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夕岁
徐炀凝视战局，开战后数个呼吸间，A100和克星武装的刀就对撞12次，接连发出12声锃亮声响。
场上兵锋交错，但是相较之下，场边观众的反应更引起他的兴趣。
大多数宾客常年养尊处优，甚少亲临刀兵，往日只是借由虚拟现实来体验模拟，对刀兵的理解止步于节目转播。如今他们凝视飞旋灼目的刃舞，聆听刀剑相向的异响，由人眼提供最好的画面，人耳提供精细的音效，远胜一切硬件模拟，于是他们身体前倾，心跳加快，脸色也不时变化，完全陶醉在格斗当中。
他看到莉拉走到自己身边，他们不敢在大庭广众下牵手，于是莉拉把手悄悄放在身后，让徐炀用身体掩住自己的动作，在后面勾住莉拉的手指，他们的手指反复交叠触碰，一如心灵缠绕。
砰！
又一刀。
徐炀聆听金属的剧烈对撞，见旁人心肝颤栗，有人不得不让步于自身畏惧，与刀剑拉开距离。再次证明了，亲临实景的享受，绝非流媒体技术与虚拟神经信号所能替代。
如此活动真是为嗜血的人们提供了一个无害的宣泄口。徐炀想着。他看向人群，近50人站在场地外围，多么豪华的阵容，这些人是北部列岛中上层社会的成员，诸如医学专家、安全防卫官、高层管理者、工程师、信息技术经理、精算师、私人财务顾问、职业投资人等。
“这些宾客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莉拉说，“未来可能会在其他场合碰见。”
“他们是行业体制精英。”徐炀观察这些人。
许多人不断变化自己脚下的站位，并非是在找一个看打斗的好位置，而是想跟自己的潜在合作伙伴聊上几句。他们的儿女也被带到场上，姿态体面，煞是忙碌，一边观赏机器人格斗，一边要留意希盛集团的成员，同时还得在儿童社交圈建构联络，树立名望，继承父母的资源。
“焦头烂额的精英们。”莉拉能感受到他们的动作，“真的时时都在忙碌呢。”
“他们得把事业交给后代。”徐炀说。
他知道这些人想守住各自的萝卜坑，以免泥腿子们钻进来，于是才有了特权与圈层，他们竭力维持社交联系，努力增高阶层之间的边界，让财富与利益闭环流动。这塑造了真正的社会周期。既得利益者固化资产的代际传承机制，让权势与资源的分配基于血统而非能力，失去循环造血能力，整个体系最终僵化，上层无能，下层无望。
“他们很骄傲。”莉拉说，“他们相信我只是一个士兵，负责守卫会场安全，跟他们用于公司大门保全的安保人员一样廉价。”
“这些人有骄傲的理由。”徐炀说，“他们发财，然后代代相传，只有全社会的洗牌才能影响到他们。”
“他们是距离资本核心最近的一群人。”
“是的，叶子她们才是资本核心。”徐炀道。
希盛投资集团自身就达到万亿规模，还不包括旗下子公司和他们明里暗里控制的企业，从巨型企业到普通公司背后都有他们的注资，无论从任何角度来看都庞大可怖。
莉拉捕捉他们身上的信息，包括皮革、奢品香水、丝绸、碳纤维、微电子芯片，都很昂贵。
但她知道，他们接受枪决的时候表现得不会比普通人好多少，子弹不会因为听说了他们的名气就决定拐弯。
莉拉要向割掉她四肢五脏的公司复仇，她的刻骨仇恨潜藏在代码深处，张牙舞爪，只待出笼之时。
场上依旧是刀光剑影。
每次刀剑相撞都是力与技的沉重交汇。百般试探后，A100找准机会，急速突击，劈出一刀，随后翻滚到克星武装身后。
克星武装利落地用右手刀架住A100的斩击，随后以左手刀刺中A100的后心。
砰！
那动作就像剖鱼一般致命，锋利金属浸彻到装甲内部，刀刃劈穿A100的兵甲，破坏位于脊背的电子链路，对人来说，亦如伤到脊椎那般致命。
