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兴霸天
所幸狄仁杰赶到后,第一时间冲了进去。
而足足半个时辰,狄仁杰终于浑身臭气的走出来,将随身所带的银针收起,重重的吸了几口新鲜空气。
李彦来到身旁,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怀英,你还好吧?”
狄仁杰露出感动的笑容:“多谢李机宜关心,下官无妨。”
李彦道:“你去休息吧,破案不急于这一晚,身体要紧!”
狄仁杰摇头:“下官不累,这一晚是最关键的,若不能找到足够的线索,越拖下去,此案越难破!”
他缓了口气,取出一本沾着秽物的日录:“据御医所言,此案的死者张阳,短时间内至少服用了五枚丹药,但我在他的房内,发现了不少道家典籍,还有这本日录,我来翻页,请裴阁领、李机宜过目!”
此时裴行俭也忍住异味,凑过来细看,就见狄仁杰翻到第一页,上面写着:
【吾初试而落,憾然归乡,余后数年,几取文解,都无所成,甚憾!甚憾!】
【今再随贡入都,热血未凉,常科不成,便选制科!】
【即便长住西京,吾誓要取功名,得官选,以慰乡人!】
裴行俭见了微微摇头:“制科啊……”
李彦也叹道:“如此执着,怪不得会求助于歪道。”
唐朝的科举,除了细分为进士、明经、明法等等科目外,还有大的类别划分,也就是常科和制科。
常科是每年一试,制科是专才录取。
安忠敬以二馆六学身份,康达以州县学子通过解试,获得文解,在十月随贡入都,都是考的常科,即是后世所理解的那种科举。
但此时还有制科,主要是圣人特诏,专选事才,也就是皇帝下旨,专门开办一场考试,选拔他所需要的人才。
武周时期,武则天提拔寒门子弟,基本就是通过制科,而非常科。
不过正常情况下,这种模式对于寒门子弟而言,更是地狱。
因为来考制科的,不仅仅是这一届的学子,历届的进士明经以及在职的官员,都可能来参加。
没办法,制科一旦选上,基本就能授予官职,不需要再等吏部铨选,很多未来的宰相级人物,就是靠制科出头,现任官员如果想越级提拔,也可以参与制科,以期得到皇帝的青睐。
反正到了最后,形成的局面就是,历代卷王疯狂涌进一场考试里,开卷。
这个嗑药嗑死的张阳,连常科都考不上,还想进制科,下场肯定是渣渣成灰。
而狄仁杰见两人看好,往后翻去。
接下来十几页,都是记录张阳怎么去拜访权贵,递交诗词,希望得到重视的。
裴行俭怕李彦不理解,低声解释道:“这种风气是近年兴起的,进京赶考的士子,会向各府上启陈诗,行卷请托,希望在正式考试之前,博一番声誉。”
李彦道:“裴公,我明白的,卫国公府上,也收到过不少科举士子的诗词,我都收下了。”
裴行俭有些奇怪,李彦不像是喜欢听吹捧的人,就听他接着道:
“在长安二馆六学的士子,但凡有个才华出众的,吏部上下谁能不知,考官自然也就早早有了印象,看到这类名人的文章,第一个念头就是好,然后再找优点,效果自不必说。”
“那些边州外地的士子,在京内默默无闻,如果想和京中士子公平相争,除了用这样巴结谄媚的方式自证才华,还能如何?”
“我并无文名,帮不了这些新科士子什么,所能做的,也就是不要把他们的心血之作弃如敝履了……”
狄仁杰听得目露感怀,他当年虽无行卷之举,但若非进士无望,也不会退而求其次,考取明经。
裴行俭则稍稍沉默,叹了口气:“取士不公,我之过也!”
李彦道:“裴公不必揽责,此事与你无关。”
裴行俭主要负责在职官员升迁,科举取士的倾向,则掌握在另一位吏部侍郎李敬玄手中。
实际上,六部尚书如果不并同中书门下三品,就是养老职,不怎么管事。
六部真正的掌管者,正是两位侍郎。
官员的权力,一把手与二把手差距巨大,两位侍郎之间,也要分个高低。
比如崔守业在刑部多年,根基深厚,就比另一位刘侍郎势力庞大许多,是刑部一哥。
而裴行俭在吏部固然也德高望重,但论影响力,还是远逊于李敬玄的。
因为李敬玄已是宰相,同中书门下三品,当年还是李治的侍读,为圣人亲信。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李彦重新将目光放回日录上,脸色很快一变:“后面几页怎么被撕掉了?”
狄仁杰解释道:“从后面的内容看,这几页极可能就是讲此人如何获得丹药的,关键在这里!”
他往后翻,特意指出一段张阳服丹后的描写:
【吾今方知,云丹之说果然不假,吾往日心神不一,失其所守,屡试不中!】
【今得此宝丹,自可还精补脑,秉权富贵,妙哉!妙哉!】
【浑身滚热,腹痛不止,怪吾贪多!此丹虽妙,但不可多服,切记切记!】
……
裴行俭脸色微沉:“张阳既已受过教训,很清楚丹药具备毒性,不可贪多,今夜却一下服用了五枚?虽不排除他中了丹毒,神志模糊,不能自己,误服丹药的可能,但今夜如此多的士子全部中毒,显然是丹药被动了手脚,张阳又恰好于此时服丹身亡,日录还被撕去多页,看来此人是被灭口了!”
