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兴霸天
对于这些细节,李彦都没有过多关注,他看了看眼神里带着警惕的金仁问,拱手行礼:“金将军!”
金仁问立刻上前几步:“李阁领大驾,我有失远迎,失礼了!”
李彦扫了眼堂内安静下来的宾客,平和地道:“不敢当,金将军蒙先帝信任,识量宏弘,时人推许,我等后进之辈,岂能让将军相迎?昨夜投递拜帖,今日就入府拜访,已是失礼,只是为案情故,才不得不叨扰,还请将军移步,详谈之后,也不打扰你继续宴客。”
见到如此年轻的绯袍,意识到来者是谁后,宾客们齐齐噤声,唯独一道身影龙行虎步地走了过来,傲然立于金仁问身侧:“李阁领此言未免霸道,我等宴请得好好的,你让主人家走了,这又算什么事?”
李彦看向来者,眉头稍扬:“原来是英国公。”
和武则天、上官婉儿、吴王李恪一样,这位李敬业也有预言,说是他少年时,其祖父李绩就曾多次感叹,说此子面相不好,恐怕日后会祸及家门……
毫无疑问,有这种小故事的,后面都“不幸”言中了,李敬业在扬州起兵造反,并且成功地殃及家门。
当然那场“勤王救国”留给后世印象最深刻的,不是在金陵称王的可笑战略,而是其麾下骆宾王所写的《代李敬业传檄天下文》,那篇檄文真的太精彩了。
可惜正应那句话,檄文写得好,主公死的早,文章再精彩,煽动感染力再强,军事上一塌糊涂还是白搭。
顺带一提,平了李敬业谋反的李唐宗室大将,是李神通之子李孝逸,后来被武承嗣整死了。
所以李彦看着堂上这群人,倒觉得挺有意思。
李敬业同样觉得有意思,自己一身紫袍,看着对方一身绯袍,微微昂起了下巴。
两人一个是李靖嫡孙,一个是李绩嫡孙,不拿来做比较几乎是不可能的,而原本李靖子孙逐渐没落,李绩家族却是恩隆正盛,直到李元芳横空出世,关内年轻一代全都黯然失色,自然也包括他,哪怕成了太仆卿,与这位如日中天的权势相比,也得靠边站。
不过李元芳再厉害,如今却还是绯袍,而他李敬业已然是一品国公,你就是羡慕不得。
李彦看着他晃来晃去的,身子微微一侧。
正施以颜色压制的李敬业,立刻发现后面一人露出半边身子,居然也是服紫的。
他定睛一看,不禁怔了怔,再仔细辨认后,脱口而出:“周国公?你怎么和李阁领在一起?”
武承嗣同样觉得对方有些眼熟,应该是在朝会中见过,但具体是谁想不起来,反正不重要,就顺口道:“我与李阁领一起来查案的,你们乖乖听李阁领吩咐便是,不必在意我。”
眼见堂堂国公沦为跟班,李敬业面色沉下,觉得受到了大大的羞辱,也不装了:“李元芳,你这是何意!给本国公一场下马威么?”
李彦道:“英国公不必误会,我并不知你在此处,倒是昨日拜帖入府,金将军应知我今日会来……”
李敬业比起武承嗣还是聪明许多的,闻言立刻看向金仁问,心头大恼,已经意识到自己被当了枪使。
李彦接着道:“金将军今日依旧宴饮请客,想来是不愿扫了各位的雅兴,我等来此也只是询问几个问题,何必如此紧张呢?”
此言一出,宾客微微骚动起来,目光各异,齐齐看向金仁问。
金仁问暗道不妙,只能硬着头皮道:“诸位误会了,是我府上仆从弄错了时辰,我御下无方,惭愧惭愧。”
李彦摆了摆手:“金将军言重,到目前为止,只是一件小事罢了,不至于弄得剑拔弩张,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金仁问看向李敬业,露出恳求之色:“大郎!”
李敬业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有心不再理会金仁问,但他知道此时若是退了,自己以后在李元芳面前就更抬不起头来,更会遭到关内士族的耻笑,只能强忍怒火:“我与仁寿十几年交情,旁听一下总无妨吧?”
李彦不置可否:“当然可以,两位请!”
众人来到中堂,金仁问和李敬业坐到一边,李彦四人坐到另一侧。
由郭元振将案情的大致讲述了一遍,末了总结道:“根据周国公的回忆,那位游方医士的口音习惯,很像新罗人士,本身又可能有着不俗的医术,应该不是籍籍无名之辈,久闻金将军府上新罗人来往较多,故而来此寻找线索。”
李敬业旁听,“长孙氏”“武氏”“吴王”等字眼,让他的手都禁不住轻轻颤了颤,身子下意识往后让了让。
你们早说是这么大的案子啊,那我还不麻溜的走人,金仁问真是太不够朋友了,这等事情居然还拖他下水?
