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夕岁
“又见面了。”她说。
“快坐吧。”徐炀轻松地说。
葛城浅听着叶子那些絮絮叨叨的描述，本来脑子已经朦朦胧胧了，直到看到食物才静下心来。田中太郎出钱，准备了非常丰盛的烧烤和无污染海鲜。
屋子的一半被田中太郎给占据，巨大的眼球机器人伸出八爪鱼一般的附肢，不停地从四面八方去拿调料和生鱼片，把它们摆到桌面上，他以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摆盘，安置炭火和烧烤架。
“难得有这样的机会，”田中太郎借眼球机器人发出电子音，“请诸位享用吧。”
面对着体型硕大的田中太郎，叶子勉强地笑了笑，坐在它对面。
这一时她又忽然变成了局外人，看着其他人那么轻松地聊起天来，她的所有礼仪、金融知识和人际交往的手段一个接一个地失效。
从很久以前开始，她就不再使用家臣系列辅助判断系统，但是，它们的逻辑模式也不可避免地和她本身的脑回路融为一体。
不仅如此，这个月，她每天都会抽出固定时间聆听母亲的教导，直到今天她才发现自己已经变得和黑川加奈一模一样，离不开母亲定时定点的谆谆教诲。
现在也是，叶子在几个小时后就要和本间纪子通信，但她庆幸徐炀把她带到了这么深的地方，这么不见天日的地下都会，即便错过通信，也可以推脱给可耻的廉价网路服务商。
解决社交尴尬的最好手段就是喝酒，叶子一杯又一杯地喝啤酒，她为了参与派对而特地练习了酒量，对付啤酒已经不是问题，她只是要利用啤酒来接入话题，结果很顺利，她很流畅地加入到了他们的闲聊当中，可到了叶子微醺、想要说胡话的时候，田中太郎又开始聊正事。
“所以……合成人。”田中太郎说，“我们要让它成为有利可图的行业，要让尼斯托—田中公司扩大出货量。”
“不不不。”叶子伸出一根手指在空中摇晃，“你得先营销，先设计一个用来宣传的概念……夸张得爆表，让人们一下就记住，把你的产品描述成面向外星人和5050年的人类一样，先把风吹得爆炸，做一两场花哨的发布会，拉高企业市场估值，大量融资和举债。”
“如果我没能设计出符合宣传的合成人怎么办？”田中太郎怀疑。
“那时候你已经有钱了，”叶子说，“噢，是我们，我们已经有钱了，可以套现离场了，去享受生活吧，博士。”
“我们已经有一座工厂了。”田中太郎感到不可思议。
“对对对！就是这样，如果有人问我们拿这笔钱做了什么，就说我们已经有一座工厂了。”叶子又开了一瓶啤酒。
“我真是无法理解。”田中太郎茫然，“这个世界在燃烧，我们还在玩金融游戏。”
“对啊，随时都有爆炸的风险。”叶子轻松地说，“所以要趁引线烧到头之前，把自己的口袋塞得更满呀！”
田中太郎的机械臂几乎要刺到叶子的眼球上去了，千葬音握着忍刀，随时准备保护主人。
“田中先生有什么设想呢？”徐炀问，他的目光望着田中太郎，直到他把多条机械臂收回自己身边。
“合成人是改变世界的技术。”田中太郎说，“我还准备设计B型和C型合成人，但是不知道它们该做成什么样子，往什么方向发展。”
“是跟A型合成人同样的模具吗？”徐炀好奇。
“当然有别的模型，而且以后我会设计成多面孔。”田中太郎摇头，“现在所有A型合成人都跟A40长得极像，不知是好是坏。有的人不想把这个通缉犯搬到家里，有的觉得买一个在自己家里很酷。”
“合成人和智能机器的唯一区别就是，合成人长了一张人脸。”徐炀说，“除此之外，3代AI还能学习成长。我们要发挥的是这两个特点，才能和普通的2代AI机器人区别开来。”
“我最先想到的就是战斗合成人，在战斗中进化。”田中太郎说，“所以才有A型合成人，但目前它们不能量产，造价高昂，使用场景有限。”
“合成人女友。”叶子抬起头，“是啊，多少创意都提到了这一点，我们必须要开发世界第一的合成人女友……3代AI就是来做这个的，不然为什么合成人要顶着一张人脸！”
“目前已经有了陪伴型和用于发泄的合成人，也搭载了3代AI。”田中太郎说，“这方面我们不算独创。”
徐炀想到觅影和那些合成人女佣，她们就是此类用途。
听着饭桌上焦灼的讨论，葛城浅默默想着黑道合成人的武勇和奉献，它们是地下城的骄傲，而且迄今还在奋勇作战，装的是1代AI或2代AI。她尚未理解为什么人们还要发展3代AI，乃至于所谓神秘科技，4代人工智能。
