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兴霸天
李彦起身:“陆都督请随我来。”
陆炳有些莫名,跟着出了清冷的正堂,来到后院。
只见面对紫禁城的方向,李彦伸手平举,微微抬起,一股光辉浮现。
陆炳眼前一花,顿时看到一道虚幻的金光,化作龙形,在皇宫上方升腾。
“龙气!”
陆炳亲自参与到万圣公主的审讯中,对于这股力量并不陌生。
但那时他面对的,是龙婆窃取的部分龙气,现在见到的则是大明皇室的龙气,看了又看,脸色很快变了:“为何……”
后面的话没敢说下去。
李彦则评价道:“国运衰退,龙气自然也衰微,但凡观气之士,都能看得分明。”
“朝廷财力枯竭,乡间土地兼并,九边外敌窥伺,内里民乱四起……积弊如山,再不振作,那便是危如累卵,日薄西山!”
“陆都督以为,徐阁老能改变这样的局势么?”
陆炳也不喜欢徐阶,但从来没有用这样的角度思考过,嘴唇颤了颤,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回答。
李彦对于徐阶没有好感,也没有恶感。
后世因为徐家田产多达二十多万亩,徐氏子弟鱼肉百姓,盘剥乡里,连带着对于徐阶评价极低,甚至认为徐阶与严嵩本质一样,甚至还不如严嵩的话语。
李彦觉得那个未免走了极端,他更赞同这样的评价:“徐阶之使诈,不亚于严嵩,然后人多毁嵩而誉阶,以阶之诈计,为嵩而设。明无阶,谁与黜嵩?然后知因地而施,诈亦成名。古圣贤之所以重权道者,正为此也。”
徐阶和严嵩都是标准的官僚,权术高手,严嵩是坏官僚,毫无底线,徐阶属于偏好一类的官僚,但自身也存在着问题,不过徐阶斗倒严嵩,都是于国有利的大好事,这点不容否认。
陆炳身在局中,想了又想,还是难以理解:“先生何以见得,徐阁老无法振兴朝纲呢?”
李彦讲得再直白些:“能者上庸者下,乃是官员升迁制度的核心,可在政治斗争中,决定是否上位的,往往是权术而不是才能,因此晋升高位而掌国家权柄的,不一定是优秀的大才,多有政事庸碌,只会权术的官僚。”
“国家的经济民生,对外的军略武备,遏制体制痼疾……如此种种,都不是斗倒政敌,任用亲信能够办到的。”
“很可惜,徐阁老在这方面与严嵩相似,无法正本清源,振兴衰颓的国运龙气……”
陆炳听得心惊肉跳,却也大有感触。
徐阶这样的人,在盛世能有很好的发挥,成为一位辅佐君王的贤臣,但在日落西山的王朝里,他改变不了什么,只能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无过便是功。
而大明到了这一步,恰恰需要一位能够改命的政治家!
陆炳想到这里,深吸一口气:“先生所言,当真振聋发聩,却也大大得罪了徐华亭……”
如果是简单评价一个人的好坏,尚且有化解的余地,但此言一针见血,徐阶毕竟是有希望成为首辅的重臣,实在没必要如此为之。
不过转念一想,陆炳又觉得自己落了下层,这位是真的胸怀天下,才能有此见解,岂会在意徐阶?
李彦还有一层用意:“我对都督说这些,并非简单评判他人,而是因为本朝执掌锦衣卫者,唯都督胸怀抱负,有为国为民之心。”
陆炳身居高位,习惯了称赞,但此时听了这句话,也不禁激动起来:“这等赞誉,陆某幸甚,不知先生于首辅,可有人选举荐?”
李彦早有考虑。
现阶段首辅的选择,如果不是徐阶,也不会是张居正。
原因很简单,那位历史上的“摄政”,今年才三十出头,由于生病告假,赋闲在家。
历史名人也是需要历练与积累的,这个阶段的张居正,无论是资历还是能力,都不适合提拔。
别说张居正了,连执拗的高拱都排不上号,电视剧里让徐阶高拱张居正三人,在嘉靖朝就参与内阁会议,本就是偏离历史的艺术处理。
所幸也不会青黄不接,李彦有一个合适的人选:“平倭大功告成,胡宗宪可担重任。”
陆炳怔了怔:“胡宗宪?”
这人如今才是佥都御史巡抚浙江,接下来升浙江总督,便是在平倭大功告成,回京论功,执掌兵部,才堪堪能入内阁……
内阁首辅的位置居然提前给他留下?
李彦道:“严党的余波,非一朝一夕所能平复,此事亦是对下任首辅的考验。”
“确实如此!”
陆炳深以为然,胡宗宪若真有能耐整合严党能臣,那确实有资格青云直上,执掌内阁,但终究是太难了。
李彦话锋一转,提到了另一位关键人物:“欧阳尚书的罪名弹劾,还望锦衣卫仔细审查,不可胡乱定罪。”
陆炳目光微动,应承下来:“好!”
工部尚书欧阳必进虽然是严嵩的小舅子,却是一位很有专业才干的臣子,除了由于裙带关系成为尚书外,并无作恶事迹,是一个能够赦免的典型。
如果能保住欧阳必进,那等于给严党内的能臣吃了一颗定心丸……
“不是空想,而是已经有了计划么?”
抱着又惊又奇的心态,再探讨片刻,陆炳起身告辞。
待得出了府门,被夜风一吹,他不禁停下脚步。
首辅之位,多出了一位意想不到的竞争者。
“听说胡宗宪为了拜访,苦侯了三个时辰,才以诚心打动天师……”
“真是值啊!”