而金仁问根本顾不上照顾友人的情绪了,听到一半,眼神已是微不可查的一变,但最后的回答却是:“让李阁领失望了,据我的印象里,新罗并无这样的医士。”
那变化稍纵即逝,却瞒不过李彦的眼识,知道找对了人,语气变冷:“金将军最好想清楚了再回答,目前这位医士在案件中扮演何等角色,我们暂且不知道,此人不一定就是凶手,而此案关系重大,但凡有包庇者,却都会定以大罪!”
金仁问并无动摇,依旧摇头:“李阁领之意我是明白的,但确实是不清楚,我与岭南毫无关联,并不需要隐瞒。”
李彦道:“希望金将军不要后悔此时所言。”
这话的意思就很明显了,郭元振的神情沉下,但他毕竟官品较低,不好插口,正想着如何办,旁边嘭的一声响起。
却见武承嗣拍案而起,怒斥道:“我看你是包庇同族吧,将这金仁问拖进内狱吊起来,不怕不交代!”
呵斥完毕,武承嗣睨视了金良图一眼,得意洋洋。
昨日被金良图轻视,他就耿耿于怀,回到府上后都没睡好,今天碰到金仁问,正好找回面子。
别看金仁问是十六卫中的三品将军,其实根本是虚职,并无实际兵权,他堂堂周国公,欺负不了有实权的都官郎中,还欺负不了这新罗质子?
如何,看到同族出事,心头滴血了吧!
念头刚起,金良图拍案而起:“说得好!从我等入府,此人就诸多心虚,对我大唐不忠,我都官司当行以刑部之责,进行缉捕,再转予内狱审问!”
武承嗣:“???”
第404章 这就是强出头的下场
面对武承嗣的呵斥,金仁问无动于衷,只当听不见,不与这个国公争辩。
但听了金良图所言,他眯了眯眼睛,却忍受不了,冷冷地道:“金郎中,我亦是朝廷三品大员,无凭无据,你怎可如此犯上!”
在姓氏上,他的音调加重,明显意有所指。
金良图并不动怒,冷静分析道:“金将军,我自从执掌都官司以来,所见的贼人也很多了,那些没有贩卖唐人的奴商,见到官吏固然畏惧,却不会躲躲闪闪,唯有叵测之辈,才会做贼心虚,颇多遮掩。”
“我现在虽无证据,但所问疑犯本就展露出新罗口音特征,贵府又与新罗人来往密切,并非毫无关联,许多案子未审之前,也无实证,难道就止步不前么?”
“金将军的官品确实在我之上,尊卑法度不可乱,我金良图若是完全污蔑了阁下,问我的罪责,罢我的官便是!”
听了这番话,李敬业都不禁为之动容。
虽说这些达官权贵,真要查起来都不干净,但金良图身为朝廷五品要员,敢说出这等话来,若不是以前没听说两人有什么矛盾,他都以为这是不死不休的仇恨了,真狠啊!
金仁问也没想到碰上一个如此尽职的,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开始高喝道:“你们唐人有句话,叫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们无缘无故,因为岭南的一件毫不相干的事情,对我如此逼迫,岂不是正合此言?”
金良图冷笑道:“金将军不必顾左右而言其他,你刚刚所言,可是在用大唐的官职压我,你脚下站的是大唐的土地,享的是大唐俸禄,却仍旧心怀故国,那回去便是,你虽是质子,但以我大唐泱泱大国之风,并无限制囚禁,你可以归国的。”
还真是这般,金仁问曾七次归国,又七次来唐,却是不敢不回来,尤其是之前要借助大唐的军队,灭百济和高丽的时候。
金仁问被这绵里藏针的话刺得又羞又怒,武承嗣见了又得意起来:“说不出话了?我越听你口音,越与当年的疑犯相似,说不定就是那人!”
这就近乎于直接指认了,金仁问原本不想理会,此时不得不针锋相对:“周国公莫要说笑了,那既是十几年前的事情,阁下怕是根本记不得吧?”
武承嗣愣了愣:“你什么意思?”
反正也撕破脸皮了,金仁问干脆直言:“现在东都的博士都对阁下避之不及,为了不教阁下学那孩童启蒙之书,甚至不惜请辞返乡,我对此略有耳闻,你说你记得十多年前的事情,不仅我不信,传扬出去,也无几人相信的!”
这点武承嗣其实也承认,但他自己能说,被这新罗人说起却是无法忍受,猛然起身,要往金仁问扑去:“你敢辱我!抓起来!一定要把你这贼子抓起来!”
郭元振眼见不好,这要是起了肢体冲突,有理的也变成没理,一把抱住他:“周国公切莫激动!切莫激动!”
金仁问也没想到这家伙如此沉不住气,心头一喜,赶忙转向李彦:“李阁领,你们是要仗着权势,硬要拿我吗?”
