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榭依
萧奕白眼眸一沉,对烈王此行不屑一顾,挑了挑眉厌烦的说道:“这种时候忽然跑过来,谁知道上天界安的什么心,温柔乡泛滥至今已经六年了,这么长时间也没见人家嘘寒问暖过一句,最后的阵眼决战,要是他们真的还有一点良心就不会坐视不理放任自己的同修危害四方,他们肯定也是没料到夜王会败北,否则怎么可能放下架子跑过来请罪,说到底是发现帝仲不可能回去了,心虚了吧。”
明溪笑了笑,推着他绕过一个弯已经走到了外城繁华的商业区,他们这样的身份若是公然走在大街上立马就会引起喧哗,萧奕白虽然嘴里嘀嘀咕咕的,手上还是立刻就凝聚起了特殊的术法迷惑了周围人群的视线,又听见他感慨的说道:“人家毕竟是几万年被捧为神,飞垣在他们眼里算什么?一座脱离天空坠海的孤岛罢了,这次意外失手,就算不占理,表面上也总得有点架子是不?”
“哼。”萧奕白嘴角轻扯,嘲讽道,“温柔乡是从山海集流出来的,山海集之主就是烈王的徒弟吧?那可是纵横无数流岛干着见不得人交易的黑市,你可得留个心眼才行。”
明溪也不和他理论这些,淡淡回道:“虽然如此,但化敌为友总归比继续敌视要好一些吧……”
“化敌为友?”这四个字让萧奕白目光锋芒的望过来,也让明溪陡然感觉背后一寒,他的嗓音变得低沉而阴郁,没有丝毫感情的冷道,“千夜到现在还下落不明,你让我和上天界化敌为友?”
明溪依然是挽起了一个完美无缺的笑容,从容不迫的安抚道:“好了好了,我就随口一说罢了,反正人家把治疗温柔乡的药送过来了,不用白不用嘛。”
两人闲谈之间,明溪已经推着他来到了秦楼前,秦姿原本都已经打着哈欠准备休息了,这会看见突然到来的两人连忙迎过去帮忙掩饰了身形,低道:“陛下是来找赤晴的吧,您先坐会,我去喊他。”
明溪点点头,拍了拍萧奕白的肩膀说道:“自己起来走,你不会想要我扛着轮椅上楼吧?”
萧奕白不情不愿的站起来,秦楼作为帝都城最豪华的酒楼,这里的夜场才刚刚撤换下去,他捂着鼻子被浓郁的酒气味熏得有些反胃,看着面前那个可以自由装拆重组的新式舞台,又扫了一眼堆积在一角的金色书册,这一看就是羽都的分店小秦楼喜欢玩的那一套摇铃局,于是忍不住抱怨道:“你是不是太纵容他了?这里可是帝都城,开黑店能不能不要这么明目张胆?你一边翻着满朝文武的旧账,一边私下里睁只眼闭只眼对他网开一面,小心人言可畏啊。”
“之前罚了他一大笔钱嘛。”明溪偷笑着耸耸肩,推门示意他跟上,萧奕白翻着白眼,回道,“九牛一毛而已,他在那个位置上捞的油水,怕是一笔糊涂账没人算得清了。”
明溪眨眨眼睛做了个嘘声的手势,这些事情他自然是心知肚明:“你知道的,碎裂将四大境的城市破坏的很厉害,尤其是东冥,几座大城市都是直接被埋在了山里,城市需要重建,道路需要重修,军队、商队到处都需要用钱,内岛物资紧缺,人员匮乏,最大的海港又处在碧落海,虽然海魔被封印,但碧落海本身就很危险,和中原做一趟生意要花费很长时间,后来就算开放了西海岸作为新的外贸港口,但还是远远不够,所以……所以总得想想办法,公孙晏是个生意人,这些事情他有分寸的,放心吧。”
萧奕白愣愣的听着,有些事情他虽然没有参与其中,但他知道百废俱兴的国家正处在一个极度艰难的时刻,在这种节骨眼上,也只有公孙晏这种八面玲珑又通吃黑白两道的人才能起到奇效,明溪摇着头,随手搬了一张椅子推给他,忽然目光一闪奕奕有神的说道:“其实前段时间镜阁向我汇报过一件事,就你刚才提到的那个山海集,他们好像又开始做起生意了,还是两只巨鳌,一只游行四海,一只窜行山间,只不过这次人家不整那些装神弄鬼的邀请函了,里面也都是些正儿八经的生意人,天禄商行和他们有过几次往来,赚了不少银子。”
“啊?”萧奕白皱起眉头,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评论这件匪夷所思的事情,嘀咕,“搞什么鬼?要不要查一下啊?”
