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榭依
“是,也不是。”沉轩在原地不动,看着那些神秘的大星静静漂浮在黄昏之海,每一个都透出令人着迷的璀璨光芒,那是他们穷尽毕生之力也无法真正探寻到的天命轨迹,只能以旁观者的身份默默看着大星们的起伏和湮灭,如此广袤无垠的世界让他不由闭上了眼睛,半晌才悠然叹道,“那姑娘现在的状态和帝仲很像很像,你说她是云潇,可她并不是人类,你说她不是云潇,可她拥有云潇的一切,包括记忆和感情。”
风冥默默不语,耐心听着同修的呢喃,心中感慨万千,又听到沉轩叹气了一声,接道:“帝仲也是如此,你说他是我们的同修,可他被另一个人影响,行为举止早就不再是我们认识的那个帝仲,可你说他不是吧……他什么都知道,曾经一起并肩作战的过往,上天界的秘密,他什么都清清楚楚,只不过——不愿意回来。”
有微微的苦笑从鬼王的嘴角溢出,沉轩的眼色不易觉察的变了变,叹道:“风冥,你说他们到底是两个人,还是四个人?我真的搞不清楚了,萧千夜和云潇,他们看起来是两个人对吧,自幼相识,青梅竹马,可偏偏萧千夜的意识和帝仲共存,云潇又只是皇鸟的火种、在万年经历和记忆中渺小短暂的一部分而已,到底是两个人感情?还是四个人的纠葛?”
风冥认真想了想,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在无言谷终于见到消失九千年的同修帝仲的时候,他就隐隐察觉那个人的记忆出现了严重的偏差,即便自己有心提醒,那样复杂的感情还是越演越烈,就算他真的愿意放下这段曲折复杂的感情,多半也只是察觉到云潇的心思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转移到了另一个男人身上,不想再继续沉沦,而并不是他分清了两人之间的界限。
所以,他才会云潇失踪后,保持着随时都会涣散的意识,坚持和萧千夜一起找寻,而历经千辛万苦找回来的姑娘,却并不是那个让他心动的昆仑姑娘,而是对他一见倾心,爱慕已久的浮世屿皇鸟。
“麻烦了。”沉轩咬着嘴唇,似乎和风冥想到了一块去,长久的凝视着帝星旁边那空荡荡的辅星之处,心神一乱,本就对星辰之说不甚了解的两人就更加无法看破那些奥妙无穷的轨迹变数,许久,大概是再也忍不了这种令人不安的未知,沉轩衣袖一拂一声低叱,黄昏之海的阶梯刻意避开了帝星的位置,缓缓朝着另一个方向转动。
“干嘛?”风冥拖着下腮嘀咕起来,沉轩却摆摆手漫不经心的回道,“不干嘛,反正无聊,换个地方随便转转呗。”
“哦……你自己转吧,我回去了。”显然对这种散步提不起一丝兴趣,风冥随口丢下一句话就准备离开上天界,沉轩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对方的衣角,悻悻骂道,“你又要回那座深山雪谷找女人?你清醒一点好不好,那女人是雪女体质,寿数早就到头了,你总不能永远用镜月之镜这种虚假的时空蒙骗自己吧?”
风冥的心猛烈的跳动起来,一怔才回过了神,被他几句话搅得大为不快,用力甩开同修的手扬长而去。
鬼王一个人站在阶梯上,自从他们来到上天界,得到真神之力潜心修行,观日月星辰,望沧海桑田,这么漫长的岁月泯灭了感情,早已是不知人世,物我两忘,可偏偏时过境迁,他身边的人也一个个被重新点燃起人类时期的特殊情感,仿佛是在提醒他们,他们只是得到了真神力量的人类,终究是有心、有情的存在。
只是这样的变数吉凶难辨,让人不安。
风冥回到昆仑山,还没来得及踏入内谷,就在外谷天池的水边又看见了那抹熟悉的身影。
是天澈,这一个月以来,他几乎每天都会在黄昏时分,结束一天的弟子指导之后私自下到无言谷,然后默默守在这里等他出现。
明知对方想知道的事情是什么,风冥依然是无声无息的掩饰着自己,一秒也没有犹豫的飘进了内谷,一路心神不宁的走回余音台,又见风青依站在门口,欲言又止。
“师父……”两人无声对峙了好久,终究是风青依鼓起勇气上前一步,认真的说道,“天澈已经等了您好久了,真的不见吗?”
