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夕岁
为了节省体力，村民们很早就睡觉了，没有一个人是本地人，全都是从城市逃到乡下来的，本村的人早在第一次劫掠中统统被杀。
现在填进来的人，在逃难前过着相对体面的生活，杜迁迁稍微打听了一圈，不少都是公司人，干着文员、行政之类的工作，还有技工和维修工，但他们的本事无用武之地，不管是强盗、军阀还是公司来了，他们都会来帮忙搞点维护、清理的杂活，换点口粮。
更多的人被杀或者活活饿死，杜迁迁连一个女人都没看到。而强壮的人第一时间就加入暴力集团去了，争取把自己从被害者转化为加害者，留下老弱在各种随机灾害中遇难。
在这么穷的情况下活着……杜迁迁感到荒唐。外面的人一点也不知道新罗原来是这幅面貌。
被战乱蹂躏过的新罗就跟废土一样，但人们在这种情况下也能活下去。杜迁迁躺在村居的空房子里，反复想着这一点。
这种穷死人的地方，刚开始吓人，但杜迁迁发现自己很快地适应了，到处都是虫子，到处都是烂泥巴野草一样的东西，其实跟她以前的生活差不多。
她感觉自己离吵闹、喧嚣的公司都会已经很远了，离那些奢侈的幻想也很远，留下的只是仍然旺盛的野心。
新罗处处是宝物，她要做的只是勇敢地伸出手去抢，管他什么军阀、财阀、义军，都应该在魔女的支配和嘲弄中颤抖。
第三百九十一章 葬礼
尼斯托护卫队护送灵火北上，访问义军，同时驱赶各路宵小。
到兴平北道就没有穿梭机可坐了，102只能坐在一辆大货运卡车的后车厢里。101在前面暗中用她的侦察宝珠开道，只有陆镜待在102身边。
“那是什么？”102指着车厢里的一个大黑箱。
“……米莱雅。”陆镜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
“尼斯托公司在港口对付过她。”102小心地跟陆镜对话，以免透露太多秘密。
“是的。”陆镜说，“……我们要把米莱雅，安全地‘存放’在我们身边。”
米莱雅的能力是用目光来控制心灵，这太可怕了。102惴惴不安地想着。但是天枢制物一点也没把米莱雅安全处理的意思，反而还带在车上，如果她暴走的话，一定会害死许多人，如果自己被米莱雅控制了，真不知会是个什么景象。
“我怕。”102说，“米莱雅很危险。”
“早年她在灯塔核心工作。”陆镜按了按额头，“那时候就做过很多伤天害理的事情，控制人的心灵，这是最恶毒的一种魔力，不，可以说是最邪恶的。”
“魔力还有正邪之分？”102不明白。
“一定有的。”陆镜叹气，“正义，邪恶，这是万事万物的基本属性。”
“呀，我才不信。”102说。
“心灵控制一旦发动，对方就会沉沦。”陆镜看着102的眼睛，“这种魔力，一旦生效本身就是一种罪恶，剥夺人的自由意志，使其变成一个应声虫，你不觉得可怕吗？”
“很可怕……”102不得不承认，“那你呢？你的魔力就是‘反魔力’？”
陆镜释放她的反魔力，一股彩色的光华包裹住了102，叫102感到浑身乏力、软绵绵的，还想就这样直接昏迷过去。
看到102的样子，陆镜不由得微笑。
“你想看看米莱雅现在的状态吗？”陆镜指了指车厢里的大黑箱，“说不定她也想见你呢。”
102感觉魔力回路都被屏蔽了一样，连一点魔力的流动感都体验不到了。
“等会吧，等会吧……”102艰难地说，“我感觉好累。”
陆镜微笑着收回她的反魔力，于是102体内的魔力才能重新涌动起来，在她的周身当中回转。
反魔力真是太强大了。102感觉很不舒服，背靠厢壁。
精神控制是一种邪恶的魔力。102暗暗想着。那反魔力就是比邪恶还要邪恶了，直接让魔女们变成普通的女孩了，这算什么呢？
军用卡车穿过边境军事哨卡，一路朝北。
102从车厢后方的玻璃窗往外看，进入兴平北道后，地域景观更加荒凉了，102所熟悉的豪华城市、公司大楼和科技设施全都无影无踪，留下的只是大片原生态的崎岖丘陵。
炮楼和地堡像钉子一样插在利于防守的山脊上，被复杂的岩块和树木掩蔽着。
天灰灰的，102看到路旁的界标，写着由新罗基建公司承包修筑，这条水泥二车道公路像一条孤线深入北方，愈发蜿蜒曲折，很快四周就是浩瀚的崇山峻岭，替代了两侧的荒野。