“嗯,还是得查一查才能放心。”明溪随口回话,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坐下来倒了杯水,话音刚落,赤晴就敲门走了进来,他还是大大咧咧的性子一点也不见外,先是瞅了一眼许久没露面的萧奕白,明亮的瞳眸中绽放着惊讶,脱口,“萧奕白!你竟然也来了!真是稀奇了,今天这是刮的什么风,你都多久闭门谢客不肯出门见人了!腿脚好了没有,上次金钗夫人就说你没事了,还让你多走动别老是坐在轮椅上。”
明溪的眼角轻轻跳了一下,添油加醋的道:“他早就可以下地走路了,就是懒的动……”
“行了,别挖苦我。”萧奕白打断两人的闲聊,心思还在刚才的山海集上,问道,“赤晴,龙吟现在怎么样了?那个叫苏木的,自称是烈王的徒弟、山海集的创建者,你见过他,到底是什么情况?”
赤晴啧啧舌,一提起这个就兴致勃勃的凑过来,连语速都情不自禁的加快:“我也就和他匆匆照过一面,但是第一眼看着倒是文质彬彬,和他一起的那个女子……烈王!对了,上天界的烈王,真是太奇怪了,一个名震天下的上天界之神,竟然收了一个黑市的主人做徒弟,但他俩看起来都很好相处,烈王给龙吟服了药之后她就一直在蛟龙巢里休息,一直到我离开都没有复发了。”
“那就好。”明溪松了口气,眼眸微垂,“龙吟是飞垣病情最严重的一个,如果烈王提供的药对她都能起效的话,那么剩下那一百多万平民,就有彻底治愈的希望。”
赤晴用力点头,喉间一片酸楚,想起这些年发生的事情,哽咽的压低声音:“五年前您将龙吟送回墟海遗址之后,因为干涸之灾导致最深处的龙首殿都没有一滴水,后来虽然在白教的协助下将碧落海的水源引入,但情况始终没有本质的好转,她清醒的时间本来就不多,每次一睁开眼睛看到干裂的土地就只会哭,我都好久没见她睡得那么安稳了,哦,对了,我走之前给烽火留了几只冥蝶,现在也该联络她问问情况了。”
明溪坐直身体,催促:“快打开吧,正好我也想见识一下这位山海集之主到底是何方神圣。”
赤晴连忙摸出一只玉蝴蝶放在桌上,轻轻戳了几下之后冥蝶就扇动翅膀展开了光镜,三人一起望过去,不约而同的愣了一下,赤晴戳了戳光镜,喊道:“烽火,烽火!”
烽火丝毫没注意到怀中飞出的绿色冥蝶已经拉开了光镜,她似乎是站在龙首殿的前方,身旁是枯萎的珊瑚群,还有很多凌乱撒在地面上的珍珠、贝壳,而她目瞪口呆的低着头望着脚下——水?竟然有一滴一滴硕大的海水正在破土而出,它们仿佛有了生命一般滋润着干裂的土地,带着沁人心脾的清香味,缓缓、慢慢的开始在整个墟海弥散开来。
第八百一十一章:出乎意料
虽然只是一滴一滴的水珠,但奇怪的声音似乎已经开始在更深处轰隆隆的响动起来,烽火下意识的抬起脚用力踩踏了两下,忽然听见耳边传来淡淡的语调,苏木走出了龙首殿,轻飘飘的扫了一眼冥蝶翅膀拉出的光镜,提醒:“这是海水即将复生的声音,你要是不懂水性又不会在水下呼吸的法术,那最好趁着海潮还没有涨上来之前赶紧离开,要不然被淹死在这里,尸体都找不回来。”
烽火警惕的瞪着他,果然还是害怕的绞绞手,故作镇定的回道:“我才不会淹死呢!我好歹也是风魔出身,倒是你,你不要想耍花招!”