“见了又能如何?”风冥叹着气,一手拉起风青依大步跨入余音台,满眼都是她不曾见过的疲惫,“你是想我告诉他,那个视若亲人的小师妹已经死了,现在回来的人是浮世屿的皇鸟幼子?还是想我告诉他,他的族人、故国墟海正在万千流岛上发起侵略战争,搅得民不聊生?”
“师父……”风青依无语凝噎,风冥的眼神越发尖锐,忽地苦笑,“青儿,你别管那些事情了,连昆仑掌门都有意对他隐瞒,我又何苦自作主张?”
风青依似懂非懂的看着他,见他揉着眉头往房间内走去,像个累极的人躺在椅子上闭眼休息,她连忙抱了一床毯子小心的盖上,又倒了一杯温水递了过来。
风冥的心底五味陈杂,看着面前风青依那张惊若天人的绝世容颜,不觉嘴角扬起无奈的笑,想起之前鬼王那句指桑骂槐的嘲讽——“女人有什么好的,一个个沉迷其中不像话。”
他沉迷的,不仅仅是这张脸,这具身体,又或许,只是迷恋着被人依靠、被人信赖的感觉吧?
第五百六十二章:干涸
飞垣的清晨再度来临的时候,几人已经从一片狼藉的山市废墟中悄然掠出,站在旁边的山峰上,这才第一次看清了巨鳌的原身——在洪水的侵蚀下,眼前的巨鳌只剩下僵硬的壳,而上面曾经富丽堂皇的高楼商铺也早就被冲刷成残渣碎片,乍一眼望去,就像一块光秃秃的巨石,违和的横在群山之间,任凭朝阳如火,也照不亮上面仍未散去的阴霾。
萧千夜别过兄长和岑歌,纵是有万般担心,也只能嘱咐他自己多加小心,再带着云潇和龙吟回到洛河水畔,沿着弃乡道重回墟海,这才惊讶的发现眼前的幽灵泽早就干涸成灾,之前还能勉强见到几只游窜的水母和水虺,这会都呈现风干的状态掉在地上,死去多时。
龙吟忍着心中的悲伤,咬咬牙不让自己的眼泪滴落,弯下腰挖出小坑,将水母的尸体默默埋进去,双手合十闭目祈祷。
萧千夜走到水母的尸体旁边,小心的蹲下检查着旁边的白色粉末,捏起一小撮放到鼻下闻了闻,这种白色的粉末名为“驱邪散”,是早些年缚王水狱提供给军阁的一种迷药,对付四大境的魔物尤其有效,想必是军阁进入到墟海之后,误把这些无害的小东西当成了魔物,索性直接杀了一了百了吧?
他不由自主的想起昆鸿的话,说是以蜂鸟传信龙吟并未得到回复,这才命令军械库扩宽弃乡道,俘获仅剩不多的五千平民。
他摇摇头,军阁的行事作风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若是龙吟没有被长老院控制跑到大漠里去找自己,或许还有可以商谈的余地,但若是传信无应,那必然是强行扣押,再做定夺。
继续往前,当海水全部退去之后,海森林的原貌也终于在三人面前铺展开来,那些参天巨木失去海水的滋润,从树顶到树根都显现出漆黑如焦炭的色泽,轻轻一碰树皮就如纸屑般哗啦啦的砸下来,海森林的面积占据全墟海的三分之一,而此时寂静的连呼吸声都格外沉重。
云潇捏着一块脱落的树皮,手心的火焰“蹭”的一下烧了起来,那些原本水火不入的昂贵木料,现在只需一点点火星,就能被彻底的烧毁。
三人都没有说话,走到海森林的尽头,巨大的海沟对面就是龙脊山,作为墟海的最高峰,即使隔着很远很远的距离,都能看到那座巍峨雄伟的高峰若隐若现,似乎仍有萦绕不散的神力守护其中。
云潇一手拉着萧千夜,一手牵着龙吟,如此宽阔巨大的海沟在如今的她眼中也不过是轻轻一跃就能抵达对岸的距离罢了,不等两人回过神来,凛冽的风从下方干涸的海沟深处卷起,像锋利的刀口撕的人脸颊隐隐作疼,云潇见状,连忙在周身燃起温和的火光,一路护着直达对岸之后,龙脊山的脚下也是一片万籁俱静,只有呼啸的风像厉鬼咆哮,让人不寒而栗。
龙吟愣愣环视了一圈,她离开墟海还不到两个月吧,这里的情况已经比那时候更加严重了!果然是毁灭之灾迫在眼前,才让长老院不得不铤而走险,开始入侵所依附的流岛吗?
