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烬天下 第91章

作者:榭依

这是他年少时期按照分魂大法上所记录的样子刻下的,时隔多年他也依然能从中感受到刻骨的恶毒。

他转过脸,表情已然有些僵硬,还是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保持镇定,迅速抽回手,一秒也不想多碰,指了指,道:“来,躺上来。”

云潇深吸了一口气,恐惧仍是自心底油然而生,她从另一边小心的坐上去,一瞬间就感觉到了入骨的刺痛,像有一只看不见的手要将她撕碎!

“你……你当年是怎么……”她疑惑的看着萧奕白,见他面色惨白,似乎比自己还要更加紧张。

“当年我已经学会了不少术法,我是用灵力幻化成了一只手,自己对自己实施分魂的。”他默然回着话,仿佛是想依靠说话来缓解自己的情绪,又用力的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若是能像岑歌一样借助上天界的神力,你就能少受些苦了,至少不需要被扎这一千针,对不起……对不起,以我的能力只能如此了,真的对不起。”

他低着眼眸,侧面的头发垂下来遮住了脸,但云潇能感觉到萧奕白在颤抖,甚至有莫名其妙的自暴自弃。

“呵……你可别手抖啊。”云潇反过来安慰了他一句,轻轻拍拍他的肩膀。

萧奕白赫然抬头,眼里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神色,定定的看了她许久,忽然长长吐出一口气来,苦笑:“我只是灵力无法回转本体而已,扎针这种事情还是很准的,云姑娘,你原本就有非常强的术法修为,在分魂的过程中,请你务必要专心致志,只有你本人的意愿才能加速魂魄分离,我只能从旁边协助你。”

“好。”云潇闭上眼睛,躺在冰床的中心。

萧奕白静静的看着平躺下的女子,忽然感觉心被什么刺痛了一下,他沉了口气,用手一点点转动机关齿轮,顿时,涓涓细流从冰床下方渗出,逐渐将凹陷进去的地方全部填满,也一点点覆盖至云潇半身。

水很凉,似乎能渗透皮肤,直接流入身体。

萧奕白眼眸雪亮,眉间忽然流露出冷厉的神色,他一只手镇定的从木盒里抽出一根银针,然后放在烛火上烧了烧,另一手按在云潇的锁骨中间,精准的找到了位置。

银针自天突穴轻轻扎下,一点点贯穿身体直接钉入冰床里!

云潇微微蹙眉,明明那样的疼痛只是如蚊蚁叮咬,可又让她大脑深处豁然出现了些许奇怪的空白,仿佛真的有什么东西开始若即若离,想要脱离这具身体一般。

萧奕白的手继续往下抚摸,自天突穴往下一寸,璇玑穴上再次精准的扎进第二针,再往下华盖、紫宫、玉檀,他眼都不眨,只是手指稍稍游动,银针就稳稳的落下。

冰床上已经荡起薄薄的冰雾,那些银针虽然是直接穿透身体,但是血液又丝毫没有流出,只是原本刻在上面的复杂咒术开始微微亮起血光。

再一针穿透膻中穴后,云潇赫然吐出一口轻气,胸口再也按捺不住的疼痛脱口而出,灵凤之息开始本能的排斥邪术!

萧奕白这才微微放缓手上的动作,捏着银针许久没有再下手,他的眉头拧成一团,还在仔细寻思要如何是好。

云潇紧咬着牙,冷汗自额头渗出,那些看起来细长的银针,将她的身体牢牢固定在身下的冰床上,而每一针的疼痛都在翻倍的加剧,也让她体内来自神鸟的灵凤之息不受控制的燃起。

不行……一定要控制住这股力量,否则就无法陪在他身边。

她的大脑明明开始逐渐空白,这样简单的想法却在瞬间让她神智一清。

萧奕白不敢轻举妄动,感觉冰床上荡起的水汽似乎过分浓郁了,像是被什么炽热的力量灼烧之后化成了温热的水雾。

但下一刻,她的身体里又赫然涌出一阵前所未有的寒冷,萧奕白顿时惊变了脸色,下意识的抓住她的手卷起衣袖,果然在她手臂的皮肤上出现了奇怪的冰粒,那是来自三圣灵之一霜天凤凰的霜天雪!

“你疯了?”萧奕白再也忍不住,不可置信的脱口,连语气都变得格外颤抖,“霜天凤凰是凤姬借给你,帮助你压制体内的灵凤之息,你要在这种时候……为了分魂大法、你,你疯了!”

