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夕岁
魔女文明战败了,所有的魔女们都在星海中流亡,不得不“窃据”各个智慧生命的产房,完成延续。虽然这导致很多智慧文明像旧人种族完全灭亡,但魔女们的魔力仍然传承下来,保留着最后的胜算。
幽斯人战败了,所有的知识被他们封装成“登神机器”一般的造物,送往智慧生命所在的星球。即便他们自身已经被毁灭,遗族被奴役,但登神机器确实蕴含着足够让人成为“神明”的无上智慧,保留着最后的胜算。
星神战败了,巨大的生命们在星海中飘游,就像炎多一样偶尔会落到某个星球上,而绝大多数同族都被杀死,被流放。但这些被流放的意志体仍然在虚无当中思考、推测和判断群星使者的真实位置,保留着最后的胜算。
而徐炀这六年来,便是在此追寻最后融会贯通的可能性,让魔女们的力量、登神机器的智慧、星神的计算全都聚合在一起……
期间,他也看到法洛莎她们拼尽全力,翻遍古书,用极其笨拙却又极其耐心的方式想要唤醒他,的确促成了他潜意识的聚合,也导致徐炀的意识从虚无境中逐渐往外飘浮,渐渐越来越靠近自己躺在沙滩上的潜意识。
“我好像能回到物质世界,但我离你们越来越远了。”徐炀无法判断他在虚无境中的性质。
“那我们用‘喊’的,让信息以波和弦的形式交替到你那里,你一定要记好。”闪耀意志体们目送徐炀慢慢回去。
“放心,我们的灵魂生来就是为了记录回忆的。”徐炀即便相隔较远,陆陆续续在漂流当中,但也谨慎、专注地从这些被放逐的星神意志身上学习。
直到六年后的今天。
徐炀已经从闪耀意志体那里学到了足够的东西,他背靠着一层薄薄的墙壁,差一点就能回到他潜意识的梦境中,只差一点东西、只差谁来临门一脚,唤醒他沉睡的潜意识。
“你太懒惰了。”徐炀批评自己的潜意识,“这是生死攸关的时刻。”
“我为什么要当大英雄?”徐炀的潜意识是懒惰而自由的,“我不想负责任,我们如此轻如鸿毛,为何要为这120亿年的宇宙血泪史奋战,只要有人把管子拔了,我们便一齐消逝。”
“错误的,你们会消逝,而我会在虚无境中跟闪耀意志体们一起长存,直到未来某一天又有某个智慧文明的生物遭到这种流放。”徐炀的意志贴着虚无障壁。
“何意呢?你最大的追求不就是不用上班么?好好想想吧。”徐炀的潜意识道。
“你太懈怠了。”徐炀道。
“是你太疯狂了,你不停地工作,夜以继日地工作,用你的躯体去承载超级计算机的计算量,人只能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但你的视野同时看到一千万平方米的土地,你的大脑计算着以兆亿计的信息,你没有一秒是真正的休息。让我们和解吧,享受这个漫长的假期。”
“可是只差一点了,法洛莎用尽了远古的秘法,好不容易慢慢‘叫魂’一样地喊回了我的灵魂,现在只需要临门一脚,我们就可以回去了。每次她们进入梦里来呼唤我们的时候,我们都朝着回归更进一步。”徐炀道。
“我要睡了。”徐炀的潜意识在沙滩上放松,虽然不想承认,但这确实是徐炀的潜意识,逃避着压力和斗争。
徐炀的超意识也倦怠了,他紧贴着薄薄的虚无边界,无论什么都无法分辨。
还有谁能来帮一把呢?
——徐澄走了过来。
她的身影穿过洁白的沙滩。
“爸爸。”徐澄蹲下来,靠近徐炀的额头,“不用再担心我啦。”
像是漫长黑暗中炸裂的火花,徐炀隔着薄雾般的墙壁怔怔地看着徐澄,在那一刻他的意识才足以强烈、清醒,穿过这最后的缝隙。徐澄那闪耀、光亮而美丽的精神,几乎是像磁铁一样,狠狠地把她的父亲从虚无境中扯了回来,完成了最后的召唤。
他的超意识回到了潜意识中,从沙滩上苏醒,睁开眼睛。
“我回来了。”徐炀说。
第九百一十章 渐渐恢复力气
徐炀的意识完全重聚,回归到自己原先的身躯当中。
金色维生舱六年来首次开启,徐炀缓缓睁开眼睛,什么都感觉不到,甚至视野都被剥夺了,因为他的神经植入物以为他死了,出现了停止响应的状况。
动弹不得。
徐澄摘掉头盔,从设施上跳下来,对法洛莎大喊:“爸爸醒啦!”
