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兴霸天
他想了想丁润的为人,眼睛一亮,心中有了主意,赶忙走了进去。
进入之后,发现除了自己一行的脚步声外,最为明显的就是“哗哗哗”的声响。
那是略显粗糙的黄纸翻动的声音,而场中一行人鸦雀无声地立着,看着正中一道挺拔的身影,手中唰唰翻过,目光漫不经心的扫视。
高俅特别熟悉这种动作。
当他看不进书时,就会这般胡乱翻看,然后引来王府先生朽木不可雕也的白眼。
可此时的人群里,那位太学博士的眼神却是无比凝重,眉宇间残留着挥之不去的震惊。
高俅见了大惑不解。
为什么自己这样翻看时,别人都是鄙视的目光,还说他糟蹋圣贤之书,这位翻看时,大家却带着震惊甚至是敬仰?
李彦将最后一本厚厚的日录翻完,开始整理脑海中得到的信息。
他发现自己还真的小觑了【量子阅读】的作用,查案最怕两点,要么全无线索,要么线索太多,犹记得大唐世界时,少林寺三纲被杀,也是留下了大量的书信日录经卷,当时数十名内卫辛苦工作了数日,还多亏了凶手没日没夜的帮忙,才宣告破案。
如今这些太学生每个人都是藏书极巨,文人笔记更是一本接着一本写,如果没有天赋,面对这个案子,在没有官方身份的情况下,他还真的不太好查,现在则直接看向赵明诚,做出最后确定:“王性之的日录笔记,全部都在这里了?”
赵明诚呻吟了一声:“是的,林郎君这就全部看完了?”
李彦将日录递给他:“你随便挑一段。”
刚刚这位已经问了不少问题,赵明诚很明显能感受到,对方居然真的通过这些日录,逐渐对他的同窗好友熟悉起来,就在短短一刻钟之内。
这简直是天方夜谭,却又真真切切地发生在眼前!
所以他真的很想随便翻一页,问一问对方是不是真的能说出上面写了什么,但终究是拉不下脸:“不必……不必了……”
李彦正色道:“这很有必要,想要抓捕凶手,对于受害人的了解是极为关键的,因为杀人动机往往就隐藏着受害人的日常生活之中,这位王学子留下的日录最多,我才会仔细翻看……”
别说全程目睹了过程的众人,就连刚到不久的高俅都沉默了。
你确定刚刚那翻书的动作,叫做仔细?
李彦接着道:“接下来在太学内调查时,若是询问其他太学生,我也希望赵郎君为我作证,我已经对被害者有了一定程度的了解,才能更准确的分析案情。”
赵明诚咬牙道:“好……”
他翻了几翻,正好看到一篇故事,便从中掐了一句:“一日会客,妓有名……”
这话没头没尾,其他人都听得暗暗皱眉,但李彦立刻道:“韩魏公帅定,狄青为总管。一日会客,妓有名白牡丹者,因酒酣劝青酒曰:‘劝斑儿一盏。’讥其面有湼文也。青来日遂笞白牡丹。”
“这个故事是说,韩忠献府上的妓女白牡丹,讽刺狄武襄的脸上有刺字,说他是‘斑儿’,狄武襄大怒,鞭笞了白牡丹。”
“后面还有一段:”
“旧部焦用押兵过定州,青留用饮酒,而卒徒因诉请给不整,魏公命擒用,欲诛之。青闻而趋就客次救之。魏公不召,青出立于阶下,恳魏公曰:‘焦用有军功好儿。’魏公曰:‘东华门外以状元唱出者乃好儿,此岂得为好儿耶?’立青而面诛之……”
“这个故事说的是,狄武襄的旧部焦用路过定州,狄武襄留之喝酒,可是韩忠献认为焦用克扣军饷,于是抓了焦用要杀他。狄武襄在门外,低声下气的说:‘焦用有军功,是好男儿。’韩忠献却怒斥之:‘东华门外以状元唱名者才是好男儿,这算什么好男儿?’当着狄武襄的面杀了焦用。”
“显然这两段故事是前后铺垫的,有了前面白牡丹的妓女做引子,后面才有正面冲突,只是编造得颇为荒谬,夹杂了太多的个人喜恶,抹黑前人,极是不当!”