“快……我控制不了多久……”云潇呢喃着,竟然是一种哀求的声调。

萧奕白的手微微一痛,那是怎样的信念在支持着她做出如此巨大的牺牲?利用三圣灵来协助分魂大法,那她必然会被三圣灵所抛弃!一旦霜天凤凰离开她,那种毁灭性的灵凤之息又该如何压制?

会和八年前的自己一样吗……萧奕白全身一震,心里在做着剧烈的斗争——还要继续吗?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求、求你了。”这一瞬间,云潇仿佛是察觉到了他的迟疑,原本被固定的身体一动,竟然伸手拉住了他的袖子。

萧奕白猛然惊醒,触电般的将自己的袖子从她手心里抽出,苍白着脸,大退了一步。

他的迟疑是一瞬间的,下一刻,他就被云潇脸上隐忍的坚持所感染,深吸一口气再次走到冰床前,继续往下,中庭、鸩尾、巨阙,果然灵凤之息被霜天雪暂时压制无法继续反噬分魂大法的邪力,但是随着银针越来越多的扎穿身体,这样的压制力也很明显的在衰弱!

萧奕白满头大汗,那一年他自己对自己使用分魂大法的时候,都没有现在这般紧张害怕。

云潇的脑中已经一片空白,双目无神的睁开,直视着密室的天花板,不知是看见了什么。

幻觉吗?怎么眼前突然出现了火焰……像火焰一般灿烂的天空?

火,自眼前画卷一般铺开,遮天蔽日,目之所及,只剩熊熊凤火。

羽毛、翅膀?她惊讶的看着自己,是传说中神鸟的样子,虽然静静的张开羽翼一动不动,但是胸口被划开了一道血淋淋的巨大创口,血液竟也是如火焰一般滴落下来。

在她眼前傲立着一个陌生人,手上握着一把黑金古刀,刀身上镌刻着金纹,神鸟之血染红了刀尖。

云潇好奇的看着他,他一直保持着温柔的笑容,那样的气息和身上透出的凛冽神力截然相反。

那个人是谁呀?为何会让她有种熟悉的感觉?

“再打下去也没有结果吧?我无法熄灭你身上的火种,你也根本不可能杀了我,不如到此为止交个朋友,如何?”他无声笑起,将那柄锋利的长刀收起,然后对自己友好的伸出了手。

神鸟收起火光,云潇瞥过自己的手臂,那果真是如翅膀一样的东西,像手一样伸出来,搭在了那个人的掌上。

就是这一刻,胸口的血滴落在他的手臂上,“噗嗤”一声将他灼伤。

他诧异的看着手臂上出现的烫伤痕迹,终于露出了一丝不可思议的震惊。

神鸟能通人语,在这一刻却骤然放下了所有的骄傲,对一个人类做出了最高荣誉的邀请——“若有朝一日战神之力能冲破浮世屿外围种族屏障,我很欢迎您来鸟族神界一聚。”

战神之力!云潇赫然惊醒,远古的羁绊被唤醒,一瞬间泪水从张大的眼角蓦然滑落。

“千……夜……千夜……”

原来自幼的那股执着,那层怎么也挥不散的薄雾,竟是从远古时期就铭刻骨血的记忆。

她注定要与他相遇,注定要一直守在他身边,注定要陪同他一起,完成古老的邀请。

“云潇!”萧奕白也俨然察觉到不对劲,这个被银针禁锢的身体拼命的想要挣脱,让他不得不直接扑上去用力按住她,就在此时,霜天凤凰自她的身体里冰化而出,留下一声惨厉的悲鸣后,扑扇着羽翼静静的和她睁大的双眼对视。

而在云潇的眼里,冰蓝色的霜天凤凰正在一点点被染成火焰的色泽,远古的神鸟漫不经心的继续和那人说话,却听得云潇心头如惊雷炸响:“我体内已经怀有双子,如今我将双子藏于火种之中同时付与了那一族人,但是双子何时诞生、如何诞生仍是未解之数……”

神鸟之子……姐姐体内有一只,另一只,在自己体内!