“什么?”法洛莎困惑地看着徐炀,他完全不像醒了的样子。
“醒了!真的醒了!”徐澄着急不已,她在梦中看到了苏醒的爸爸。
莉拉的思维矩阵已经装入了徐炀的数字心智,自从徐炀陷入沉寂,莉拉便宁肯放弃自己的机器身体,也要进入徐炀的数字心智中加以守护,寸步不离地保护了徐炀六年。
此时她也刚刚从徐炀的意识世界中归来,便逐一开启徐炀的数字心智,宣告徐炀的归来。
徐炀睁开眼睛,大脑迟钝地接管身体,从上往下逐级恢复活力。四肢百骸完全麻木,只能说是活着而已,视野暗淡万分。
法洛莎看到徐炀的动作,她的身体迅速地颤抖了一下,握紧了手,嘴唇翕动不休,但没说出半个字来,只是屏住呼吸。
“徐炀?”法洛莎喃喃道。
徐炀艰难地动了动自己的嘴唇,喉咙干涩,舌头发麻。过去六年我恐怕只是一具干尸吧。徐炀暗暗自嘲。
“主人,我正在调试设备,很快您就能离开维生舱、行动如初了。”莉拉的声音直接在徐炀的数字心智中响起。
“莉拉?”徐炀的数字心智面板已经完全变样,里面到处都是莉拉的痕迹。
“如果不能陪着主人,莉拉会很遗憾的。所以这段时间里,也一直在主人身边。不过现在主人醒了,莉拉也可以回到某个机器身体里去了,继续跟在主人身边。”莉拉说。
“我太需要你了,就这样就好,就这样就好……”徐炀重复了一遍,他闭上眼睛,然后再睁开,发现自己恢复了视力。
营养液和神经促进剂注入徐炀的血管,加速他的恢复,徐炀渐渐能感到手脚了,最开始是刺痛,随后是麻木,最后是某种若即若离的感觉,仿佛它们只是一具木偶上的零件,随时都会跌落一样。
徐炀深呼吸,转头看到徐澄。
“你、你都长这么……这么高了……”徐炀吃力地说。
徐澄看得难过了,那个无敌的爸爸,现在都快挂了,得多吃饭才能好起来呀,现在只穿着病号的衣服,虚弱万分,像是生过一场大病。
她爬上维生舱,把徐炀从舱体里扶出来,帮他摘掉身上的管子,法洛莎双手抱在胸前,故作平静地看着这一切。
“哎,现在都要人搀扶了。”徐炀被徐澄托着,吃力地走出维生舱,从机器阶梯上慢慢走下来,周围监控徐炀生理状况的设施仍在运作,各项指标渐趋恢复。
“呜呜……”徐澄抱着爸爸。
“没什么的。”徐炀习惯地安慰她,徐澄长得好高了,他试图捏捏徐澄的手心,想要传达用语言无法表达的意思。结果徐澄更难过了,因为她几乎感觉不到爸爸的力气。
“爸爸坐。”徐澄扶着徐炀坐在一张金属椅子上。
徐炀仔细看着徐澄,观察她身上每个可喜的变化,每个细节,她的眼睛明亮,历经风霜,明显成熟了不少,她的童年何时结束?徐炀真后悔自己没陪伴徐澄一点点长大。她现在既有本领又十分自信,独立度过了漫长岁月,再也不是需要坐在爸爸肩膀上的小傻瓜。
“哼……”法洛莎扫视着徐炀,“真是难看啊。”
“不许你这么说爸爸!”徐澄大叫,又要跟法洛莎决斗了。
徐炀抬头看向法洛莎,在她无表情的脸上,分明暗藏着内心的晃动,孤寂的苦痛、颤抖的希望、复苏的悸动……时间一晃而过,徐炀知道法洛莎有多痛苦,仍用冷酷和理性来武装自己。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都默默看着对方,法洛莎的视线在徐炀废墟般的身体上扫过,能感知到他身上所有疲惫不利的缺憾,这需要时间慢慢修复,而法洛莎无法保证自己对徐炀的回复之律会不会影响到别的东西——例如徐炀的记忆,他的灵魂可能去了别的地方,法洛莎能察觉得到。
徐澄看看徐炀,又看看法洛莎,尚无法理解他们之间这漫长的凝视到底是为了什么。
她的喉咙颤动了一下,紧接着,法洛莎的矜持坍塌了,她飞冲过去,提起徐澄把她扔掉,然后用双臂抱住徐炀,紧紧抓住他,仿佛只有法洛莎的手能阻止徐炀再次滑向黑暗。
“呼……”徐炀闭上眼睛,呼吸着法洛莎头发上熟悉的气味,她伏在徐炀的胸口,六年来的痛苦和孤独随泪水泣下。徐炀必须经历这一切,法洛莎的每一声呜咽都像一次鞭笞,令他明白自己的离开对她来说有多悲痛。
当法洛莎的泪水终于止歇,她抬起头,眼睛通红,头发纷乱,徐炀擦去法洛莎脸上的泪水。
“我以为我要孤独终老了。”法洛莎的声音生硬,徐澄从地上爬起来,侧耳听着,感觉没有从前那么尖酸刻薄。
“……我会恢复的,没什么好担心的。”徐炀慢慢感受着力量重回他的身体。他安慰着法洛莎,虽然实际上他的意识仍是一片迷雾,还好莉拉现在正在徐炀的数字心智中,正在重新转录和扫描徐炀六年来带回的巨量宝贵记忆,这些东西很可能促使他们反败为胜。
