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兴霸天
高俅看了又看,落入眼中的,是通体蓝色的佛像,右手触地印,左手定印。
李彦看到的,则是一尊通体流转着金辉的法身,同样有六臂,各持不同法器,隐隐间带来的威圧感,完全不逊于前面那尊三头六臂的法身。
而三十五尊佛像中,唯有这两尊佛像内所蕴含的神通,他可以接受,并且在看到法相的时候,就已经隐约有了些头绪。
眼见李彦盯着两尊佛像看来看去,智愿禅师却告诫道:“檀越切勿‘贪得’,世上的人没有不想要求神通的,却不知‘神通’之自性,盲修瞎练,误己误人,若不可悟法身,可日日来此参拜,久而久之,必见真谛!”
在智愿禅师看来,佛性再深厚的人,也不可能第一次就堪破外相,见得法身,所求的是勾起对方的兴趣,正是“先以欲钩牵,后令入佛智”。
这就是《维摩经》里面的话,佛门从来不否认,他们会先给信徒甜头,将他们招入门下后,再言其他。
李彦则是赞同前半段:“大师所言有理。”
他正是知道了其他佛像罗汉所展示的神通自性,才会毫不迟疑地拒绝,甚至连卡了许久的唯识劲第六识也决断放弃。
这份果断,无形中已是过了贪得的那一关,才能顺利地见到法身神通。
只是见到法身,距离自己领悟其上的神通,还有一段路要走,这又是对心境的考验和磨砺。
在李彦看来,这种过程或许比起结果更加重要。
因为“过程”消化后,完全是自身的修炼食粮,而“结果”的神通,在一段时间内他肯定也是只能跟着对方学,别指望去改变什么。
所以相比起看了半天,觉得啥也没有,是不是自己被耍了的高俅,李彦目前也没有领悟到神通,却无半分焦虑,回到天王殿正中,回味片刻后,开口询问道:“当年贵寺的真定禅师与明尊教交战的全过程,不知可曾留下记录?”
智愿禅师对于他的表现有些诧异,一时间摸不清对方到底是什么态度,闻言道:“这倒是有的,请檀越稍后。”
他唤来了寺内僧人接待,自己亲自去取了一卷经卷来:“这是真定师叔的日录,其中就有与明尊邪教的交锋。”
李彦接过,花费半刻钟时间仔细翻阅了一遍,已经了解仁宗朝年间两教交锋的大致情况:“原来真定禅师持诵光德佛号,消过去生中,一切瞋业,想来那瞋业最重的邪教徒,最是禁不住这等神通。”
智愿禅师露出崇敬之色,念诵佛号:“南无光德佛!”
高俅不关心南无这个,南无那个的:“禅师,我们想要找的是明尊教贼子,贵寺的所谓神通难学,现在又没有别的发现,绕了半天,不是回到原来的地方了?”
智愿禅师又是一声:“阿弥陀佛!”
李彦则道:“有了大相国寺与明尊教之前的冲突,我已经有了些想法,高提点,我们此来也已经打扰了,这就告辞了。”
智愿禅师对于明尊教其实不感兴趣,关切地道:“檀越何时再来天王殿,老衲恭候!”
李彦微笑:“大师客气,下次一定来。”
双方行礼后,他带着高俅,毫不留恋地往外走去。
智愿禅师目送着这位离去的背影,突然觉得空落落的,有种好处被人拿了去,却未能得到回报的感觉。
相比起被白嫖的智愿禅师,高俅跟着一起出了大相国寺后,已是迫不及待地道:“林公子,真的有明尊贼子的线索了吗?”
李彦带他远离了后面的逻卒,才开口道:“我怀疑班直侍卫内,有明尊教的内应。”
高俅脸色剧变:“班直侍卫,那可是守护官家的近卫,这话不能乱说,可有根据?”
李彦最关键的根据,就是官家弑母的消息虽然传得沸沸扬扬,但认为向太后的衣带诏在“佐命”手里的,只会是宫内涉及或目睹抢夺密诏的人,吕师囊设计引“佐命”出来,目标是太后密诏,从这点上来看,明尊教在宫内很有可能埋有眼线。
不过这个眼线,到底是太监、宫婢还是侍卫,却是难易确定,关键是这条线索也不能说。
所以李彦道:“明尊教多年煽动造反,祸乱地方,京师重地却罕见身影,如今为什么一下子嚣张起来了呢?我之前不明白,现在才意识到,太后在大相国寺内遇刺,是一个转折点。”
高俅有些明白了:“林公子的意思是,明尊教原来忌惮大相国寺的高僧,在他们手里吃过大亏,所以不敢来京城闹市,但之前太后在大相国寺内遇刺,他们一看机会来了,才会兴风作浪?”