“云潇!”萧奕白再次厉声喊了一句,门外的明溪推门而入,只是望了一眼,眼神就可怕的非常。

整个密室被灵凤之火包围,霜天凤凰在她额心轻轻一吻,化成轻薄的水雾烟化离开。

“玉扳指,玉扳指给我!”萧奕白来不及解释,冲着明溪大声命令,明溪赶紧脱下戒指扔给他,萧奕白的脸色是从没有过的巨大恐惧,甚至没有注意到自己已经因为过度的紧张咬破了嘴唇,他将玉扳指直接扣入了自己血肉里,强行和承载着全部灵力的魂体恢复联系,然而夜咒之力也在瞬间生效,像一道坚固的网,将他所有的努力隔绝在外。

萧奕白暗自调息,内力在经脉中缓缓推行,试图以穷奇之力抗衡夜咒,背后发出咔哧咔哧的古怪声音。

“萧奕白,停下来,你不能这么做……”明溪脸色一沉,一只手伸过来,直接抓住他的肩膀,他抓的很用力,指甲扣进皮肤,日冕之剑微微凝形,强迫这个人冷静下来,无声叹息,“不行,你不能再使用凶兽之力,萧奕白,你应该比我更清楚那会造成什么样的结果。”

伴随着他的话,萧奕白也冷静了一些,颓然的松手,直接半跪在了冰床前。

“继……续。”冰床上的女子努力发出了声音,即使脸上弥漫着痛苦的表情,眼神也亮的可怕,还是重复着最初始的信念,“不要停下……”

萧奕白搀扶着站起来,身体发软,但他只是沉了口气,迅速的将力量全部集中到手心,动作越来越快。

一千根银针分毫不差,穿透身体扎进下方冰床里,恶毒的咒术开始逐渐运转,云潇终于闭上眼睛,感觉身体沉入寒冰里,一点点下坠,光线和声音都在远去。

恍惚中,有一只温暖的手轻抚过她的脸颊,让她不由自主的睁开眼,努力的透过黑暗去寻找温暖的来源。

在视线的最深处,站着一个纯白的灵魂,是和她一模一样的容颜,对着她微微笑了一笑。

“放心,我会永远守护他……”那个魂魄伸手将她揽入怀里,贴着她的唇,轻轻吻下去。

“云潇……”萧奕白的手情不自禁的探出,竟然是下意识在探鼻息,然后脸色一松,仿佛耗尽全力全身瘫软,靠着冰床俯身坐下。

沥空剑破裂的剑身上已经有清晰可见的白光在游走环绕,只是那个灵魂纯净如雪,倒不像本尊那般炽热似火。

“当年你可没这样,果然是对自己下手更加狠心吗?”明溪俯身扶起他,喉间一声莫名苦笑——那是萧奕白第一次尝试如此危险的术法,没有用任何人试过手,直接拿自己的身体进行分魂大法,他用灵力幻化出来的手将一千根银针刺穿身体,被固定在这个冰床上整整昏迷了三天。

那三天发生了什么无人知晓,萧奕白也从没对他提前过,只记得等他醒过来睁开眼睛的那一刻,眼里流出的是如初生婴儿一般的纯净和迷惘。

虽然那样的目光也仅仅持续了一瞬,但明溪心里明亮亮的,他知道眼前这个人,从那一天开始是真的变了。

“你这么做,不怕被你弟弟骂吗?”明溪冷锐嘲讽,萧奕白似乎毫不介意,反倒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他难道还能只骂我一个?我倒是想看看他舍不舍得骂她。”

“多就能醒?”明溪语气一低,瞬间就将玩笑之意全部收起。

萧奕白这才将目光缓缓挪向冰床上的女子,但却无法给出合理的回答。

她的身体曾经被地缚灵重创导致手足骨骼断裂,靠着霜天凤凰之力勉强愈合,但是眼下失去霜天,魂魄也变得残缺不全,双重损伤之下会不会导致自身灵凤之息失控?

“这件事情要让萧千夜知道吗?”明溪迟疑了一下,从他手里接过沥空剑,神色严肃,又道,“瞒不住吧,他应该自己就能察觉。”

“嗯,瞒不住,云潇应该也是清楚的,但她还是这么做了。”萧奕白眼神空空荡荡,沉默了好一会,终于闭眼长叹,“我去带他过来,在她醒来之前不能拔针,你守着她不要离开。”

“也好,也免得我亲自去找他,反而会引人注目。”明溪一边说话,一边从他手里夺回染血的玉扳指,小心的用衣袖擦拭干净重新戴上。

“嗯。”萧奕白一刻不多留,返身离去,直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明溪的神色又恢复了冷漠淡定,扭头盯着冰床上昏死过去的女子。

他轻轻将云潇的衣袖撩起,目光落在她手指上那枚金色的指环上。

“日轮。”他下意识的脱口,但在触碰到戒指的一瞬间,又莫名停下了手。

传说里,日轮本为日神所拥有,蕴含着如同太阳一般欣欣向荣、生生不息的力量,如果说沉月是被凤九卿设计骗取意外落入她的手中,那么日轮则是从凤姬手里给到云潇,为什么如此重要的东西会在灵凤族手上?

