甚至有些晕眩。
李渔赶紧收回目光,看向老头。
“你可愿意?”
看着老头的眼神,李渔露出不耐烦的表情,皱眉道:“真麻烦,老张,你知道我最怕麻烦的。”
两个人一块相处了这么多年,张老头知道,这小子就算是答应了,不然他不会说这些话。
“你小子啊,张嘴闭嘴怕麻烦,其实却是最不怕麻烦的人。你的欲望太强了,注定逃不过为一个贪字奔波……”
老头躺下身子,眼睛一闭,走的很安然,嘴角甚至挂着笑意。
“我要是活你这么一辈子,到死绝对笑不出来……”李渔将他的身子盖住,眼眶稍微有些红。
他虽然不认可老头,但对这样的人,很难不钦佩。
他从少年时候,游历天下,不知道救活了多少人,做了多少善事。
到头来一间茅草屋内,破布裹尸,浑身是伤而去,赤条条来去真干净。
人死要入土为安,李渔是个很传统的人,不想让老张头死的这么随便。
李渔回到房里,小心翼翼地从床下打开一个小盒,里面是他这几年卖护身符,攒下的钱。
捉了家里的两只鸡一只鸭子,李渔穿街过巷,来到巨野县城的东头。
巨野县虽小,城墙却又高又厚,这儿常年闹匪灾,流寇匪徒穷凶极恶,动辄就要打县城。
在城门口,有一队懒洋洋的公人,负责小镇商旅的进出和巡防。
县城不算大,更是少有外地人来,李渔因为常年来这儿卖护身符,早就混的脸熟。
和门口几个当差的打了招呼,李渔一溜小跑来到一间凶肆。所谓的凶肆,其实就是丧葬一条龙,包括棺材店,还有纸扎铺,纸扎铺专营诸如挽联挽幛、纸钱、金银纸锭、纸人纸马、牌坊、门楼、宅院、家禽等焚烧的纸品。
李渔前脚刚踏进来,一个头发乱糟糟的中年汉子,斜乜了他一眼,不耐烦地吼道:“店里不收活鸡。”
“我来买副棺材。”李渔尽可能让自己看起来客气点,笑眯眯地说道。
“原来是主顾,快里面请。”
凶肆一般来人,都是家里刚死了人的,这老板的脾气没少和人打架,所以面对顾客的时候,总是努力地想要和善一些。
可惜他天生一副凶样,怎么笑都看着不像好人。
手里提着鸡鸭,客客气气送李渔出去,甚至还好心帮忙雇了辆驴车。看着离开的李渔,老板摇了摇头。
“这小子倒是个有情义的,看样子是家底都掏空了。”
旁边的伙计笑道:“没想到卖护身符,还能攒不少钱。东家怎么给他便宜恁多的钱,莫非是发了善心?”
老板啐了一口,骂道:“你懂个屁,那小子刚才故意在我面前显弄,手上冒出火来,哧啦哧啦的响。这是作给我看呢,这小子有点道行,我要是得罪了他,晚上来给我烧了铺子怎么办?”
倾尽所有积蓄,给老头置办了柏木的棺材,又寻摸辆驴车,李渔回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
挖坟、入殓、立碑……
在‘道士张乘风’之墓的坟茔旁,李渔累的够呛,他躺在草地里,突然发现,头顶的星空居然如此明亮。
璀璨的银河由南向北横贯整个天空,就像一条银色的星河在头顶流淌。半弯的月牙,散发着迷人皎洁的亮光,映照在草地上,好像水银泻地。
尽力伸展四肢,感受着夜风从身上拂过,空气像水一样清凉,沁人心脾,忙了一天的李渔,浑身上下说不出的舒泰。
“老头,你可真会麻烦人啊……给你入殓简单,这年头,去哪找至真至善的人?”
“老头,你做了一辈子善事,救人性命何止一万,这么多的德行,总该有些福报吧?”
“你可得庇佑着我点……”
说不得要收拾东西,到处游历一番了,李渔心底叹了口气,自己的积蓄可是花光了,这一趟怎么看都是穷游……
“我最讨厌穷游了……”
李渔叹了口气,起身离开,准备回去收拾一下。
眼下的情形不算乐观,李渔也只能在心底安慰自己,虽然说现在一穷二白,但是靠着这些年积累的卖护身符的本事,走到哪应该都饿不死吧。
他离开之后,只剩下石碑,孤零零地立在原地,月光洒下,草丛出发出簌簌的声音。
片刻之后,一只头细颈长的小兽,鬼鬼祟祟来到坟前。
这玩意浑身黄毛,民间叫黄鼠狼,又叫黄鼬。
它的脑袋警惕地晃着,鼻子不停地抽耸,突然,鬼使神差般对着坟茔作揖起来。
月光如水,这一幕看上去竟然有些凄凉。
第三章 出游
又是早晨,没有了公鸡的打鸣声,李渔起的稍微晚了一点。
看着空荡荡的鸡笼,还有老头那安静的房间,心情稍微有些低落,李渔情不自禁地叹了口气。
把所有房间都洒扫了一遍,尤其是柴房内的瓶瓶罐罐,带不走的就用干草盖住。
简单做了一顿早饭,李渔把火熄灭之后,又撒上水浇灭火花。
背着沉甸甸的行囊,里面装有被褥、柴刀、盐巴、黄纸物件,满满当当。
李渔从怀里小心翼翼拿出一个木牌,用削尖的木头钉在门口,上写着:
此间房舍,李渔所有,若有行人,允许暂住,不可霸占,房内家具,竹椅一条,大床两张,木凳三个,橱柜若干,锅碗瓢盆,不得损坏,违者必究。
在违者必究四个字的下面,还画了一幅简笔画,两把刀子架着一个骷髅头,李渔觉得很有威慑力。
挂好之后,李渔这才转身,锁上篱笆木门,向着官道走去。
至真至善的人,自然不能再穷山恶水里找,这济州府出了名的强盗窝,找大奸大恶就容易,至真至善估计难了。
听说汴梁是个好地方,人口在六国中也是最多的,先去那儿试一试。
张老头性子很好,他游历天下,见多识广,经常给李渔讲一些外面的趣事。本意是勾起这小子的兴趣,让他去外面闯荡一番,顺便拐带几个好苗子回来,做自己的徒弟,可惜李渔实在不是那块料。
要是没人打扰,他甚至可以窝在这个破茅草屋内几年,关键是他还有本事饿不着渴不着,过得津津有味。
要不是他的天赋太惊艳,张老头早就放弃了,更不会把本事倾囊相授。
如今正是盛夏,虽然还是清晨,天气已经很热,官路上没有几个人。
走了大概半个时辰,李渔在袖子里捏了一张清凉符,还是出了一身汗。
出门有什么好?
出门有什么好?
李渔嘴里不停念叨,累的他气喘嘘嘘,汗水淋漓,苦不堪言,更加怀念起自己的小屋来。
幸好路边有颗大树,他一屁股蹲在树下,放下行囊,敞开衣服,倚着树干休息。
忽然一阵嘈杂声传来,远处七个人,其中三个推着小车,另外四个步行,朝着李渔歇脚的大树过来。
他们个个身材魁梧,赤着胳膊,推着车子健步如飞,扬起一阵黄土。
“难得这儿有一片树林,合该在此歇脚。”
其中一个推车的,个子高高,挽着裤脚,露出黑肉毛腿,紫黑阔脸,鬓边一搭朱砂记,看上去很丑很凶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