众人震惊,一方面为这份倒背如流,另一方面也为这位王性之编造故事的能力。
韩琦和狄青明明是好友,怎么到了他的笔下,变成了这般模样,怪不得不敢把这些笔记给他们看……
他们默默发誓,以后一定要把笔记藏好再上路,太丢人了!
赵明诚不死心,继续往后翻,又取了一段,然后就开始对答如流的阶段。
眼见着两人一问一答,将这位王性之的笔记剖析得明明白白,高俅反倒是震撼的人群里面最先反应过来的,脚步慢慢移动,来到丁润身后侧,招呼道:“丁判官!”
丁润如梦初醒,侧目一看,立刻行礼道:“原来是高提点,看来皇城司对此案颇为看重啊!”
高俅还礼,姿态放得很低:“可惜至今没有线索,本官想为官家分忧,然才学不足,不免惶恐,还望丁判官照顾几分……”
丁润如今虽然离开皇城司,但眼线关系还在,对于朝堂上许多臣子的私密事依旧加以关注,他很清楚这高俅是靠蹴鞠得赵佶喜欢的潜邸旧臣,自是不愿得罪:“不敢当,我也是尽力寻找凶手,回去后才好向吴待制交代。”
高俅早就听说丁润是个见利眼开之人,和以前那个死心眼的公孙昭不一样,眼珠转了转,凑近了低声道:“吴龙图新任,恐怕顾不上这些,久闻丁判官乐善好施,若能助我破案,他日必有厚报!”
如今权知开封府的,已经不是范纯礼,而是龙图阁学士吴居厚,正是新官上任三把火,也是他催促得最紧,丁润才无奈地上上心,否则谁理会这帮自命不凡的太学生死活。
眼见这位官家宠臣渴望功劳,丁润同样眼珠转动,低声道:“好说!好说!只是此案我如今也是多靠林公子相助,这位乃是奇才,我愿为高提点引荐,你看如何?”
高俅故意叹了口气:“不瞒丁判官,我此前就慕名去了岁安医馆,却未能得见,原来是与丁判官来了这里,丁判官若愿意割爱,我自当感激不尽!”
丁润笑道:“谈不上割爱,我也是之前与林公子有些交情,才能将他请动,这位……不好名利,我为高提点引荐,高提点若能打动他,此案不就十拿九稳,皆大欢喜了么?”
高俅恍然,默默握拳:“这林冲名不虚传,乃是天下奇才,我想抓住‘佐命’,或许就要落到他身上了!”
正想着呢,就见一个老者已经冲了上去,握住奇才的手就不松开了:“林郎君不考虑入太学么?以你这般天赋,理应继往圣绝学,万万不可虚度光阴啊!!”
第604章 不羡慕我的人,就是凶手!
“在下服了!”
赵明诚放下笔记,眼中涌出由衷的羡慕之色。
他是书香门第出身,父亲赵挺之高中进士,历任要职,如今是吏部侍郎,御史中丞,有宰相之资,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的他,无疑样样不缺,太学生里也是受人巴结的存在。
可现在,却对这位武人的禀赋眼热非常,如此过而不忘之能,若是予他,状元岂不是唾手可得,更将成为天下文宗,受万民敬仰?
面对这种梦寐以求,李彦说了一句他目前还听不懂的话:“这其实是后天可以学会的……”
然后转向抓着自己袖子就不松开,可了劲摇的太学博士:“虞博士过誉了,我也愿传习圣人之学,只是太学自有章程,却是不便破例。”
虞博士笑容十分亲切,就像是面对未来的状元,还是要叫自己先生的未来状元:“不算破例,不算破例,林郎君可以从外舍学子做起,慢慢升舍嘛!”