明溪的眼神里透出狠厉的冷光,明氏皇朝自有史以来就是箴岛唯一的统治者,拥有神的血脉,是当之无愧的皇者,至今在阳川境内都还保留着古老的神殿,一直歌颂着日月双神。

可即使是双神后裔,自己对那两人的了解也过于少了……飞垣早就不是箴岛了,坠天落海、脱离天空统治的飞垣,是不是也根本不需要神的后裔?

第一百三十二章:噩梦如影

天边已经开始泛白,萧奕白一脚踏进天征府后院,正巧看见弟弟从房中扶着额头皱眉走出,像是从一场噩梦中惊醒,整个人脚步晃晃悠悠站立不稳,脸色竟显得有些惊恐。

他像是才睡醒,脸上还残留着挥之不去的疲惫,迷惘的抬眼,四目相对,萧千夜眼眸瞬间一沉,立马就注意到大哥手上的白色剑灵,破裂的剑痕上溢出淡淡的白光,是一种让他熟悉又温暖的感觉,但他的脸庞却也在这一刹那变得如死灰般苍白,颤颤的伸出手指,脑中一片空白,片刻前的噩梦还在眼前不断闪烁,仿佛意识到了什么,萧千夜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眼里露出抗拒的神色,低问:“那是什么……沥空剑上,是什么……”

话音未落,他张张口,感觉胸中有什么东西堵的喘不过气,萧奕白小心的将剑灵交还给他,叹道:“明知故问,你是做了什么噩梦?脸色好差。”

萧千夜愣愣的望着沥空剑,那束淡淡的白光此刻却残酷的刺痛了双眼,手指在剧烈的颤抖,他抿着唇忽然陷入长久地沉默。

噩梦中,不死鸟的火焰遮天蔽日染红了整个天空,她笑颜如花,在火焰里踮着脚尖旋转飞舞,宛如初见时那般干净清澈的童颜,然后展开双手像一片羽毛漂浮着,融入那片焚尽一切的火焰。

“回来……回来!”他在梦里竭尽全力的追赶,却一次又一次被火舌推开,直到她的身影在视野里彻底消失。

“别走……阿潇……”他反反复复叨念着一个名字,却再也看不清那张脸。

火焰的尽头傲立着一个男人的身影,手上的黑金古刀绽放着醒目的寒光,所有的火焰都化成神鸟的模样向他扑去,像飞蛾扑火,壮观又悲凉。

她要去哪里?回来……不要去那个人的身边!

为什么这样的背影……宛如诀别?

“为什么瞒着我……”萧千夜低着头,凌乱的碎发遮住眼睛,带着干涩的苦笑,萧奕白没有隐讳什么,直截了当的,仿佛只在漠然的陈述着一个事实,“我想她也并没有准备瞒着你,这本来就是你的剑灵,只要你碰一碰就能感觉的到,但她还是固执的带着沥空剑来找我,求我一定要帮她。”

“分魂大法吗?”萧千夜紧咬牙关,念出这四个字,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会让他陷入那个噩梦吗?

梦境如此真实,仿佛那就是等待着他们的明天。

“我回来找你,正是要带你去见她。”萧奕白别过脸,望着远方逐渐亮起来的天空,清冷的阳光映照着他的脸,透出一种严厉和决然,“我本想等她醒了再带你去过去,因为她现在的样子,你可能会接受不了,但我转念一想,又觉得必须让你现在就见一见,我必须让你清楚的知道自己身边有可以依靠的人,不必什么事情都揽在一人身上。”

“……”

“你是否打算隐瞒一切?”萧奕白义正言辞的看着他,果然在他脸上见到熟悉的迟疑,冷哼一声,接道,“我也不问你这些日子去了哪里,遇上什么人,又发生了什么事,反正问了你也不会说,你自小就这样过分要强不肯依赖身边的人,可你知不知道,你越是这样,越会伤害到身边的人,你想一个人去冒险?一个人对抗上天界?你是不是还打算众叛亲离,连我、连云潇都可以放弃?”

“不是!”萧千夜赫然抬眼,那双眼睛仍是战神独有的金银异瞳,却出现了战神从没有过的惊恐,他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低声,“你身上有夜咒,我如果不答应夜王的条件,你真的会被他杀死的!可是……可是如果我带他去破坏四大境封印,带他找到阵眼里的古代种,飞垣就会支离破碎!我没得选,在我心里……你就是比飞垣重要。”

“你……”萧奕白惊了一下,没想到他会说出这种话,阖起了眼睛,忽然长长舒了一口气,笑道,“倒是让我吓了一跳,原来我在你心里已经这么重要了吗?但是,你应该还有其它目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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