“那就利用堆料、物流和并购来卷死所有其他公司。”叶子又喝了一杯酒，“这个市场只要我们就够了。”
“我看，我们应该先把A型合成人的设计经验优化，”徐炀说，“先开辟B型合成人和C型合成人的生产线，全都为战争和安防保障而服务。”
“你是对的。”田中太郎说，“……既然我们在战斗合成人方面有最好的资料储备，不应该再涉足家政、服务和恋爱合成人了。”
而且时局要求必须尽快组建合成人军队。徐炀暗道。黑火革新会回来的，希盛的内部也存在不安定因素。
“A型合成人擅长近战，为什么？”叶子反问，“现在谁还只会刀剑相向。”
“它们也会开枪，但因为刀谱是现成的，比较方便加载。而且以前A型合成人的采购商不出安久市和会津城，这里的人们需要贴身保镖。”田中太郎解释。
“那么B型合成人就是专精射击的军事单位，”徐炀说，“3代AI允许它们在战争中积累经验，利落的人工智能使它们成为精准射手，也可以随意操纵任何载具，是全能的兵种。”
“人命不值钱，”葛城浅想到她这些年来的经验，“机器人报废就会心疼。”
“所以C型合成人就是专门用来维修和协调同类的合成人。”徐炀说，“它们能在战场上维护自己的同类。”
“这一下就搞定了。”田中太郎听起来十分满意，“这就是我们未来要生产的三类合成人。A型的武学专家、B型的战场强兵与C型的后勤员工。”
“简直就像要去征服世界一样。”葛城浅好奇，“那么钱从哪里来呢？”
叶子将一张黑色的现金卡放到桌面上，推向他们，上面有10位数字。
“打造规模无可限量的合成人军队？”她说，“算我一个，把钱变成产能，让咱们像推土机一样往外扩张，直到世界的尽头吧！”
田中太郎坐着的大眼球机器人起来，挥动着多条机械臂，夸张地在室内扫荡，叶子吓得往后退。
但田中太郎却没有什么额外动作，只是声音更加愉快。
“我们去看看那座工厂。”他说，“完美的合成人工厂。”
大家都看着田中太郎，唯有徐炀的目光留在叶子身上。
第三百四十二章 磨光
人一生中做的每个决定，都逃不过基因的支配与环境的影响。
“我给你看看这些酒。”餐宴之后，葛城浅带叶子去看她收藏的酒品。
随着黑道没落，她知道黑帮的时代已经结束，于是被手下推荐，开始做规模很大的烟酒生意。她能通过内部关系来使用费德罗—麦吉集团的运输机，避开黑火革新的猎杀舰，专门运输泰西洲生产的名贵烟酒，每趟收益在300万左右，城里的富商贵客都与之熟络。
“看来下一场宴会还要找你来供应呢。”叶子脸上挂着倦意，但还是跟上葛城浅。
她们在斗室的隔间里抽烟，葛城浅很满意彼此有共同的品味，香烟的牌子定位了一个人的身价，至少在这方面她们处于同一档次。
“没想到小叶子也会抽。”葛城浅呼出一口烟雾。
“我是最近才学会抽烟的。”叶子说，“你不能当家族里唯一不抽烟的人。”
她坐在软垫卡座上，翘着脚，凉鞋在脚趾尖端摇摇晃晃，暗褐色裙子随着她的动作而卷起褶皱，暖色灯光调得很暗，叶子的侧脸看上去要多精致有多精致，像瓷一样细腻。
“彼此彼此。”葛城浅笑道。
徐炀戒烟已经半年，而且发誓绝不再抽，可谓是一闻到烟味就会死。于是他旋身便走，来到外面走廊上。
“忍。”千葬音给他一包纸巾。
“谢谢。”徐炀背靠走廊墙壁，看到田中太郎在尽头起草规划书，他走过去看，发现田中太郎让出了许多股份，“你确定？”
“这是理想，徐先生。”田中太郎用一条机械臂举高手里的企划，“大部分时候我都感到压抑，只有看到亲手制造的合成人们走来走去，我才能感到一些乐趣。尤其是看到A40在巨蛋盛典上参赛的时候，我那时就想：啊——真的做到了，我的手艺被全世界的人给欣赏着。”
人一旦有了特长爱好，就绝不孤单。徐炀打量着田中太郎。
“抱歉，”徐炀说，“但我想问一下……还是那个问题，你喜欢自己坐着的这台眼球机器吗？”
“这是个很复杂的问题。”田中太郎说。
“怎么？”
“我的一部分，”田中太郎用机械臂分别顶住天花板和地面，让中央的圆球部分能够左右滑动，“我的一部分已经和机械融为一体，一些我也无法解释的事故发生了。这是很多年前的事情。”
“听起来不太安全。”