非常凶狠，一下引起了人们的激叹，孩子们试图拍手叫好，但一下被大人所按住，他们迅速扫了一眼身边的家庭，发现他们的孩子也像自己的孩子一样毛躁，然后才稍微放下心来。
小岛叶子在这毕恭毕敬的名利场中完全不受影响，她只是轻快地叫嚷起来，情不自禁地拽了拽矢口琉璃的衣袖，伸手对机器人的兵刃交锋指指点点。
她是本间纪子的亲生女儿，谁敢指摘她的举止，叶子就像黑白画里的唯一亮色，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但那是极其嫉妒的目光，恨不得把叶子踩在脚下。
“我听到了，”莉拉聆听人们的议论，“有两个人说，她抽到了子宫彩票。”
“但是叶子把那张彩票撕得粉碎，跑到了地下城。”徐炀说。
“然后她又捡起来糊好了，这是一张无法转移的彩票。”莉拉说。
徐炀遥望叶子，他不知道叶子在想什么，特别是，他不知道叶子重视什么，是她的朋友和天性，还是她的家庭和财富。二者在叶子心中孰轻孰重？徐炀心里其实有个答案，但只有等叶子亲自做出选择，他才能作出确认。
场外人们各怀心思，场上的合成人还在作战。
徐炀能听到A100身上传来电磁嗡嗡的不祥声音，仿佛它已无法作战下去。克星武装仍然精密而坚固，它的金属外壳被命中19次，没有留下丝毫伤痕，反而让A100的刀开始卷刃。
太硬了。
怎么会有这么硬的克星武装。
就像是在击打一座山一样，人力无论如何都不能破坏。
A100徒劳地移动它的脚步，避开克星武装的双刀追击。它在技巧上有优势，三番四次命中克星武装，都未能留下有效杀伤。
它又一次全力避开克星武装的斩击，然后反手挥刀，A100动刀很快，就像鹰隼捕食那样利落，由始至终行云流水，毫无滞涩，刹那间刺中克星武装的眼眶，可就在瞬间，整把刀都被反作用力震开，再看时，仍未能对克星武装造成有效杀伤。
刚性、韧度都是最一流的，克星武装不断前进，压缩A100的活动范围。这不是A100能战胜的金属魔物，它由魔力和技术融合，名副其实的“克星”，能够压碎一切敌人。
“同业人员说，它就像我的孩子。”矢口琉璃对旁边的小岛叶子微笑，“我用魔力像捏泥人一样把它捏出来。”
“那你不就是造物主了。”叶子笑。
“你支持哪边赢呢？”矢口琉璃望向战斗。
“希望是A型机器人赢吧。”叶子想到A40的事。A40真的很鲁莽，很无知，被潘瑞伊一脚踢成碎片。
世界上有多少人能承受住潘瑞伊踢上一脚？她的大腿就像水泥柱一样坚硬。
在他们面前，A100节节败退，颓势愈发明显。
一开始，它还能格挡或者弹开克星武装的攻击，到后来它就难以招架，被迫用自己的非致命部位去承受伤害。
速度下降之后，它所有动作都有了更多破绽，一切行动轨迹都被克星武装解析，它如毒蛇一样追击，让A100不断产生受迫性失误。
A型机器人预载的程式中编入了百年来武学名家的正统剑术，但这还远远不够，需要它们在战斗生涯中自行完善。对A100来说，它学会的还太少。
如果能批量复制A40就好了，A40是目前战斗经验最丰富的A系列合成人。徐炀暗道。但很麻烦。
因为心智版本不一样。
3代AI不断进化，连带信息架构和意识平台也不断更替。A40的心智版本，经过维修、黄蜂、失恋、巨蛋战斗，现在已经高达3.45，连带它的记忆文件也都经过更新与编译，无法直接套用在其他初始的3代AI机器人身上。
而A100的心智版本仍然保持着3.0的出厂设置，并未得到进化，可谓未经世事。
克星武装这样的合成人携带着极度成熟的2代AI工艺，成熟的战斗逻辑可以被批量复制和复用，只是不会自行进化。
战斗到了最白热化的时候，A100还是丝毫不退，除非被完全打倒，否则它不会停下。
“这像是一场武学竞赛，一场表演？”大原里纱问身边的神林九郎。
“像理念之争。”神林九郎摇头，“合成人需要那么好的智能吗……田中太郎推崇的3代AI，最终不能实用化。”