“好大的山。”102感叹。
“耀银山就像界山一样区分了新罗的南北，”陆镜笑着解释，“像天然的防御屏障，给了义军们生存活动的空间，跨过这座山后，才能看到一些平原上的村子。”
102趴在车厢后面，贴着玻璃往外看，车轮在公路上转动，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下坡时这股声音更加尖锐。
陆镜所言非虚，等卡车下坡翻出群山，102便看到地势平缓起来，两侧遍布着干涸的水田和农业市镇。
不少人沉默地工作，大部分都面黄肌瘦，叫102看了心慌，她已经习惯了实金大厦里轻松悠哉的生活，如今战乱和贫穷的一面又回到眼前，叫她一时间无法适应。
周围有很多商铺、购物中心和大型停车场，战前像这样的城市应当是车水马龙、人丁兴旺，现在却死气沉沉。
102看到义军的士兵，他们和宜都城的守卫相比只是少了防暴头盔，依然荷枪实弹在街上巡逻，防备任何可能的威胁。
新罗的战争已经持续了五年。102暗想。如果没有外力介入，这场战争还会永无休止地打下去。
难怪不仅天枢制物的人要来，莉拉也希望尼斯托公司能够干涉新罗，要是推动这里统一，会有大量新的资源、新的机会。102开始动脑筋。新罗半岛毗邻夏地区，像根长矛一样伸向大海，朝着北部列岛洲，地缘价值无穷。
102站着看向街道，卡车因为进入人口稠密的地方，速度降了下来，102很容易就能看到街道上的景象，到处都是能源管制和资源配给的公告，义军控制下的商贸摊位前排起长龙，将营养膏和一些浸满色素的饮料分发出去。
颓废的男男女女靠吸烟喝酒度日，他们躲避义军的岗哨，在巷弄当中秘密交易，拿子弹当硬通货，用涂鸦发泄自己的情绪，用粉红和深紫的颜料编织他们内心深处的渴望。
“和平！”这样的大字被喷绘在墙上。她看到有人割开手心，在上面按下了红红的掌印，又用手指沾血在旁边写下了“只有流血，没有和平。”
这些小城镇都乱糟糟的，和干净的宜都城截然不同。102默默看着这一切，好几次她心里自己对自己说，看够了！不要再看了！但她还是坚决地用自己的眼光记录新罗的一切，繁华与萧瑟尽收眼底。
车到了义军在兴平北道的总部，一个叫辛城的地方。
易流河是新罗人的母亲河，辛城就伫立在易流河南岸，车绕了个弯，没有进城，而是来到郊外的河岸上，这里正在举办一场葬礼，气氛萧冷。
“下车。”灵火命令，于是102抱着铳枪，推开门跳下来，呼吸清冷的空气，旁边有大概二十多个义军士兵，102略过他们，走向葬礼本身，他们在地上挖了一个空前巨大的坑来埋葬微十月，周围摆满了哀悼用具，用来寄托人们对这位饱受爱戴的白龙的思念。
银白色飞龙的尸体埋在土壤当中，现在正在填土，进程来到一半，102还能看到微十月合拢的翅膀以及僵硬的爪子，它生前的影像是那么强壮、美貌，现在却显得如此干瘪，伤口处还能见到暗红血液。
传奇般的“月亮公主”死在了新罗的内战当中，102不知自己得有一颗多么坚硬的心才能直视这一幕。
“……此次特来转达卢小姐的慰问。”灵火走向主持葬礼的义军高级士官们。
“恕未远迎！”义军首领安伯利从青柏树下走来，对青玉机傀灵火说。
102发现安伯利是个老人，至少50岁了，满面皱纹。想来漫长的战争已经耗尽了他的精力，而微十月又这样死在现代娱乐的枪炮中。
“战争的进程如何呢？”灵火询问，“既然微十月小姐已经……”
安伯利望向巨大的龙冢。
“……这是我们最惨痛的损失。”安伯利叹息，“我们必须为她复仇……我们必须坚决战斗，完成新罗统一。我们有着战斗决心，希望卢小姐能提供一些立竿见影的帮助，天枢制物的援助可以极大缓解我们的燃眉之急。”
“我会传达的。”灵火点头。
礼貌寒暄之后，他们又分开，灵火往辛城的方向走。
“我们去里面的酒店下榻。”灵火对102说。
“义军现在的首领安伯利是什么样的人呢？”102问道。
灵火望向站在高处的安伯利，风中他看起来格外沧桑。
“他是个反公司主义者。”灵火说，“在兴平北道组织反抗军已经三十几年了，自从强大的微十月帮他们作战之后，他们的势力才扩大许多倍，以至于能和现代娱乐分庭抗礼。”