苏木翻着白眼,冷哼:“之前我来飞垣的时候曾经调查过风魔,那时候我还以为你们一定都是实力不俗的过人之辈,现在看来倒是我高估了,那个叫赤晴的还可以,现在留下来那个叫迦烨的也凑合,就是你,你到底是怎么混进来凑数的?你除了是个女人方便给那只蛟龙擦药换衣服,一无是处吧?”
“你!”烽火气的一跺脚,破口大骂了几句,苏木反而笑呵呵的捂住耳朵,然后才转身指了指光镜,烽火僵硬的看过去,赶紧站直身体恭敬的鞠躬,低呼,“陛下!”
其实在光镜打开的一刹那苏木就已经注意到了对面的三人,可他的目光一瞬间就一动不动的凝视着萧奕白,这张孪生的容颜他不陌生,但即使对方一言不发又面无表情的坐着,他也能察觉到这个人和他记忆中的萧千夜有着天囊之别,那简直就是一模一样的皮囊下截然相反的气质,虽然没有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却保持着不近不远的戒备,并透出另一种非常危险的气息。
直到听到烽火脱口喊出的那两个字,苏木才吃惊回神,连忙将目光从萧奕白身上慢慢转移到旁边的年轻人身上,只觉心跳剧烈的一颤——那个人手里还端着一杯凉茶,只穿了一件普通的常服,头发松松软软的披在肩上,阳光从窗间漏进来,正好照在浅金色的眼眸上,是个第一眼看起来还有些瘦弱的男人,应该是久病初愈还未完全恢复元气。
这就是飞垣大陆的帝王?那个配合萧千夜演了一出惊天大戏,联手将夜王拖入阵眼的天尊帝?
苏木终于凛然神色,太意外了,他简直不敢把眼前这个年轻人和传闻中力挽狂澜的天尊帝联系起来,那么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夜王,竟然是败在了这么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青年手上?
日冕和沉月……他知道这个人是上天界日月双神的后裔,有着和十二神同根同源的特殊力量,在辰王第一次亲临飞垣的时候,就是这个人力挽狂澜唤醒了沉睡了月神之力,击碎了飞天的幻梦让迷惘的子民苏醒,并前无古人的昭告天下,将曾经的统治者上天界视为敌人,命令全境不惜一切代价反抗神明!
他身处山海集,对消息的掌握远超常人,没有人看好这座坠天流岛向神明发出的挑战宣言,甚至某些赌场暗中对此事的结果进行了讽刺般的押注,倒还真的吸引了不少好事之徒参与其中。
但他无法想象这个年轻的帝王做出了多少牺牲,因为直到夜王被击败,他听到的所有信息对帝王而言都是不利的,比如四大境接二连三被破坏的封印,比如暗潮汹涌的皇权更迭,再比如神出鬼没的墟海蛟龙,所有的一切都在朝着毁灭的方向一发不可收拾,可偏偏到了雪原决战……他赢了。
这可能是山海集创立至今最出乎意料的赌局,押注者也因此赢取了一笔堪称天价巨额的赌金。
想到这里,苏木的目光隐隐闪过一抹迟疑,在他的印象中确实有人压了飞垣能胜利,而且不是普通的赌徒,是纵横流岛之间的另一股强大势力,有着独立军队的特殊种族,辛摩。
不过他倒是不奇怪这样的结局,毕竟和辛摩并称两大雇佣军团的真罗族,就曾在这座坠天落海的孤岛上完败而逃。
苏木情不自禁的长舒一口气,竟然感觉自己胸膛里的心脏也因激动而发出剧烈的跳动,血脉会随着时间慢慢弱化,人类的躯体是无法完全发挥来自日神的力量的,可他真的做到了。
飞垣的事情传遍天空之时,他正在厌泊岛上提取黑色荼蘼根茎里的药剂,烈王大人就在不远处的药田外翻阅着典籍,似乎是在愣愣迷惘了好一会之后,才故作若无其事的低下了头。
但他知道烈王大人的心思已经不在手里的古书上,因为她一直反反复复的翻阅着那几页纸,直到日月轮替了几次都没有再次抬头。
这是高高在上的神之领域第一次败在人类的手中,被他们最为藐视的人类拖下凡尘,甚至踩入暗无天日的地底,永断逃生之路。
烈王一言不发,没有对这件事做出任何的评论,只有暂住在厌泊岛上的小动物们耐不住好奇叽叽喳喳的讨论个不停,而在这期间,她的同修一个也没有出现。
分道扬镳的时日,已经悄然到来。
“你就是苏木?”明溪看出了他的震惊,不动声色的笑了一下,自然也能猜到对方现在都在想什么,他轻轻咳了一声把几人的思绪全部拉回到当下,目光微沉看着光镜背后无数漂浮在空气里的水珠,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正在悄然改变的前兆,认真的问道,“墟海发生什么事情了,龙吟怎么样了?”