“一点也不安全。”田中太郎说，“这就是为什么我要设计合成人，以前我想的是，我得把我的意识全部上传，灌输到合成人当中。而现在的技术足够成熟，我已经可以进入一台合成人，可到了这一刻，我却退缩了。看来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保守的一面，不是吗？我也从来没问过你，徐先生，为什么你在每个名单上留的都是莉拉·尼斯托女士的名字。”
他把企划书交给徐炀。
原先莉拉控股60％，田中太郎控股40％。叶子注资换取股权后，如今莉拉拥有48％，田中太郎拥有19％，叶子拥有33％。同时也规定了，每个人都有对重要决议的一票否决权。
“就这样吧，田中博士。”徐炀同意。
“我是一名教授。”田中太郎嘀咕。
他们和叶子签过合同，然后各自去睡下了，徐炀和叶子一间屋。
叶子坐在榻榻米上，在黑暗中看着手机。
“原来这个点我应该要去听母亲的‘教诲’了。”叶子说，“但现在没有。”
“你喜欢她的话吗？”徐炀问。
“她教会我怎么在新环境下生活。”叶子听起来有些慌张，“如果我一成不变，我已经死在之前某一天。”
“你感觉不舒服？”
“我不希望被你们讨厌。”叶子怅然若失地看着徐炀，“是你们救了我。而且我能有现在的钱和地位，也全都是靠母亲的提拔，更是靠法洛莎提出的那个建议，让我一下变成了母亲眼前的重要人物，有了现在的生活。”
“既然是她给你的，她也可以随时拿走。”
徐炀的话刺痛叶子心里最深处，她往后缩，抓着毯子退到床垫尽头，此时电话响了，联系人是母亲，叶子伸脚把它往床下踢，徐炀把它捞起来，暂时屏蔽了手机的网路模块功能，使其变成一块砖。
“如果她问起来，”叶子轻笑，声音中带着点无拘无束的意味，“……我就说遇上赛博妖鬼，信号不好。”
“你是遇上了。”徐炀看着她的眼睛，喝了酒之后她比平时更可爱。
“有办法一边玩一边工作吗？”叶子问。
“创建游戏公司就可以了。”徐炀道，“游戏业是现在最完美的行业，处在服务业的风口上，无污染，绿色环保，允许远程办公，收益惊人，没有场地要求，兼具文化影响力，面向全世界，还能影响芯片产业和智能开发技术……”
“我都听你的。”叶子躺下去，“你还没犯过错误。来亲我，徐炀。”
叶子就喜欢这种朦胧的感觉，决绝，一往无前，她没有后悔过。她知道自己在湍流当中做着危险的事情，但她不害怕。
“总有一天，你母亲的统治将抵达终点。”徐炀轻吻。
她的衣服系带从肩头滑落下去。
第二天，他们造访已经落成的新工业园。
四分之三的生产线原先是报废的，后来被法洛莎用回复之律复原，剩下则是全新，能够打造合成人的各个关键零件，大量眼球机器人在这里工作，令人眼花缭乱。
目前企业有30名高级工程师，都是合成人行业的资深熟手，之前供职于其他大中小厂，随着企业倒闭和裁员潮而进入劳动市场，最终被尼斯托—田中公司招募，他们待遇优厚，负责监督工厂的日常运作，开发软件、维护硬件，利用成体系的高效软硬件维持自动化生产。
明亮、透白的巨型车间里，多台大型机械臂排列整齐，琳琅满目，不停运作，眼球机器人们忠实地将原材料送到车床上打磨成型，再将脆弱的零部件交给这些巨人手臂般的钢铁巨物处理。
传统的体力劳工非常少，在现代化的生产当中，常人的作用越来越少，即便这么大的厂房，也只招募了100人，用来完成机器未能顾及的细小工作，还有一支50人规模的保洁与后勤队伍。
待遇很好，三餐管饱，提供无污染有机食品，单间宿舍，补贴交通费与通讯费用，执行10小时工作制。大伙精神面貌都很不错，除了倒班上夜班的，他们工作时间更长。
在先进技术、人员与机器的加持下，一台台A型合成人正被制造出来，物料快速消耗，目前已经生产到A400，它在车间里受到加工，经数十根机械臂的捶打和拼凑，一如初胎在母亲怀中孕养那样，一点点展现出人的形貌。
“敌人，在哪里！”A400的基础部件点亮运行，它躺在传送带上，十分振奋，只是还缺手脚。
“只有A1到A100是我在会津城的田中智能里慢慢手搓出来的，质量极好，可以卖到600万～1000万左右。”田中太郎道，“而A101到A400就差一点，市场价在350～400万。”
“如果找到合适的营销团队，我们就要把你推广成合成人仙人。”叶子轻松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