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兴霸天
来来往往的府衙人员,将一份份书册整理出来,再分门别类,一位英武不凡的男子正站在面前,一边有条不紊地指挥,一边翻阅着这些书册。
郭开一奇:“这位是?”
迎着他进来的开封府衙推官介绍道:“这位是林冲林二郎,助公孙判官良多,亦擅断案,为人更是淡泊名利,范直阁有意举荐他为巡判,林公子辞而不受。”
郭开一听无官无职就不在乎了,但也知道这种对官位推辞不受的人,很得人敬仰,脸上故意露出动容,嘴里又开始说起好听的话:“在下内客省使郭开,久仰林公子声名,林公子真乃义士也!”
李彦道:“郭内官客气了,聊尽心意而已,这是目前整理出来的一些我认为有价值的证物,内官可要过目?”
郭开点头:“当然当然,奴等奉太后之命前来,正是关注此案……”
他伸手接过,随意翻看起来。
正如很少有人能耐下心来看案卷,从郭开翻看的速度上,也能看出他完全是应付了事,装模作样的大概扫了遍,就开口问道:“不知现在案情进展如何?”
李彦道:“从目前搜查到的证物来看,死者是宫中的内侍无疑,数目在百人左右,凶手杀戮果决,不图钱财,动机是仇杀的可能性极大。”
郭开脸色变了:“百名内侍?为何有如此多的内侍聚集在此地?”
李彦看着他。
郭开明白了,这话确实不该问对方,而是要问自己这类宫内之人,念头转动,心头猛然一跳:“是童贯那厮的人手么?”
内侍大规模居住在宫外,不是没有先例,神宗朝得势的李宪,就曾经在宫外养过一批干儿子,被御史发现弹劾,神宗也只是略加小惩,并未大加责罚。
因为相比起其他朝代,大宋皇宫的规模是很小的,宫殿格局仿造的又是唐朝洛阳的紫微宫,宫内的住宿环境其实不太好,尤其是下层的内侍和宫婢,也得挤在小间内,李宪在宫外用自己的钱财养些干儿子,还是帮宫中腾地方了。
而李宪八年前死了,若说敢接着干这种事情的,莫过于其传人,内侍省都知童贯了。
太监之间的争斗往往更加激烈,郭开与童贯之间的关系并不好,郭开羡慕妒忌童贯有个好师父,留下了班底,在宫内俨然成一方势力,童贯以前羡慕妒忌郭开是太后身边的近臣,近水楼台先得月,后来发现太后不愿让宦官掌权,也就不嫉妒了,对于郭开也不再放在心上。
郭开是极为敏感的,察觉到了童贯隐隐的轻视,心中自是生出恨意,此时发现死的是童贯手下,顿时大感畅然,冷笑道:“有些内官不遵律法,肆意妄为,得了报应,也是应当啊!”
李彦道:“看来郭内官已经知道这群内侍的身份,宫内的事情我不便过问,只是关于仇杀动机,郭内官可有线索提供?”
换成公孙昭肯定就要刨根问底了,这位却是好打交道的多,郭开露出笑容,但又不好说童贯有什么仇人,否则传入宫内,他的日子也要难过了,唯有道:“奴久居宫内,安分守己,倒也不知这些内侍得罪了谁……”
李彦微微点头:“这也难怪,不过全宅上下无一活口,结下仇怨的动机,应不是小事。”
郭开眉头一动:“近百人被杀,此等大案,与两位郡王遇害时相仿,是否与那谋害郡王的无忧洞贼首有关?”
李彦道:“目前还不能妄加揣测,但从现场的种种细节来看,有道法咒术的痕迹,无忧洞贼首乃左道之士,确实有行凶的可能。”
郭开根本不觉得是可能,已然笃定无疑:“那就错不了,没想到这贼子在谋害了两位郡王后,还敢这般肆无忌惮的行凶!只是怪了……他为什么要杀这些内侍呢?”
李彦道:“如今线索太少,这些内侍留下的文书又较多,我们还要仔细搜寻,不放过一点蛛丝马迹。”
郭开看着那些文书,再想着自己带来的心腹都是识字的,突然道:“奴等也想尽些心力,可否一起看看这些文书?”
李彦道:“是不是太麻烦了?”
郭开想到童贯那走起路来都雄赳赳气昂昂的嚣张模样,心中恨意沸腾,脸上堆起笑容:“不麻烦不麻烦,都是为了太后尽忠,为了将贼人抓捕归案嘛!”
说着他给左右使了个眼色,带来的内侍立刻上前,郭开自己也取出文书翻看,这回可比起之前仔细多了。
看了大约半个时辰,正感到眼睛有些酸疼,开始不耐烦的时候,旁边突然传来心腹的轻声呼唤:“省使!看这份材料!”