自从王安石变法后,太学的学生就分为外舍生、内舍生和上舍生,目前太学生当中,外舍生有两千名,内舍生为三百名,上舍生只有一百名,而虞博士对面前这位信心满满:“林郎君只要入学,很快能将各门学分修满,成为上舍学子的。”
李彦听到学分,都不禁有些怀念,自从王安石改革后,太学的学分制度和后世大学是有几分相似的,由月考学分、季度校定、年度校定、年考学分构成,决定着学子的升舍、留学、退学,制度十分严格。
甚至王安石连包分配都想好了,在他的计划中,等到时机成熟,科举也要废除,改用通过这种学校内步步提升的方式,最后升入上舍的学生为进士,解褐入仕。
王安石的变法失败,这个后续计划看似更加不可能实现,只是他恐怕也没想到,后来还真的有人实施了,这个人叫赵佶。
李彦收回了学分和包分配的念头后,对着虞博士道:“我们先以案情为重,还无辜者一个公道,再言其他。”
虞博士已经打定主意,一定要将这种人才拉回儒学正道,绝不能让他沦为武人,点了点头:“也好……”
眼见两人终于说完了,高俅三步并作两步走了过来:“林公子,我们终于见面了!”
刚刚高俅和丁润在边上低语,别人或许察觉不到,但李彦开了耳识,耳听八方,已是听了个大概,此时正式看向这位林冲最大的死对头,或许也是除了童贯外对赵佶最忠心的狗:“这位官人是?”
丁润介绍道:“这位是皇城司提点高俅,为人古道热肠,忠君爱国,林公子不妨认识一下。”
李彦道:“原来是高提点,高提点此前去医馆,安医师已经跟我说了,也是因为此案吗?”
高俅笑容真挚,情感充沛:“不光是案子,而是久闻林公子大名,早就想在樊楼设宴相邀,只是公务繁忙,没有机会!此番‘佐命’为恶,正好促成了相见,也是这反贼所做的唯一好事了!哈哈!”
李彦点点头:“高提点太客气了。”
高俅知道自己初次见面,已经显得过分热情,但他本来就是从底层爬上来的,现在首要的是坐稳位置,对于用得着的人,比起那些当官的更放得开,一把拉住李彦的袖子,连连道:“林公子莫要不信,我早知公子有奇才,刚刚见了半点也不惊讶,这是不是一见如故,有几分命中注定啊?”
这要是画面一转,两人结拜成异性兄弟,都不显得突兀,李彦都不禁笑了起来:“确实有几分命中注定。”
高俅暗自得意,自己显然给对方留下了不错的第一印象,开始引入正题:“不知林公子目前所见,可有凶手的线索?”
李彦看了看丁润,丁润心头一暖,觉得这位是真有义气,自己请来的就完全站在自己这边,赶忙点了点双层下巴。
李彦收回目光,开口道:“没有。”
高俅:“……”
丁润:“……”
李彦解释道:“我刚来此处,虽然通过这些笔记,对于死者王铚有了初步的了解,但笔记中所记录的情况,与现实是有很大出入的,我不能单凭这些作为证据,那样反倒会影响断案。”
这话一出,在场的文人不禁有些尴尬起来,眼神开始四处徘徊。
相比起以前单纯的日录,宋朝文人很喜欢写带有笔记性质的日录,讲白了就是给别人看的,真实性自然要大打折扣。
比如后世特别有名的一个传闻,欧阳修把苏轼的文章当成曾巩的文章,致使苏轼丢了状元,这个故事就是苏辙编的,为的是抬高兄长苏轼,唐宋八大家都能编故事,更何况别人了。
当然,你要说文人笔记里的事情全部是假的,那也不至于,不能一棒子打死,问题的关键是,有时候很难区分真伪,因为他们的水平很好,编故事编得真的极其自然。
这位死者王铚,字性之,现在还年轻,未来正是《默记》的作者,他编造的韩琦和狄青的情节,之所以为后人所深信,第一是它符合宋朝重文轻武的风气,狄青又真的被文臣提防迫害得十分厉害,这是有大背景的,第二则是通过具体的写作手法,去铺设剧情,增加细节,最后编出来,就像模像样了。
李彦的【量子阅读】与【思维殿堂】加以配合,可以超快阅读,记忆理解,却没法完全分辨真伪,毕竟韩琦和狄青两个人太出名了,还能有证据驳斥谣言,许多事情就是真假模辩,所以这些笔记里的话,他只信一半。
赵明诚回过神来,惨然道:“连林公子都无法找到线索,抓到‘佐命’那个逆贼?”