李彦神情淡然,不答反问:“金将军可认得金汉林和金三光?”
金仁问喜意立消,声音不自觉地低了下去:“他们是新罗重臣之子,在我之后来大唐为质,此前包庇贼人,我实不知,并且十分痛恨这种行径……”
李彦提醒道:“若论关系,那个罪人是令兄之女,新罗公主金智照。”
金仁问断然道:“虽是如此,但我与此女从未见过面,更无联络。”
李彦摆了摆手:“金将军不必紧张,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若是如你所言,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在金智照一案时,早就有内卫入府拜访了。”
金仁问张了张嘴,终究是哑口无言。
李彦接着道:“事实是,我等查案并不妄作牵连,但这也不代表我内卫是好欺瞒的,你若问心无愧,不必设宴邀客,更没必要让英国公为你出头,所作所为,近乎不打自招。”
金仁问眼中浮现出悔意,后悔自己明知李元芳久负盛名,还是低估了其能耐,以为借着英国公李敬业的官职和家世,可以与之周旋,谁知道对方的跟班里面就有一个国公……
李彦最后总结:“事已至此,金将军就别想置身事外了,将知道的线索说出,可以免去内狱受审,也能为贵国保留最后一丝体面,否则上次金智照就在洛阳城内图谋不轨,新罗国请罪被拒,正是陛下记在心中,再有此事发生,或许我大唐天军就要北上辽东了。”
相比起金良图的不留余地,武承嗣的暴跳如雷,李彦这一番话说完,金仁问冷汗涔涔,不敢再有辩驳,又求救地望向自己的好友。
明明这位拍着胸脯承诺,有他在必不叫李元芳放肆的,现在怎么没声了?
金仁问转过头,印入眼中的,是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面容。
那宝相庄严的模样,比起少林寺的僧人都要虔诚。
金仁问呼唤:“大郎!大郎!”
李敬业四大皆空。
李彦开口:“英国公若是累了,不妨去休息吧,此事本就与你无关。”
李敬业遁入红尘,如蒙大赦地起身:“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我走了啊!”
李绩从隋末乱世到贞观之治到高宗一朝,虽然巅峰战绩没有李靖那般辉煌,但在军队里的综合影响力,则比起李靖要大,门下部将众多,否则后来李敬业在扬州造反,也无法在短短时间内弄出那般阵仗。
看在那位老将军的面子上,李彦哪怕不太瞧得上这个勋贵子弟,也没有为难对方的意思。
然而李敬业刚刚起身,失去最后希望的金仁问却尖叫起来:“你不能走!”
李敬业脚步一停,就听金仁问道:“李阁领,你询问的那人,英国公也认得,他也必须留下。”
此言一出,李敬业勃然变色:“金仁寿,你敢污我!”
金仁问道:“我绝对没有诬陷之意,事实上刚才讲述时,我确实想到了一人,符合李阁领所言的特征,曾与一位唐人医士学习医术,又走访各地,行医问诊。”
武承嗣来劲了:“很好,终于承认了,你若和疑犯没有关系,刚刚为什么要隐瞒?”
金仁问苦笑:“我们确实有关系,我第一次出使大唐时,此人曾经被父皇命为侍卫长,护送我前来大唐。”
李彦眉头微扬,这关系真的很近了:“这位侍卫长叫什么名字?”
金仁问回答:“他姓朴,名正恩,没有表字。”
李彦了然:“金、朴、昔三姓,是新罗的统治阶层,如果那人姓朴,说明也是新罗贵族,按照真骨级别,至少是四头品以上的出身吧?”
金仁问瞳孔收缩:“没想到李阁领对我新罗这般熟悉,不错,这位朴正恩也是出身真骨,只是早年犯案,后来逃入大唐,学了一身本领归国,父皇赏识他的能耐,特赦其罪过,护卫我的安全,此人英国公也是见过的。”
其实说到这里,李敬业仔细想了想,依稀间还真的有些印象。
但他好不容易当上太仆卿,岂会愿意沾染这等案子,有印象也要说没印象,赶忙道:“时间久远,我记不清了。”
金仁问却不放过他,指着武承嗣道:“连周国公这般人,李阁领都带在身边,不放过线索,英国公现在虽然记不清了,但说不定随时就能想起来了呢?”
武承嗣勃然大怒:“我是哪般人?你把话说清楚……说清楚啊!”
李敬业也气得七窍生烟,干脆指名道姓:“金仁问,我何时对不住过你,你要这般拉我下水?”
眼见两位国公都想扑过去揍人,李彦微微皱眉,也有些厌烦:“阁下的小心机未免太多,回答问题便是,那朴正恩现在何处?”
金仁问道:“他十多年前就离开我的身边,不知所踪了,我并不知道他在何处,甚至就连具体相貌都有些模糊,所以才要让英国公帮我一同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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