郭开接过,只是看了个开头,脸色立变。
“永阳郡王向宗回有十罪。”
“第一罪,生性好杀,鞭挞奴婢,家里的仆婢犯点小错就被行刑,死后埋进州桥宅内的地下,多达三百余人,其中可以确定的仆婢,家居……”
“第二罪,纵容豪奴,侵占田地,逼死……”
他服侍了太后这么多年,自然清楚,太后的两位兄弟固然纯良,但有时候还是会犯一些小错误的,这上面所言,并非无的放矢。
可问题是,这些小错误为什么会被收集到一起?
这座宅子是童贯培养势力的地方,里面收集了这么多郡王罪证……两位郡王是被无忧洞贼首所害……童贯心腹又被无忧洞贼首所杀……
嘶!
难道说!
内侍别的不行,在这些阴谋诡计上特别有天赋,根据种种细节串联,幕后真凶的轮廓已经越来越清晰,郭开的心砰砰狂跳,侧了侧身子,眼角余光观察了一下四周的人,不动声色地将这份罪状藏入怀中。
眼见依旧没有人发现,他立刻起身,都没有打招呼,就带着左右心腹匆匆离去。
直到出了宅门,才松了口气,再将罪状取出,从头到尾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这位在宫内风光还不如童贯的内客省使,声音顿时兴奋得尖利起来:“回宫!速速回宫!”
……
宫城内。
郭开快步行走,兴奋劲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闪烁的目光,思索着接下来该怎么做。
如果按照忠心使然,他应该马上禀告太后,将罪证呈上,揭穿童贯的面目,让这位主子知道,她的两位至亲身亡,居然与宫内这位都知脱不了干系。
但关键是,这么做,郭开自己又能得到什么?
或许是太后的几句嘉奖,或许是一些财物赏赐,但似乎也不会太多了。
而坏处呢?
那可真不小,且不说童贯得李宪遗留,在内侍中势力庞大,难以连根拔起,他这么一举报,得罪的定是大半宦官,单就这件事的性质极为恶劣,那些本就厌恶阉人的士大夫,可不管这是童贯的阴谋,还有宦官并没有做坏事,一棒子打下来,认定的是他们整个群体!
所以冷静下来后,郭开又变得迟疑起来,甚至隐隐萌生出另外一个念头。
毕竟童贯也不想太后知道他的秘密吧?
有了这份罪证,童贯的生死,可就捏在他的手中了!
但真要这么做,岂不是蒙蔽太后,有悖忠心?
正天人交战着,福宁宫已经到了,郭开走了进去,就见向太后正坐在案桌前,翻阅今日群臣的奏章,精神还算不错。
眼见郭开回来,向太后抬起头看了看他:“那案子是怎么回事?近来京中怎的又如此多的凶狂之徒?”
郭开收敛杂念,将案情大致叙述了一遍,然后报喜不报忧:“开封府衙请了一位林冲作为顾问,此人断案之能不下于公孙判官,案情进展顺利,想来距离缉拿贼人已是不远了。”
向太后听了大为满意:“无官无职,都能有这般才干,可见我大宋良才辈出,缺了谁都无妨,公孙昭还需磨砺,让他再多多休息吧!”
郭开闻言先是一怔,没想到太后居然是这么想的,然后心头冷下,眼神里不再迟疑,伏倒在地,口中高颂:“太后圣明!”
第581章 扶不起的世道
“郭省使说的话,我怎么听不懂呢?”
郭开与童贯对坐。
看着对方那健壮的身躯,颌下的胡须,他的心里不禁再度羡慕嫉妒恨起来。
但眼见对方在听到自己的一席话语后,声音里都遏制不住的轻微颤抖,心头又是大畅。
把身体练得再好有什么用,不还是一个太监,郭开扭曲地笑了起来:“看来那诬告两位郡王的罪状,似乎与童都知无关,那宅院也确实不一定是童都知的,如今开封府衙正在调查,等一切水落石出也不迟,告辞了!”
眼见郭开起身,童贯明明知道他是拿捏,还是一把拉住郭开的袖子:“郭省使且慢!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郭开立定,俯视着他,眉宇间满是趾高气昂:“说吧~!”
童贯强忍着心头的惊怒,再看了看周遭的环境,知道不可能悄无声息的杀人灭口,再加上也不知道对方有没有告诉旁人,只能抱拳道:“以前有不恭之处,还望郭省使见谅,往后当以师长侍奉!”
郭开呦了一声:“童都知是何等权势,义子成群,豪宅众多,我可没这等当你师长的好福气!”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简直就是在伤口上撒野,童贯强行挤出一抹笑容:“我的义子,那还不都是郭省使的孙子?我的宅院,也都扫榻而待,备着好好孝敬郭省使呢!”
郭开被对方的无耻逗笑了:“童都知真是妙人,但你这称呼是不是不太对?”