李彦安慰道:“不急,我已经对王性之的生平和性情有所了解,再熟悉其他六位,既然凶手杀的不止一人,最直接的突破点,就是寻找他们的共通之处。”
赵明诚不解:“共通之处不是痛骂了‘佐命’那反贼,对方恼羞成怒前来报复了吗?”
李彦道:“目前还不好说,我疑惑的一点是,如果‘佐命’是凶手,此人又是怎么知道,被太学生痛骂的呢?你们没有到街头到处宣扬吧?”
赵明诚有些尴尬:“这确实没有,仅在校舍中议论……”
李彦道:“事实上依百姓对反贼的敌视,街头巷尾里痛斥‘佐命’的不在少数,更别提朝堂之上了,如果‘佐命’要杀鸡儆猴,太学生似乎不该是首要的目标,你们又没有特意宣扬……”
“那只有两种情况,要么‘佐命’藏匿于太学之内,听到你们夜夜喝骂,恼怒后痛下杀手,要么就是太学中有‘佐命’的党羽,为其通风报信,才会导致杀身之祸。”
赵明诚和虞博士听了眉头大皱,不待他们说话,李彦又道:“但这两种可能性,其实都有些牵强,我个人是不太相信的,所以不得不考虑,此案到底是不是‘佐命’所为!”
赵明诚和虞博士闻言下意识地点了点头,高俅的脸色却变了:“依林公子之意,此案的凶手不是‘佐命’?可是有不少人亲眼见到,那宽袍铁面的反贼出没于太学校舍啊!”
李彦道:“不排除这七位太学生因为某个原因被凶手盯上,如今街头巷尾又对‘佐命’议论纷纷,凶手杀害后故意冒充嫁祸,借此脱罪的可能。”
高俅不愿意相信:“‘佐命’是朝廷的头等要犯,凶手既然武艺高强,能杀害七位太学生,又何必多此一举,伪装成这样的反贼,将案子彻底闹大呢?”
李彦颔首:“高提点所言不无道理,但也可以这样想,如果此案的凶手不是‘佐命’,那死了七位太学生,也是轰动朝廷的大案,刑部、大理寺和开封府衙过来查案,追查的是哪些人?”
此言一出,赵明诚和虞博士的面容剧变,丁润和高俅也反应过来:“凶手就是死者熟悉的太学生?对同窗下此毒手?”
李彦看向赵明诚:“之前你们饮酒悲歌,祭奠亡者,发起者是谁?”
赵明诚哆嗦了一下,明明父亲是御史中丞,可以庇护自己,他却面色发白,害怕得声音都颤抖起来:“是……是我发起的……”
李彦见此人一副快要软倒下去的模样,暗暗皱眉,虽然不能完全排除此人的嫌疑,但就这个胆量连杀七人,身首异处,他是不信的:“赵郎君不必惊惧,你仔细想想,谁来得最多最勤,最是关注案情的进展?”
赵明诚恐惧之下哪里想的起来:“他们都很悲伤,自从前日案发后,这两天多有往来,我也不知谁来得最多最勤……”
虞博士也对这位学生的骨气感到担忧,但看在对方父亲的面子上,立刻解围道:“那我们先去查看其他的案卷线索?”
李彦想了想道:“或许可以一步到位,不知校舍里最大的讲室,可以容纳多少太学生?”
虞博士道:“上舍讲室,可容百人,国子监直讲往往就在那里授课。”
上舍学子只有百人,那这讲室就是专门为了上舍安排的,李彦道:“那就请虞博士将太学生尽量聚集在那里……”
然后对着开封府衙的吏胥吩咐:“你们将另外六名死者的遗物书籍,全部运到上舍讲室内,我要在那里亲自翻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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