苏木强忍下震惊,让开一个身位低声解释:“实不相瞒,我曾和烈王大人在去往浮世屿寻找凤姬的途中偶遇萧千夜,那时候他和幼子一起在新坠天的流岛上,那地方距离浮世屿不远,应该是被长老院抢夺之后用作了墟海大军的临时据点,但他以一己之力就诛杀了潜伏在那里的十万蛟龙,也让这场战争彻底落下帷幕,我们离开的时候,长老院已经溃不成军,唯有那条双生的黑龙依然下落不明。”
“哦?”明溪蹙着眉,对方的话显然和他问的东西没什么直接的关系,但他还是耐心的继续听了下去,苏木顿了顿,整理了一下头绪才继续说道,“浮世屿和墟海在很久之前就被澈皇强行拉扯在一起,形成两境合一的特殊地势,澈皇身死之后,两境开始朝着上下反方向移动,经过五年多的苦战已经到了可以彻底分离的距离,如今墟海内开始重新渗出海水,无疑是冰封的原海有了动静,但更具体的东西,我也不清楚。”
“冰封的原海有了动静……”明溪细细的斟酌着这句话里潜藏的深意,心里微微一紧,“你的意思是那条黑龙已经被除掉了?”
“也许吧。”苏木虽然点了点头,但语调仍是有不可置信的迟疑,喃喃自语,“我见到萧千夜的时候他的状态很反常,他如果亲自动手,杀了那只黑龙解放冰封的原海,也不是不可能。”
“反常?”萧奕白的心都紧张的快要跳出嗓子眼,苏木现在的话无疑也在印证烈王的担忧,烈王说过察觉到弟弟的体内有着难以估量的神力,那不是几千年、几万年可以累积的东西,力量是不会凭空出现的,过度的汲取会付出巨大的代价,那可是一只万年恶龙啊!连当年初登神界的十二神也是力博了百日才联手击败,千夜怎么可能、怎么可能短短五年的时间就提升到能除掉它的程度?
苏木的嘴角边浮起了一丝讽刺的笑意,似乎还在为烈王鸣不平,不看气氛的补充,“嗯,反常,他不对劲,幼子更加不对劲,不过两个人都活蹦乱跳的,应该没什么大事……”
话音未落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突然在墟海炸起,苏木吓了一跳,烽火也紧张的按住胸口,两人一起朝着动静的方向眉头紧皱的望过去,他们所处的位置在以前王族居住的龙首殿,但在其后方还有一处更为幽深的冰潭,震动就是从那里传出,伴随而来是让人心惊肉跳的海潮声,有什么东西正在飞速的朝这边汹涌而来!