第1220章 甘草治不了大病,还得用猛药
“需要一位雄才伟略,担当社稷之人为首辅,来力挽天倾……”
“朕的大明江山,到了这般地步了吗?”
精舍之中,嘉靖盘坐在太极八卦床上,回想着刚刚陆炳的禀告,脸色沉凝。
那番话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满朝臣子,敢如此直言不讳的,也就这一位了。
身为九五之尊,初听此言,自然相当不悦,可愤怒过后,又不得不承认,天师说的对。
嘉靖缓缓起身,下了八卦床,来到旁边的书架前,抽出一本书卷来,看似随意地翻了翻,悠悠感叹:“《尚书》有云:‘时日曷丧?吾与汝俱亡!’,夏桀昏暴无道,民不聊生,天下百姓都有了与之同归于尽的心……”
“春秋战国,至秦一统,却因严刑苛政,三世而亡。”
“到了汉文帝,有亲民近民之美,慈恕恭俭之德,天下才有了清平盛世啊……”
跟在身后的吕芳知道,这位主子对于汉文帝情有独钟,私下里不止一次自比文帝。
在这位老奴心里,这是完全没有问题的,以前嘉靖也觉得自己配得上,但现在再看,大明已是上奢下贪,耗尽民财,天下不治,民生困苦……
不能再骗自己了。
嘉靖有过励精图治的时期,得张骢、桂萼、杨一清、夏言等等一众能臣辅佐,中兴大明,可惜后来心态转变,严嵩之流得到重用,朝堂乌烟瘴气,内忧外患,国家疲敝……
什么样的臣子能居于高位要职,其实就能看出天子是怎样的性情,严嵩正合如今的嘉靖,所以明知其种种行径,还纵容包庇,掩耳盗铃。
但龙气日渐衰微,尤其是一点点剥离的感觉,实在太折磨人了,也在时刻提醒着他,万民受苦,国将不国。
实际上,大明前面一次次的改朝换代,都证明了一个道理,凡是以民为本,君臣共治,便可天下太平,凡一君独治,弃用贤臣,不顾民生,便衰世而亡。
道理都懂,往往都不做。
本朝太祖出身贫寒,马上得天下,知百姓之苦,惩贪治恶,轻徭薄赋,但同时也一君独治,其后历代,更是授权柄于宦官,以家奴治天下……
这是将大明两京一十三省,视同朱姓一家之私产,嘉靖当然不例外,甚至变本加厉。
但时日无多了,照此下去,龙气还能经得住多久的消耗?
关外的俺答汗能率军一路打到北京城下,那几日寝食难安的滋味,至今仍记忆犹新,难道真要被白莲妖人领着鞑子杀入京师,再追悔莫及么?
“确实要变一变了!”
嘉靖将书卷放回架上,有了决断。
他原本属意的首辅,也是徐阶,实在是论资排辈,徐阶是最合适的。
但正如天师评价的那般,徐阶这样的臣子,放在承平治世,足以辅国,而现在的大明,各种矛盾已接近爆发的边缘,徐阶的胸襟与气魄,无法担起扶危振颓、扭转乾坤的重任。
“甘草治不了大病,还得用猛药啊!”
眼见嘉靖喃喃低语,回到八卦床上,吕芳低垂下头。
身为内相的他,很明智地不对外朝任命发表任何意见,尤其是内阁首辅之位,更是要三缄其口。
但吕芳没有发现,不远处的一位内侍目光闪烁,所站的位置恰好听到嘉靖的自言自语,并且将之牢牢记下。
……
徐府之中,徐璠眉头紧锁,快步而行,带着明显的焦虑之色。
而当他进入书房,却发现徐阶正在写字,神态轻松,眉宇间带着明显的喜意,这么多年来,他还是首次看到父亲露出这么愉悦的表情。
徐阶这些年间一直对严嵩唯命是从,处处忍让,严世蕃觉得被退婚是羞辱,却不想想那场订婚,本就是逼迫的,连嫁孙女都要被逼,传扬出去多少人耻笑……
没有人喜欢卑躬屈膝,唯唯诺诺,尤其是入阁的阁老,本该风光无限,结果却要仰人鼻息而存,那种滋味别提有多难受。
现在可好,终于媳妇熬成婆了。
该他扬眉吐气,大权在握!
徐璠见了,却是心头一酸,上前行礼:“父亲!”
徐阶停下笔,看着这位长子的表情,喜色收敛,开口道:“发生了何事?”
徐璠原本还想铺垫一下,现在则等不及了,低声禀告:“宫内传出消息,陛下对首辅之位似有定夺……”
徐阶听到一半,顿时勃然变色,同样压低了声音斥责:“糊涂!你当真糊涂啊!这是能打听的?”
宫内的消息,肯定是某个胆大包天的太监漏出来的,这类人往往见钱眼开,并且是挨不住拷问的,只要被司礼监发现,马上会竹筒倒豆子,将一切都说出来。
外朝臣子私通内侍,可是大罪,一旦引起陛下猜忌,那么他唾手可得的首辅之位,就要没了!
徐璠当然知道父亲的顾虑,却也不得不硬着头皮道:“父亲,孩儿也是万不得已,这个消息很重要,必须冒风险……”
徐阶冷冷地瞪着他,眼神里透出失望与惊疑,半晌后吐出一个字来:“说!”
徐璠涩声道:“陛下对首辅之位另有安排,有言‘甘草治不了大病,得用猛药’……”
徐阶身体一定,瞳孔涨大:“可有前因?”
徐璠道:“先是陆都督入宫禀告,转达了李天师对于首辅之位的看法……陛下有所意动,才说出了此言……”
徐阶听了几句,就知这不会是讹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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