“你发誓。”法洛莎喃喃道,声音哀怨。
“当然,我会活下去,我会痊愈,一如既往地战斗。”徐炀慢慢地说,他平静地感知周围的一切,现在他需要的只是时间,他已经知道了方向,接下来要做的就是行动。
“外星人太坏了,几乎夺走了一切!还杀掉了非常多的人!”徐澄很生气。
法洛莎深呼吸,又恢复了那高深莫测的神情,徐炀感觉这六年来法洛莎的成长也非同小可。
“那么。在你休息的时候,我要宰了我们的敌人。我要跨过血战,登陆新泰西洲”法洛莎转身往外。
请敌人们心怀畏惧吧。法洛莎手中显出弑神武器。
她也没有后顾之忧了。
第九百一十一章 一块断裂的骨头
法洛莎离开机械密室。
徐炀感觉怪怪的,身体又慢慢虚弱下去,仿佛之前的力气是回光返照。他环顾四周,到处都是与维生舱相连接的终端与面板。这就是自己六年来苟活的环境吗?他心说。还真可怜啊。
“莉拉把这里称作‘王座室’哦。因为,莉拉一直相信,主人有朝一日一定会回来的。”莉拉在数字心智里说。
她与徐炀几乎合二为一。
“让你们那么担心……太抱歉了。”徐炀很是惭愧。
“不管怎样,莉拉都会跟主人在一起的。”莉拉温柔地说。
徐澄刚被法洛莎给扔到了地板上,现在正睁着眼睛看徐炀。
她会嫌弃虚弱的父亲吗?徐炀看到一台新的、轮椅般的悬浮机器被递送而来,用于代步。徐炀坐上去,机器的不同部件支撑着他,感觉自己像前时代那种浑身瘫痪的老科学家,只能靠设备来移动和发声。
有点丢脸了。徐炀觉得被徐澄盯着看不好。起码再过几天他才能恢复如初。
“爸爸现在感觉不舒服……”徐炀慢慢地跟徐澄说,“让爸爸一个人待着吧。”
徐澄失落地走过来,头倚靠在徐炀的肩上,像撒娇一样,心中却是满满哀恸,她有好多话要说。
悲伤是没有声音的,徐澄有太多不堪回首的悲痛,长久以来只能对着无声墙壁默默诉说。
信使生涯里,无数个黑暗夜晚、诡异梦境之后,徐澄都是满心惆怅,郁郁寡欢,思念着父亲。而今徐炀终于回来,徐澄不禁抽噎一声,眼泪夺眶而出。
“可是,我不想跟爸爸分开,”她难过地说,“我好想你啊,爸爸。你留给我的东西,我都好好收着。我怕爸爸死了!你最疼我了,每天都想办法照顾我,但你忽然不见了,我好怕你再也不回来了。爸爸,求你了,抱我一下吧。”
徐炀吃力地抬起他的手,轻轻环住徐澄的肩膀。
自己怎么变得这么虚弱了?徐炀今年已经40岁了。四十而立,他立了什么,留下了什么?
“爸爸老了。”徐炀遗憾地说。
“我们刚见面的时候,爸爸还一点也不老呀。”徐澄抬起头,“爸爸走进保育所,东张西望的,那时候满地都是幼魔女们,一个、两个、三个,都被爸爸接走了。只有我,趴在角落里,一动不动,我那时候是个小傻瓜呀。爸爸接走了其他人,然后又返回来,爸爸你看到了我,然后仔细看着我,看着我——爸爸,保育员们都说我是个痴呆的傻瓜,但你把我也捎上啦,你把我抱在你的怀里,把我放到穿梭机里,带我一起回家啦……”
爸爸带我去看病,给我买牛奶,把我一点点地带大……徐澄还想说下去,但她已经哽咽了,她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六年了,六年过去了……
徐炀苦涩地坐在这台辅助移动的机器上,也许它是某种漂浮轮椅,他一点也不想查询它的具体型号。他怎么能让徐澄哭呢?他得重新变得强壮起来,即便是为了徐澄不再哭泣,他也得尽快复原。
徐澄的泪水渐渐尽了,她从湿漉漉的地面上站起来,眼眶红红的。现在她知道为什么法洛莎要赶紧走了,看着徐炀这样真不是滋味。
“……带爸爸出去吧,这里太闷了。”徐炀说。
徐澄点点头,擦干泪水,努力将徐炀推到外面的走廊上,然后是通往大厦边缘的观景天台,灰蒙蒙的天空下,上京的城市呈现出一派井然有序的面貌,似乎比六年前还更加发达,闻所未闻的科技造物在天际航行,维持上京的安全。
真难堪啊。徐炀凝视着外面的风光。所有新鲜、奇妙的精神和思想,全都困在这具凋残虚弱的身体当中,就算有再烜赫显耀的意志,在这样一具衰弱的身躯里也是会被压抑住的。
莉拉提出很多关于更换身体的想法,徐炀在心中遗憾地否决了。
“给我找根拐杖……在我的房间里,走廊上。”徐炀对徐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