光镜的另一边,萧奕白奇怪的感到胸口传出心悸的微痛,就在他下意识的抬手轻揉之际,只见对面墟海的景象一瞬变了天,一个巨型黑洞突兀的出现在苏木和烽火的头顶,它的内部漆黑一片,洞口环绕着强悍的灵力,搅动漂浮在周围的水珠一起高速旋转起来。
苏木谨慎的往后退了一步,这么多年混迹黑市,他对危险的气息非常的敏锐,但不知为何,这个看似能吞尽一切的恐怖黑洞似乎并没有预料中那么危险,甚至它入口附近的风也在短暂的狂啸过后缓缓趋于宁静,就在他疑惑不解之际,耳畔清晰的听见了一声清澈的龙鸣声,紧接着一道纯净的白光从黑洞中流星一般的掠出,一个矫健的身影在众目睽睽之下从高空跳下,一步都没有停顿的冲到了他的面前。
他还没有看清楚到底是什么人,光镜对面的萧奕白已经惊得跳了起来恨不得穿过幻术直接冲入墟海,激动的脱口喊出了五年未见的名字:“千夜!”
萧千夜抱着云潇,在落地的一刹那透过光镜看到了久违的兄长,这一瞬间的心情五味陈杂,让他一时呆立不知如何是好。
云潇本是无力的靠在他的肩上,恍惚中察觉到他情绪的微妙转变,默默扭头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漫长的旅途让身心俱疲,她却在看见那些人的时候精神微微一震,仿佛有什么奇怪的碎片在脑中闪烁了一下,让她下意识的抬手搭在了幻术的镜面上,本能的喊道:“大哥……”
“弟妹?”萧奕白习惯性的叫了她一句,什么两生之术、什么篡改记忆在这一刻完全被抛在了脑后,云潇张了张口双瞳雪亮的皱缩成一个点,她早就已经筋疲力尽,又被死灰复燃之力折磨的一瞬也无法闭眼休息,但是她只是稍稍一动,胸口的伤再度撕裂开来,血混合着火一边泉涌而出一边逆流回溯,终究让她一个字也说不上来,无奈的咽回了喉间的血沫。
“这是……”苏木大惊失色,一眼就察觉到伤势的根源所在,萧千夜也来不及和对面的兄长打招呼,他焦急的四下张望,低道,“烈王在哪?”
“烈王大人去了帝都城。”这种情况下苏木当然不敢迟疑,萧千夜切齿啧了一下舌,顾不得和他多说什么立刻抱着云潇再度起身。
他走的如此匆忙,让萧奕白无数没来得及问出口的话硬生生又吞了回去,明溪托腮沉思着这匪夷所思的一幕,终于敲了敲桌面冷静的命令道,“快去把烈王请到天征府。”
赤晴正襟危坐领命的同一时刻,萧奕白已经毫不犹豫的起身回家——他回来了,五年音讯全无的弟弟终于回来了!
第八百一十二章:无可奈何
云潇靠在他的肩头,看见他轻车熟路的翻越龙脊山,越过海森林和幽灵泽,直接冲入弃乡道之后不久就来到一处水流平缓的大河深处,这是飞垣境内最大水系之一的洛河,在他们上浮之时,周边还隐藏着几条不易察觉的黑市私道,黑暗中有什么东西惊恐万分的看着这个销声匿迹五年的男人,又被身旁的同伴一把捂住嘴无声无息的躲了起来。
萧千夜没有理会他们,毕竟黑市这种东西也不是短短几年能斩草除根的,他一步踏出洛河来到陪都洛城的城郊水畔,阳光如烟如雾的缭绕下来,照耀着绿野蔓生的郊区熠熠生辉,清爽的风悠扬的拂过脸颊,故乡的气息是如此的让人怀念,再也没有了当初弥漫的毒品气味,也没有了那些怎么也冲不散的血腥味,他习惯性的往远方的城市望过去,那里一派祥和,仿佛曾经的伤痛都在时间的良药下缓缓愈合。
五年的时间对他而言似乎只是一场短暂的梦,但对满目疮痍的祖国而言,已经是欣欣向荣的开端。
他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脚下,虽然洛城水畔和泣雪高原相隔甚远,但在他出现的一瞬间,似乎有什么愤怒的低吼声从遥远的地基深处穿透而出,让原本平静无澜的大河也微微泛起涟漪。
“哼。”他讥讽的发出一声冷哼,正欲继续前往帝都之时云潇却呢喃开口,抓着他的手努力想站起来,“洛城……我来过这里,第一次过来的时候是从东冥的废墟里穿越禁地……”
她奇怪的顿住,脑子里闪过一些缠绵的画面,立马脸颊就莫名其妙红了起来,目光炯炯的瞄了一眼身边的男人,似乎明白了什么,又搅得她心跳加速不敢继续多想。
虽然伤势让云潇的脸色一片苍白,但唇角的微笑却是出奇的柔和,宛如旭日下明媚动人的花朵,低声问道:“原来你是飞垣人……你从一开始就是认识我的吧?我和师兄一起跨海来到这里之后发生了很多很多的事情,每一件事情我都能清楚的记起来,唯独、唯独你,唯独没有你……但我偶尔会想起来一些、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似乎和你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她哽咽了一秒,明明什么都很模糊,哀伤还是从心底丝丝缕缕的渗透着,喃喃:“沥空剑就是你的剑灵吧?你也是昆仑山的弟子,对不对?喊我起床上课的人不是天澈……是你。”
“先去找烈王治伤。”萧千夜的心思显然不在那些过去上,他一秒钟也不敢将视线挪开云潇胸口那个空荡荡的窟窿上,仿佛被洞穿心扉的人是他自己一样。
但云潇却固执的往后退了一步,继续不依不饶的问道:“那时候在苍穹树海,你明明说过喜欢我,不是一见钟情的那种喜欢,你一早就认识我,对不对?”