这样的想法稍稍想起,她立马就艰难的摇摇头努力克制着情绪,眼神紧跟着凝了一凝——侵略是不对的,就算有一万个理由,将手无寸铁的族人逼上战场厮杀掠夺,都是不对的。
她并没注意到这一刻的云潇也在用余光打量着自己面上复杂的情绪起伏,嘴角浮起一丝笑意,有如刀刻,又在一瞬之后无声无息的挪开了目光,她凭着记忆往山巅走去,那块被冥王破坏的玉璧依然静静的竖立在最高点,下半截勉强还算成型,上半截被砸成碎片,洒落一地。
云潇的眼睛里有锋利的光一掠而过,立马大步上前捡起一片认真的查看,低道:“龙神,就是从这里穿越间隙来到各地墟海的吗?”
事实上从离开山市至今,眼前的女子就再也没有和自己主动说过一句话,即使有萧千夜在两人之间,她还是感到了一种强烈的生疏,这会突然听见她的声音,龙吟只是非常僵硬的点点头,强行冷静下来解释道:“在墟海的传说中,这块玉璧来自原海深处葬龙渊,如果墟海有难,龙神就会穿过玉璧前往救助自己的子民,若是蛟龙族有人离世,龙神也会在玉璧上显形而出,帮助族人渡化往生,不过……那是很久之前的传说了,毕竟龙神大人已经逝去很久,这么多年,也没有新的龙神出现。”
她的语调慢慢低下去,是一种难以描述的委屈和无助。
云潇没有抬头,那时候第一次见到玉璧,她还无法从上面感觉到这股特殊的神力,如今再次触碰,果然是有丝丝缕缕的极寒一点点蔓延而出,那确实和她之前回归浮世屿,在面见澈皇的时候从她身下原海冰封里汹涌而出的神力如出一辙,这块玉璧应该就是从原海最深处取出,作为某种和龙神沟通的媒介被送到了各地墟海。
也难怪长老院能利用这股力量持续不断的进攻浮世屿,想必就是通过散落在万千流岛的这块玉璧,将力量通过这种媒介击中运送到葬龙渊,这才让两境合一的浮世屿受到影响吧?
若要终止这股进攻之力,就必须毁去所有的玉璧。
云潇深吸一口气,显然意识到这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但火光潋滟的眼里已然有了怒容,自言自语的低道:“龙神既然有办法通过这种玉璧到达各地墟海,想来应该也是有类似神祭道的特殊空间之术,但眼下葬龙渊无法深入,墟海那么多,到底要怎么样才能一个个找出来,难道真的只能踏遍万千流岛?那样费时费力,只怕得不偿失,长老院也不会给我那么多的时间……”
她咬了咬嘴唇,第一时间想到的是上天界独有的点苍穹之术,但是以上天界和自己的关系,冥王不追杀她就已经算不错了,其他人也不可能再出手帮忙了吧?
她忽然瞥了一眼萧千夜,想起某个再也没有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人,心中一阵失落,终究只是无声低头,沉默下去。
“阿潇,你别急。”萧千夜安慰了一句,认真想起之前的经历,若有所思的看了看龙吟,忽然握紧手中古尘,压低声音说道:“阿潇,上次我们进来,你受伤在蛟龙巢休息的时候,我曾经意外的闯进过他们的特殊通道,叫‘赦生道’,龙吟也说过,往生径是蛟龙族的墓穴,而在往生径更深处一条巨大的海沟,叫龙髓隙,被他们称为“龙脉”,我就是从那里误入了赦生道,最后到了一个叫‘游龙境’的地方。”
云潇眼神一闪,忽地唇边又露出了一丝笑,抱怨道:“这种事情你可没和我说过呢!难怪你失踪了好几天,和谁一起的,龙姑娘吗?”