“裴公所言甚是!”
李彦点头,却有更深层次的看法,开始踱步:“日录撕了这几页,为何不将整本全部毁去?怀英,你怎么看?”
狄仁杰等的就是这句话,精神大振,圆圆的脸上露出从容不迫的微笑,也开始踱步:“几页纸方便毁掉,想要将整本日录烧毁,动静就很大了。”
李彦道:“那为什么凶手不直接将日录带走呢?”
狄仁杰道:“因为凶手不准备离开现场,这本日录如果留在身上,一经搜查,就全暴露了。”
李彦点头:“不错,凶手只撕去了关键页数,又不将日录带走,恰恰说明他的行动匆忙,却又要留在现场。”
他再问出第二点:“从这点分析,可以推测凶手时间紧迫,那么问题来了,为什么要用逼食丹药的方式,来灭张阳的口呢?一刀杀了不是更直接吗?”
狄仁杰摇头:“凶手希望将张阳之死,伪装成误食丹药,如若不成,他也希望用这样的方式,尽可能的掩饰自己的存在。”
“是啊,一刀杀了,鲜血怎么办,凶器怎么处理?而逼着张阳吃下丹药,既能让人误以为张阳也是中毒受害者,又不用担心这些善后!”
李彦深以为然:“凶手费尽心思,隐藏这些,也印证了他在行凶后并不准备离开,还要留在现场的意图!”
两人一问一答,语速飞快,都沉浸在自己的推理中。
他们二人转,裴行俭听得津津有味。
可下一刻,他的脸色变了。
因为李彦和狄仁杰对视一眼,齐齐将视线转向那些吐得昏天黑地的士子们:
“杀害张阳的凶手,就在这些人之中!!”
第116章 我知道怎么破案了!
当一个个中毒士子被抬出,皂衣武侯用消防的器具开始冲刷地面,学舍大院的味道,终于散了。
众人一拥而入,尤其是以刑部的官员,跑得最快。
李彦、狄仁杰和裴行俭,并不争这一时之功,不紧不慢的来到门前。
就见陈御医满头大汗,坐在地上,累得说不出话来。
李彦涌起敬意,走上前去,送去一道精纯的丹元内劲,助他恢复精力。
在他的帮忙下,陈御医元气终于有所恢复,点头微笑道:“多谢李机宜。”
李彦道:“不用,医者父母心,是我们该谢谢你!”
这个年代对医生还没后世的尊重,陈御医大为感动,又道:“请李机宜放心,安小郎君已经没有危险,他身体强壮,中毒不深,吐的也及时,接下来修养一月,就能恢复。”
“那就好!”
李彦松了口气,但听到一个月的时间,瞳孔缩了缩:“其他士子呢?”
陈御医道:“差不多都是如此,他们中毒不算太深,好好休养都能恢复,只是这届科举,肯定无法参加了。”
李彦三人交换了眼神,裴行俭问道:“倘若我们这几日要问询这些士子,他们的身体可以支撑吗?”
陈御医露出为难之色:“恐怕不能,至少要等十天!”
李彦三人的脸色齐齐沉了下来。
帝后只给了十天期限破案,结果审讯都要等到十天之后?
李彦冷声道:“好歹毒的计划,凶手只要伪装成虚弱,不回答我们的问题,就能立于不败,哪怕看出他藏身其中,难不成我们将所有的病弱士子都拷问一遍?”
裴行俭道:“凶手肯定不知圣人会要求我们几日破案,但此案影响恶劣,越拖下去,朝廷威严越是受损,等到事情传开,下一届科举也会深受影响!”
狄仁杰见两位领导把话说完了,只能道:“确实如此。”
李彦道:“怀英,先带我们去张阳身死的现场看看吧,想要破此案,关键就在此人身上了!”
在狄仁杰的引路下,众人来到了张阳的房间。
给新科士子安排学舍,是贞观时期的规定。
后来随着李治对科举的重视,干脆在皇城内修建了这片连绵的院舍,给外州士子免费住宿。
虽然由于地方有限,许多学子还是不得不找地方居住,但已经解决了一部分人的需要。
当然,想要条件多好是不现实的,刑部的人先冲了进来,往屋里一站,就挤得满满当当。
眼见刑部的官员围着张阳的尸体打转,李彦懒得跟他们挤,看向倒在地上的书籍。
每个进京赶考的士子,在当地都是天之骄子,尤其是张阳这种屡试不中的。
因为文解不是终生制的,而是每年贡举后就作废。
第二年想入京赶考,还要再参加州一级的考试。
也即是说,张阳基本上要保持年年市一级高考状元的身份,才能多次来这里应试。
别的书卷也就罢了,李彦还看到了《通玄经》《南华经》《抱朴子》等道家典籍。
张阳考的是进士科,却有这么多道家典籍,看来确实痴迷道家文化。
这些书不少都浸入了秽物中,被刑部官员踢到一旁。
李彦想到刚刚日录上的污渍,还有狄仁杰的翻页,明白了胖胖的良苦用心:“那本日录,当时也浸泡在秽物里?”
狄仁杰点头:“张阳倒在书架边,书散落在尸体上,日录就在其中,沾染了秽物,这应是凶手设计,希望发现尸体的人,在清扫秽物时,将这本关键的证据一并清理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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