他沉默的一刹那,反而看见云潇开心的跳起来,虽然立刻就被胸口的伤疼的直咧嘴,还是笑呵呵的说道,“刚才那个和你长的一模一样的人,他喊我弟妹!你就是他弟弟吧?那我岂不是你的……”
忽然间意识到了什么事情,她的脸瞬间烧的通红,一边羞涩的低下了头,一边又一直好奇的偷偷抬着眼皮瞄向萧千夜,小声嘀咕:“弟妹、弟妹的意思是、是说我们……”
她咬了咬牙没好意思说出口,稍微胡思乱想了一会,脸上的红晕就更加不受控制的蔓延到了耳根,毕竟所有人都说她是在重伤之下沉睡了五年,怎么好端端的醒来,竟然多了一个毫无记忆的丈夫?
他束手无策的站在原地,不知道该如何去回答对方的问题,原本在终焉之境为了阻止云潇用放弃火种,他只能用最为决绝的手段将自己存在过的所有痕迹毫不犹豫的抹去,那时候的他只想将云潇平安送回浮世屿之后就彻底的离开,万万没想到煌焰的突然插手会让事态变得如此离奇复杂,让他不得不带着她重返飞垣。
在他心神不宁之际,云潇勉强保持着平衡凑到了他的耳边,奇怪的问道:“你为什么要篡改我的记忆?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想用这么简单暴力的方法一了百了?不行哦,做错了事情就要勇于担当……”
“不是!”他矢口否认,也没注意自己一扭头就正好和她脸对脸四目相望,连略微急促的呼吸都更加难以自制的剧烈起来,云潇被他的反应逗笑,抿着嘴继续凑过来,“你心虚了,嘿嘿。”
他看着这个在自己面前踮着脚打转的女子,她的伤口还在混合着血和火奇怪的翻涌着,但她却一派乐天的说着什么话。
萧千夜一个字也听不进去,眼里突兀的陷入一片空白,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感觉到有一束刺目的光线撕裂视觉,让过往的一切白驹过隙般在眼底光速消失,所有的记忆错乱交织在一起,产生一种心如刀绞的剧烈撕痛,让他几乎绝望的喃喃脱口:“我是心虚了,阿潇,我不希望你记得我,因为你所有的伤痛都是我给的,我宁可放弃你,也不希望你再为我做出任何的牺牲。”
陡然间有做梦般的恍惚,他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表达什么,只是语无伦次的继续接道:“我失去过你一次,那是我一生最黑暗的时期,我不想失去你第二次,哪怕是把你推开,我也不想看到那样的事情重演……”
云潇安静的听着,同样安静的问话:“所以……你把自己从我的世界直接抹去了?”