“额……不是这样!”被她一句话说的脸颊发烫,萧千夜和龙吟几乎是异口同声的反驳,又尴尬的互望了一眼对方,最后才小心的说道,“那时候你一直在蛟龙巢中昏睡,我又打不开那个大贝壳,后来为了救凤姬闯入上天界,再后来你又……我只是一直没有机会告诉你,并不是想隐瞒什么。”
云潇咯咯的笑着,她本不在意这种小事,只不过此时看他紧张的模样,心中总有个调皮的声音想要捉弄一番,故意板着脸嘟囔着:“你瞒着我和别的姑娘消失好几天,我可是要吃醋的。”
她说这话的时候莫名揉了揉眼睛,自己也感到有那么一点莫名其妙,可还是忍不住想要说出来,龙吟被她几句话说得面红耳赤,立马摆手否认,迫不及待的要撇清关系,她真的在这短短几分钟内大汗淋漓,不明白眼前的女人怎么可以这么没羞没耻的说这种让人误解的话,这到底是什么古怪的性格,难道她一点矜持都不会吗?
但是,这短暂的紧张之后,龙吟反而是如释重负的笑了笑,就算是这般口无遮拦蛮不讲理的云潇,也比刚才那个一言不发的姑娘让人心安的多。
云潇轻握着玉璧的碎片,那块淡青色的玉石在她的掌心放出淡淡的光芒,一瞬间让龙吟都不自禁地闭了一下眼睛,不敢直视——怎么回事,她无数次的接触过玉璧,还是第一次从上面见到如此神力充沛的光!
“走吧,去赦生道看看。”云潇将碎片收起来,大步走到龙脊山的边缘,龙吟深吸一口气跟了上去,她望着脚下深不见底的悬崖,脸色蓦然有些苍白,站在那里竟略微有些失神,以前的墟海虽然干涸的情况日益严重,但龙脊山下方的龙首殿始终都是有充沛的海水灌溉其中的,但是眼下什么也没有了,那仅剩的海水,也在她离开的这两个月里,一滴不剩。
龙首殿是蛟龙族的王宫,如果连那里都失去海水,就意味着真正的毁灭。
她越想越觉得心中的哀痛无法抑制,即便努力克制着,眼泪还是情不自禁的夺眶而出,云潇在她身边并肩而立,被这样突如其来的情绪波动影响,也是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有些苍白无力、心神不宁,连萧千夜也看不出此刻她的心思,只能无措的站在两人身后,一言不发的等着。
“没事的,走吧。”许久,云潇握住龙吟的手,温柔的笑了笑,那般璀璨的笑,仿佛能散去眼下的阴霾,让心情低落的女子莫名心动了一下,脸颊一红点了点头。
第五百六十三章:萧条
龙首殿原本是鲛绡为帘,扇贝为椅,硕大的珍珠流光溢彩如点缀的明灯,然而在失去海水的庇护之后,整个宫殿仿佛蒙上了一层白霜,雾蒙蒙一片格外的阴沉,再也不复龙宫般的辉煌美妙,以前摆放蛟龙巢的地方空荡荡的,那个大贝壳被人整个挪走不知所踪,旁边的珊瑚群早就枯竭成灰白色,放眼望去尽是萧条。
龙吟触景生情一步冲上前,紧紧咬住牙,两人跟着她走入龙首殿,问道:“那天你被蜃龙影响之后,其他人怎么样了?”
龙吟愣了一瞬,绞着手指,低下头,显得沮丧无比,轻道:“我是在上面的龙脊山和蜃影大人见面的,当时小橼还在蛟龙巢里养伤,为数不多的族人因为之前被鬼王的言灵忌影响还未完全恢复,所以全部都在后面不远的龙尾洞养伤,后来我就莫名其妙离开墟海跑到荒漠里去了,小橼被长老院的人带走,至于那五千族人,现在还暂时安置在帝都城外的荒地里吧。”
她越说话语调越委屈,要不是面前站着两个外族人,真的是想找个地方放下尊严啕嚎大哭一场,望着眼前空荡荡的龙首殿,咬着嘴唇忍泪道:“我真的是没有办法了,那时候在阳川醒过来,你走后没多久金乌鸟的将军就找上门来,他告诉我军阁已经拓宽了弃乡道,俘获墟海族人五千,依照皇命正准备押送帝都问讯,若是我不想那五千人枉送性命,就让我和他一起回去复命,我只能答应他,然后一起去了帝都城。”
萧千夜静静听着,这些事情本就在他意料之中,所以他的神色极为平静,点头接话:“我知道,在此之前我见过昆鸿,也告诉过他带上你一起,否则你一个人在外面乱转,迟早还要被长老院利用。”
龙吟脸颊一红一白,显然没有意识到他竟然会对这件事心知肚明,顿时有些无端的气愤,霍然抬头瞪大了眼睛骂道:“你、你知道!你知道为什么还让他把我的族人带走!”