李彦道:“不单单是遇刺,那时我恰好在现场,无忧洞贼首十分嚣张,杀害了不少班直侍卫和寺中武僧,明尊教恐怕是确定了大相国寺在遇刺事件里表现不堪,认为这个旧敌已经没了威胁,行动才放肆起来。”
“而知道刺杀案细节的,除了大相国寺的僧人外,就是宫中的班直侍卫,如果明尊教的探子就在班直中,哪怕不是当日护卫太后的,事后也能知道同僚们伤亡惨重,由此将消息传递给明尊教。”
高俅低呼道:“那官家有危险?不行,我要速速进宫,禀明官家!”
李彦看了看他:“高提点,我建议你稍安勿躁,首先这是推测,并无任何实证,其次就是有实证,如今的班直侍卫有多少人,又要如何搜寻贼子呢?如果弄得人心惶惶,真的出了什么事情,你反倒要担大责任的!”
高俅面色数变,停下脚步,开始自我安慰:“这……确实如此!即便是邪教中人在班直内安插了一两人,也顶多是传递些消息,肯定伤害不到官家的,伤害不到的……”
李彦道:“所以我们目前,有一坏一好两个消息。”
“坏消息是,就算知道班直侍卫内,极有可能藏着明尊教徒,也会投鼠忌器,难以通过大肆搜捕将人找出来。”
“好消息是,这种内应对于明尊教来说,也是十分宝贵的,一旦拿下,对于捣毁明尊教在京师的剩下贼人,肯定有着巨大的帮助。”
高俅连连点头:“林公子所言有理,那我们怎么抓到那个邪教内应呢?”
李彦看着他:“高提点,皇城司内是不是也有班直?”
高俅面色再变:“还真有,但他们不属于我皇城司,只是受官家调配,过来当差。”
李彦道:“你平时用他们用的多么?”
高俅有些尴尬:“能当班直的,要么是达官贵胄的子弟,要么就是历代在宫内当值的,无论是哪种,我都不喜,所以没有用过他们……”
李彦道:“那就好办了,你附耳过来。”
高俅凑过去,聆听片刻,露出喜意:“林公子妙计,肯定能引那内应出来!”
李彦道:“只是一个尝试罢了,以班直侍卫的月俸,如果不是极为崇信明王教义的,不会愿意做这种全家抄斩的大逆之事,所以高提点想要抓此人出来,切忌操之过急。”
高俅继续连连点头:“明白!明白了!”
李彦准备告辞了:“那我们就到这里吧,我也要回去教书了。”
高俅也要回皇城司,临行时没忍住好奇:“林公子,你刚刚习得那什么佛门神通了么?”
李彦笑笑:“还没有。”
高俅心态平衡了,觉得有必要拉近一下两人的关系,想到管家今早的推荐,露出男人的笑意:“听闻樊楼来了一位崔娘子,色艺双绝,等到此事了却,请林公子赏脸赴宴,我来好好安排如何?”
李彦刚要开口,心神一动,隐隐中把握住了什么。
然后脑海中砰的一下,仿佛是一面无形的墙壁被打破,又如同最后的障碍消除,心灵晋入了一个全新的境界。
曾经他苦思冥想不得突破的唯识劲第六识……
他原以为会在战斗的生死关头,悍然挽救局面的第六识……
刚刚为了不被佛门教化,拒绝踏入的第六识……
就在此时踏出大相国寺的门口,突如其来,却又好似水到渠成般地成了。
“怪不得杨再威突破后,难以描述第六识的具体状态,确实奇妙!”
周遭的一切好似慢了下来,那不是看得更远、听得更清、嗅觉更敏锐、身体更受控制等言语能够描述出来的感觉,而是一种心灵的清静透亮。
李彦仔细看着这方天地,有着自己的理解。
万事万物的规律,其实是可以被掌握的,但掌握的规律,又依旧处于变化之中,所以即使是被验证过的经验,也会随着时间流逝而变得不再合时宜。
规律不得永恒,变化才是永恒。
按照唯识劲的分化,前五识追求的,就是肉身的规律,从第六识开始,正式超脱肉身,涉及精神的无穷变化,契合天地之间,冥冥之中的一线感应。
而此时,他就隐隐契合到了感应,高俅刚刚所言,答应下来,会有收获。
“第六识不是结束,又是一个崭新的起点,许多惊喜等待挖掘……”
“有意思!”