他下意识的点了头,然后无措的看着她,她就在站在自己一步之外,只要伸出手就能将她重新揽入怀里,她脸上的笑容还是那样清浅明亮,宛如他记忆深处昆仑之巅的小师妹,他是多么希望一切都能回到原点,希望她还是那个无忧无虑、天真浪浪的小姑娘,希望她不要和天澈一起踏足飞垣,希望她不要牵扯进来自己和上天界的恩恩怨怨,可他改变不了已经发生的事实,只能以两生之术自欺欺人的选择遗忘。
他知道这种做法愚蠢、可笑又自私,可他根本一点也不在乎,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更加了解云潇,知道那就是一个会为了他甘愿放弃生命的女人,他反对过、制止过、拒绝过,可依然阻止不了星辰的轨迹朝着固定的方向坠去,直到两生之术抹去了他的痕迹,也终于斩断了他们之间数千年沉重的羁绊。
那一刻他竟然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如释重负,以为此生最爱的人从此能拥有崭新的未来,可为什么一切又绕了回来?
他自然是比任何人都渴望得到这份感情,可又比任何人都不希望再看到云潇为此受伤。
凝时之术的尽头是什么……冥王说的很清楚,汲取一年,就要两年的时间恢复,汲取一百年,就需要一千年的时间恢复,那是不对等的力量和时间的博弈!一旦汲取的力量耗尽他立刻就会陷入不死不活的状态,他不能赌、不敢赌,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会在哪一天之后陷入再也醒不来的沉睡噩梦,又怎么能自私的将她留在身边,让她毫无希望的等着一个不可能的人?
她这一生都被自己的星辰束缚,为了他而生,为了他而伤,甚至能为了他而死,而他又能为了她做什么?
除了将她推出星辰的轨迹,他什么也做不了。
云潇听完他说的每句话,有些难受的按住胸口的伤,表情却微微赫然,忽然换了语气,认认真真的问道:“我不想听那些已经被你抹去的事情,我只想知道一件事……我是你什么人?”
或许是一下子回忆起太多零碎的过往,萧千夜一时间回不过神,许久,他的眼睛微微黯淡了一下,也不知道神志到底清醒了多少,喃喃回答:“你是我的妻子。”
她惊得往后退了一大步,刹那间仿佛意识到自己方才那句话暴露了什么不能明说的东西,萧千夜的脸色剧烈的一变,然而说出口的话已经无法收回,只见云潇因伤苍白如死的脸庞上飞速的掠过一抹红晕,目光却隐约有一丝恍惚失神的色泽不经意的闪烁,有些茫然地喃喃,“妻子、弟妹……我、我嫁人了?我真的嫁人了?”
情绪一起伏,胸口的伤上的火苗就窜动的更加厉害,萧千夜焦急的扶着她,感觉到汹涌的伤势在威胁着重创的身体,知道越拖延死灰复燃带来的负担就会越严重,他一刻也不想浪费时间,拽着她的胳膊认真的道:“先去找烈王治伤,其它的事情……等你好一点再说。”
“不、不要……”她挣扎着想拒绝,这一次却被一只强有力的手死死的按住动弹不了分毫,萧千夜也不想继续在这种地方拖延下去,他只四下望了一眼就迅速确认了帝都城的方位,毫不犹豫的带着她光化而去。
他从高空掠过,恍若隔世,天域城是碎裂之灾中唯一幸免的城市,但浩劫过后,天尊帝的一系列雷厉风行的严厉改革也让城内的格局悄然发生了变化,虽然外围依然是井然有序的居民楼,但从商业区开始,原本在天子脚下公然营业的赌坊、青楼全部不见了踪影,眼下正是忙碌的下午,熙熙攘攘的街道拥挤着往来的行人,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的井然有序,仿佛枯木逢春般欣欣向荣。
他看到熟悉的银黑色制服,重组过后的军阁已经获得了帝都城的管辖权,那些或熟悉或陌生的脸洋溢着青春活力的笑,正在自己的岗位上的认真的巡逻,守护着新生的国家。
微微失神之际,怀里却传来了微弱的动静,云潇看着浮云之下辉煌的城市,记忆的碎片撞击着两生之术的屏障,让她无名的烦躁,一直反复挣扎:“放开我。”
“别乱动,我先带你去找烈王治伤……”他好声好气的哄了两句,又被她瞪着眼一口拒绝,“我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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