“不然呢?你们的人杀了叶小姐和三郡主,就算是背黑锅,也要有人站出来。”萧千夜毫不犹豫的反驳她,气的龙吟一步大跳原地蹦起来,急道,“他们想要找人为此事负责,大可以针对我一个就好,欺负手无寸铁的平民算什么英雄好汉?”
“叶雪和胧月也是手无寸铁!军阁不是跟你讲英雄好汉的地方,昆鸿是奉命行事,明溪没有把那五千人就地正法已经是看在我的面子上才手下留情的,你以为坐在飞垣皇座上的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你有几条命能去和他玩手段?”萧千夜不屑的白了她一眼,果不其然见她脸上泛起的尴尬和不甘,又哼道,“而且明溪不是真心要对付你,否则你的族人哪里有命活到帝都城?他大可以直接在大湮城就处置了这批人,真正要杀你们的人是公孙晏和叶卓凡,你还不认识他们吧,那我来告诉你,叶雪是叶卓凡的亲妹妹,是公孙晏的未婚妻,至于三郡主……”
他顿了顿,提到这个曾几何时让他倍感头痛的名字,心中却只剩下无穷无尽的哀伤,直到云潇悄悄走到他身边牵住他的手,才让他哀痛的心情稍微平复下来,继续说道:“龙吟,你应该很清楚才是,明溪若是真的想把墟海纳入飞垣的版图,事实上也根本不需要跟你谈条件,你有什么能力阻拦他?他只是给你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好抵消你的族人杀害皇室引起的民愤罢了。”
龙吟咬牙不语,被他几句话说得哑口无言,这种东西她怎么可能不清楚,她就是什么都清楚,才不得不忍气吞声的做出让步。
许久,这段日子的经历在脑中走马观花的闪闪烁烁,让她有些做梦般的恍惚,暗自吐出一口气,神情却微微有些麻木,自言自语的呢喃起来:“我会成为墟海的耻辱吧,我竟然主动退让,将自己的故国拱手让给了人类的帝王……哈哈,要是没有遇见你们,我应该也会按照长老院的命令开始计划入侵所依附的流岛吧,只不过对上你们的人,胜率不高罢了。”
“不是不高,是必败无疑。”萧千夜没有给她任何幻想的余地,立马正色提醒,“你拿什么和军阁作对?就算是从海上玩突袭,海军也不是吃素的,你该庆幸一早就看清了长老院的真实面目,否则现在的你、还有你那些手无寸铁的百姓,怕是早就要被一网打尽,尸骨无存了。”
龙吟不甘心的瘪瘪嘴,努力反驳道:“弃乡道是有优秀的战士守卫的!只不过、只不过之前被上天界暗算,所剩无几,要是能够整装待发,未必会……”
她心虚的瞄了一眼萧千夜,虽然神色不自禁地有些微焦急,但还是不愿意在他面前示软,强行找着冠冕堂皇的借口开脱起来:“而且弃乡道你们的人又进不来,突袭不成功的话我们还可以退回来防守嘛!再不行还有那些毒品迷药,反正躲在暗处,总归是占便宜的。”
“你……”萧千夜被她的强词歪理驳的一时间回不过神,脸色微微一变,莫名其妙地涌现杀意,剑眉一蹙握紧古尘,好久才低声骂道,“你清醒一点,这话在我面前抱怨几句就算了,别口无遮拦传出去被明溪听见,你还想不想那五千人活命了?”