这种预知般的奇妙体验,令李彦嘴角扬起,在高俅欣喜的注视下,点了点头道:“好!”
第632章 不能一起效忠朝廷,就一起造反吧!
“什么时候,明尊教也敢来京师放肆了?”
公孙昭一袭道袍,行走在汴京的街头,明明五官相貌没有变化,但由于气质大变,再加上术法的几分遮掩,竟是无人认出他来。
只是听着行人的议论纷纷,再来到开封府衙周围,看着那被烧得焦黑的屋舍,他的眼中不禁露出寒芒来。
洞云子也十分气愤:“这京师就没个清静么,无忧洞灭了,明尊教又来?”
公孙昭冷声道:“世道不平,何处是清静之地?地方州县的百姓活得更苦,只是我们看不到罢了,比起京师,那些人才更绝望啊!”
洞云子想到自己回金华山的途中,所见的种种,叹了口气:“确实如此!”
由此他想到了“佐命”改朝换代的决心,愈发认同起来:“前辈所言不错,想要改变这一切,唯有那么做!”
公孙昭目光微动:“道长留下信物后,‘佐命’收到了么?”
洞云子道:“信物已经被取走,但前辈应是不在京师,赶来此地也要时日的。”
想到“佐命”与滴血雄鹰案的密切联系,公孙昭不禁分析起来:“此人真的不在京师?还是即便在京师,也不会立刻出来见我们,避免缩小范围,从而锁定真实身份?”
思索片刻后,公孙昭又回到如今更迫在眉睫的事情中,目光落在开封府衙上:“我得进去看一看。”
洞云子一怔:“你要做什么?”
公孙昭解释道:“历任皇城司公事,都在追查这些邪教徒,我师父在位时就收集了不少线索,现在的开封府衙判官正是我的师兄,他为人虽不计小节,却不失大义,明尊教贼人此次在京师放肆,肯定有原因,我要弄清楚缘由。”
洞云子恍然:“既如此,贫道为你遮掩一二!逆破光阳,乱辰封朔,化体移形……成!”
公孙昭聆听着这咒语,感应着周遭天地元力的轻微震荡,凝聚成一道法术,落于身上。
霎那间,他的身躯好似虚幻起来,居然在阳光下藏形匿迹,变得不再可视。
洞云子有些骄傲地道:“这化体移形之法,是我金华山真传,贫道之前还不会呢!不过此法最多维持一刻钟时间,一旦交手即刻失效,你要抓紧时间!”
公孙昭点点头,飘然入内。
开封府衙他自是驾轻就熟,以前无数个日夜,都奋战在其中,只是此时再见,却发现这里的人和事变得陌生起来。
因为来来往往的捕快和吏胥,都慢慢吞吞,无精打采,再也不复以往的朝气蓬勃。
或者说,他们恢复到了朝廷各部应有的模样。
换成以前,公孙昭会很愤慨,但此时他却只是面无表情的,与这些熟悉的面孔擦身而过。
直到看到了曾经合作无间的好友丘寿。
丘寿的本职是孔目,虽是吏胥,实权却不小,掌管刑狱,却愿意当惹人嫌弃的仵作,所作所为颇有几分离经叛道,也就公孙昭不仅能容得下他,还对之另眼相看,成为好友。
而现在的丘寿,身上也没有了那令人避而远之的尸体味道,正在和几名捕快说话,忽然转过头,朝着这边看了过来。
公孙昭明知道丘寿看不见自己,也下意识地避了开去,心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或许是对友人处境尚佳的释然,或许是看到他脸上再无笑容的难受。
化体移形的时间有限,公孙昭不敢耽搁,一路来到判官所在的屋子,发现丁润不在,往府衙深处而去。
果不其然,丁润的声音从知府的屋内传出:“吴龙图,明尊教纵火京师的责任到底在谁,你我心知肚明,现在民怨沸腾,你让那位禁军指挥使刘延庆置身事外,却反过来让我担责,是否太过不公?”
吴居厚威严的声音响起:“丁判官,注意你的言辞,莫要逼迫本府定你一个以下犯上之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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