童贯只觉得浑身的气血,直往脑袋上涌去,五指微微颤抖,恨不得捏成拳头,将这干瘦的老太监打得天灵迸裂,但最终还是硬生生忍下,开口道:“是我失言了,郭大人!”
郭开听得通体舒泰,但也察觉到了童贯的凶意,他可不想被对方灭了口,笑容故意变冷:“童都知心里怕是恨极了我,但我们丑话说在前面,我手里可是有货真价实的罪证的!”
他从怀中取出一张罪证,递到了面前:“看吧~!”
童贯接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心中大叫:“我明明将这些毁掉了,怎么会……有人偷偷抄下了副录?这群狗奴,活该被杀!!”
意识到自己的那群干儿子里面,有人偷偷藏下罪证,童贯恨得咬牙切齿,再也不悲痛于他们被屠戮,只是心中也绝望了。
他之前不知道郭开有罪证,都不敢得罪对方,是因为郭开是服侍了太后几十年的老人,一句话顶的上自己十句,现在可好,对方连证据都有,那他更是百口莫辩!
难道自己接下来的日子,都要被这个无能的内客省使拿捏?
郭开观察着童贯的表情,见这位平日里威风凛凛的都知,失态到都控制不住表情了,愈发认为自己所做的决定是正确的。
他将罪证慢条斯理地收回怀中,语气倒也缓和下来:“童都知,你我都是残缺之人,如今朝局容不下我们内官掌权,我们之间就更不该争斗,让外臣看了笑话,找到把柄啊!”
童贯沉声道:“郭大人所言极是,我以后当唯大人马首是瞻!”
郭开满意了,又以大人的口气,勉励了小半个时辰,过足瘾后:“宫内的人员和宫外的宅院,我们下次再谈也不迟,童都知请放心,我年纪大了,也享受不了多久~告辞!”
目送这位步履轻快地离开,童贯的眼中陡然爆出骇人的杀意,双拳握紧,骨骼发出咯嘣咯嘣的响动声:“想要要挟我?我童贯绝不会屈服于你这等老奴之下!郭开,你不仅要死……你的主子也得死!!”
杀太后!
这个大逆不道的念头,充斥着童贯心头。
他已经巴结上了官家,偏偏太后又在官家之上,远的章献皇后刘娥,压得宋仁宗喘不过气来,近的高宣太后与先帝,宋哲宗苦苦熬着,将高宣太后熬死,结果自己亲自执政的时间,还没有当傀儡的时间长,前车之鉴摆在那里,向太后的身体又是时坏时好,谁知道她什么时候死?
童贯也年近五十了,气血衰败,体力下降,武艺一年不如一年,再等十年他完全接受不了,更别提现在还被郭开逼到了悬崖边上。
“那公孙昭也是个搅风搅雨的祸患,现在不还是被丁润解决了?就该杀之!”
“但护卫宫城的那群班直精锐可不好办,在大内没法得手……”
“我要冒一冒风险,还要得到那一位的帮助,不,这件事本来就是那一位乐于见得的!”
童贯思考完毕后,狠狠地拍了拍脸,将狰狞凶恶硬生生按回心底,恢复到以往那个既与众不同,又同样谦卑的都知状态,快步走向延福宫。
这次官家并未作画,而是聆听着几位臣子讨论“祝圣斋筵”的事情。
赵佶成为官家后,第一个生日庆典将要来临了。
童贯知道,赵佶原本是五月五日出生的,真正的生日早就过去,但由于改了生日,才会在接下来迎来生辰庆典。
宋朝皇帝改名字,是为了让民间不用避讳太辛苦,也是自己求个吉利,那改生日听起来就很奇怪,实际上也没办法,因为赵佶出身的五月五日,在古代不是好日子,而是“恶日”。
从秦汉时期就有“五月盛阳,子以生,精炽热烈,厌胜父母,父母不堪,将受其患”“五月五日生子,男害父,女害母”之类的说法。
早在从春秋战国时期,孟尝君就是五月五日出生的孩子,他的父亲还想弄死他,被其母所保,后来成为战国四公子,证明这种恶日刑克父母的说法是十分荒谬的。
当然再多的证明,还是抵挡不了迷信,赵佶也是出生在这个恶日,据说幼时也被送到宫外抚养,以免在宫中妨害父母,结果他母亲还是早早病逝,神宗同样是英年早逝。
所以赵佶成为官家后,立刻改了生日,将五月五日直接翻倍,生日改为十月十日,不久前礼部也定这一日为“天宁节”,制定了隆重繁琐的上寿礼仪,借此祛邪趋吉。
这种风俗倒不是赵佶独创,从唐李隆基时就开始,将皇帝的生日作为国家的法定假日,全国休假三日,举行盛大庆祝活动,朝野同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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