“但微十月死了。”102小声说，“岂不是说现代娱乐要赢得整场战争了？天枢制物会帮谁的忙？”
102说到这，自己也知道答案了。天枢制物肯定倾向于帮助同为巨型企业的现代娱乐，至少那也是一家公司。
“很复杂。”灵火说，“我们来这里主要是因为卢小姐有个有趣的想法，现在没有验证那个想法的机会了。嗯……至少证明微十月的确是一条龙，一条死去的龙。”
102轻轻点头，新罗的状况比来时想象的要复杂太多了。她只能希望把消息传达回去后，更聪明的人们——徐炀、莉拉，以及法洛莎大人，会作出正确的决策。
第三百九十二章 重现
阴雨绵绵。
102护送灵火往城里走，一边也了解到更多有关义军的事情。
义军的前身是“新罗全境劳工总联盟”，是个旨在保障劳工利益的组织，致力于消除不公和贫困，反对公司主义社会中极其显著的贫富不均，想要改善人们的生活状况。
近十年来，劳工与企业家的矛盾愈发尖锐，局势不断恶化。
合法的抗争手段被取缔后，其主要指导者安伯利便转而采取武装活动，并最终得到了强大的微十月助阵。
“一般的武器没法杀掉它。”灵火说。
从天枢制物的情报来看，微十月的龙鳞能够抵挡绝大多数杀伤，普通的机炮甚至导弹都不能破坏她。
“是屠龙武器。”安伯利承认，“李家财阀投资研发了专门用来射杀龙的兵器，混合了一些古老的法术和咒语……像远古时代的猎龙人那样。”
附魔武器！102摸了摸自己的断军矛，应该是类似的手段。公司也会这种本事么？
“他们一定花了很多时间把法术和技术协调起来，”安伯利继续说，“那种符文……伤害了微十月的本质，破坏了她的灵魂。”
“微十月……她是个什么样的人？”102忍不住问。
“一个优秀、独立的女人。”安伯利回忆起以前的事，“起初我们不相信一个偶像练习生能有多坚决的斗志。”
“我们想知道……”灵火说。
“抱歉，”安伯利必须离开，“委员会需要我。”
义军让天枢制物的使团下榻在一座中档饭店里。
条件很差，设施简陋，基本没有什么服务员，少数机器人也是极致科技公司出品的老旧款式，搭载着空前原始的一代AI。安伯利承诺会在下午派两台新式机器人来打扫房间。
情况是严峻的，102看得出来。义军和现代娱乐之间的战争即将爆发，微十月死亡，重要战力失去后，义军很难抵挡公司军队的大规模突击。
“我想帮他们的忙。”102趴在房间外阳台的栏杆上，看下面人头攒动。
“别。”101用一个简短的音节打断妹妹的遐想，光凭她们无力干涉。倘若尼斯托公司的主力在这里的话，那倒是可以尝试一战，但这里只有200多号士兵，更何况他们执行的是护送任务，而非战争计划。
102发愁地望向远处。
义军恢复了兵役和征召制度，用一种共同荣誉精神替代了公司主导的劳务关系。男男女女们行动起来，在街上快速奔走，将妇孺儿童疏散到城外的防空掩体当中，青壮男子不是在务工就是在应征入伍的路上。由于缺乏物资，疾病和伤痛在城中无序蔓延，战事叫一切面目全非。
“为劳工的胜利而战！”这样的标语绣在旗帜上高高飘扬，势必要将新罗地区从公司主义的铁腕当中解救出来。
辛城的人们打算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来抵抗公司军队的机械化洪流，这个念头叫102感到不舒服。
宏大的历史之风拂面而来，102正体验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整个时代都在轰鸣作响，在她眼前像炮弹一样炸开。
新罗到了十字路口，时局强迫每个人做出选择，选择公司主义或反公司主义，没有中间派的容身之地。
102以一种简单的友善心态来看待世界，相信每个人之间都应该和睦相处，沐浴在幸福的氛围当中，有些人称之为天真，有些人称之为伟大理想。
她跑出房间，来到灵火在这座宿舍楼的办公室。
“为什么会打仗呢？”102向灵火询问，“他们明知道会输还要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