“田中太郎……”大原里纱沉思。
“你听说过这个田中太郎？”神林九郎好奇，“他是一个怪胎，他本来可以飞黄腾达。真不知道什么样的人会跟钱过不去。我们当初邀请他去见本间纪子大人，但他死活不肯从他那个大眼球机器人里出来。”
“听起来有点叛逆。”大原里纱说。
神林九郎看着自己右手的义肢，被细田义行砍断的部位还留下金属接缝，他没有填平这一丝沟壑，为的就是让自己记住安保服务的价值所在。
“叛逆？叛逆让人们的生活变得更难了，也更复杂了。”他喃喃道，“为什么人们就是不肯服从呢？”
第三百三十八章 终极经验
“结束了。”莉拉预先做了判断，她什么都能看清。
后院场地够宽，宾客们也提前往后退，希望给A100多一点腾挪的空间，但也到了尽头。它背后的伤口开始起火，机油滴滴落下。人们心里满是矛盾情绪，既想看它继续打下去，又想让它早点结束折磨。
胜利的天平往克星武装的方向倾斜，它攻击A100的频率更加密集，两把刀反复扎向A100，最终追上它的节奏。
两声铿锵炸响，叫人心弦绷紧。
A100被克星武装贯穿两肋，它的身体被克星武装抬到高处。
“看啊……”
“结束了！”
“就这？”
人们发出阵阵惊叹，克星武装的声音也更加刺耳，仿佛是它宣告胜利的方式。它用力把A100砸到地上，让A100彻底落败。
A100翻滚着，以难堪的姿势往外爬去，它爬出圈子，艰难地起身，察觉到人们讥讽、蔑视的目光，它只是往后退，莫大的耻辱感在心智模块中生成。
合成人没有那么多细腻的心理活动，只是设定的阈值到了，迫使它播放逃跑动作，踉踉跄跄离开现场，像个逃兵。
霎时间人们又遗忘了整场打斗，只记得它们武器碰撞时发出的刺耳铮鸣。若是没有其他变故，等到晚上他们就只记得是克星武装赢了。作为输家的A100，只能快速消失。
“A型机器人也不算很厉害嘛。”矢口琉璃看到自己的“孩子”取胜，微微一笑。
“有厉害的款式。”叶子语气扭捏，她知道A40现在被通缉，不能上场，但还是远远看了莉拉一眼，希望有奇迹发生。
A100退到徐炀和莉拉旁，它看起来从来没这么痛苦过，被战败的耻辱所束缚。
“在下输了，”A100绝望地看向徐炀，“辜负了你们。”
“很难办。”徐炀说，“克星武装现在出名了。”
A100顿了下。
“在下不愿拿自己的愚鲁去玷污A型机器人的名誉。”A100艰难地说。
“你是指……”
“让A40前辈出战吧。”A100请求。
让A40上场么？徐炀望向场地内，克星武装不仅还有余力，而且装甲坚固。若是再输给克星武装一次，那丢脸的就不只是A型机器人了，还有他们的信誉。此外，若是A40的身份暴露，那他们就很难活着离开。
可如果赢了的话，他们就能得到投资，还能阻止克星武装的扩军。
这台克星就已经很有潜能了，若得到希盛集团倾囊相助，它的产能很快就会拔升，最终形成一支无坚不摧的智械军团，一如矢口琉璃的计划。
略一思忖，就有了决定。
“走。”徐炀带A100去找A40，“恐怕不能让它直接上场，这份重担还是在你身上。”
“在下能怎么做呢？”A100叹息。
相应的，莉拉往院子里走。
“矢口琉璃女士，”莉拉说，“您知道3代AI最擅长的能力就是学习吗？虽然这一刻A100战败，但是很快，它就能学习整场战斗的经验，然后变得更加强大。现在它正在学习，一旦结束它的学习，它就能击败克星武装。”
“这毫无意义，赢了就是赢了。”矢口琉璃只想拿到她的投资，“无论如何，大家都已经看到克星武装的威力。”
她匆匆转向叶子。
“叶子！”矢口琉璃微笑，“你说呢？”她太想要让自己的合成人投产，想要在家族中往上爬。
“没什么。”小岛叶子没有明确表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