龙吟立刻捂住嘴,小心翼翼的瞅瞅四周,即使龙首殿安安静静连只小鱼都看不见,他的那句话还是直戳在她内心最为软弱的地方,龙吟的眼睛微微黯淡了一下,虽然有那么一瞬间的不甘心,但立即就用力甩头将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全部抛了出去,茫然地喃喃道:“其实墟海的情况如果一直不能有转机的话,这或许是最好的选择了,飞垣的四海都有合适的地方可以供我们生活,只要陛下愿意,我的族人就能在另一片全新的土地上开始新的生活,再也不用担心海水干涸之后的灭顶之灾了……”
她的脸色是一种极为虚弱的苍白,有一丝恍惚如梦的意味,显然这样的抉择对身为王族的自己而言始终是艰难的,但她最终只是深深吸了一口气,眼中才有了所谓王族独有的坚忍和骄傲,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道:“我不在乎自己的身份地位,这种东西在生存面前没有任何意义,说句你们可能不爱听的话,如果我也有云姑娘那样的血统可以拯救自己的故土,我甘愿承受所有的痛苦,我真的……很想成为她。”
云潇看着她炽热的眼睛,那是受困于血统的限制,无可奈何的失落,但依然有一束罕见的坚定,让她也忍不住动容。
“我应该早一些劝族人离开墟海的。”龙吟按住心口,感到有些微微的胸闷,轻声咳嗽,又笑了笑,对着他们摆摆手,“自我有记忆以来,就一直有族人来向父亲辞行告别,到我接手王位的时候,所剩的族人已经不足五万了,而这五万人,又在这百年之间陆续离开,到你们的人拓宽弃乡道找进来的时候,也就只剩下五千多人了。”
“我很不喜欢他们这么做,以前我总觉得他们是懦夫,在逃避灾难,无法和墟海共存亡,直到现在我才明白,活着比什么都好,大家都是普通人嘛!也不是所有人都梦想成为英雄,拯救世界吧?”
“嗯。”罕见的,云潇接下了她的话,低声轻语,“普通人也挺好的,安安稳稳一辈子,能相爱相守,承欢膝下,就再好不过了。”
龙吟的眼中如繁星闪烁,终于扬起一抹亮色,忽然说道:“你们那个师兄天澈,他很久以前就是墟海的族人,墟海干涸之后首当其冲受到影响的一族人就是近海的潜蛟,所以他们很多年前就已经离开了,潜蛟和王族的血统非常接近,所以当时的蛟龙王就给了他们可以重返墟海的特例,不过……他们几乎都没再回来了。”
提起许久没有见过面的师兄天澈,萧千夜情不自禁的低头看了一眼云潇,但见她安安静静,察觉到自己的目光才抬头眨了眨眼睛,轻轻笑了一下。
自上次离开昆仑山晃眼就是大半年了,那时候他急着找阿潇的下落已经将沥空剑拔出剑鞘,同时也让师父留在上面的封印术消失,换而言之,师父应该早就知道他拔过剑,却这么久没有履行承诺回去向他认错,师父和师兄到底知不知道一海之隔的飞垣究竟都发生了什么骇人听闻的事情?他们又知不知道阿潇身上那些惨烈的过去?
一想起这些事情,萧千夜心中难免踌躇万千,他一贯是个不在乎他人看法的人,唯独对远在昆仑的那位师父,真的极为看重,可军旅的生涯,无情的任务难免要给师门抹黑,他好不容易才成为师门的叛徒不顾一切的想撇清关系,偏偏拦在他面前不肯松口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位视他如己出,对他悉心教导,亲自指点剑术的掌门师父。
云潇看着他倏然失神的脸,嘴角也跟着勾起淡淡的笑,轻轻捏了捏手心,问道:“想师父了?”
“才没有。”他立马回神,一秒否认。
“呵呵……那就是想师兄了。”云潇一板正经的说着话,语调却是轻松的,“我也很想师父师兄,有机会……有机会一起回去看看吧。”
萧千夜愣愣点头的同时,只有龙吟情不自禁的苦笑了一下——只怕这个“机会”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了。
三人各有所思的沉默了一会,萧千夜牵着云潇,又对着龙吟指了个方向,这才说道:“去龙髓隙看看,上次是从那里意外掉进赦生道的,你带路吧,我记得又要穿过极渊,又要途径往生径,还挺麻烦的。”
龙吟瘪瘪嘴,虽然往生径是蛟龙族禁地,于情于理她本不该带外人三番两次的进入,但眼下也没得商量,只能嘟嘟嘴嘀咕道:“其实也不远,海水退去之后,很快就能到了,走吧,去碰碰运气,不过我可提前和你们说好,赦生道我不知道开启的方法,与其指望我,倒不如——”
她小心的瞅了一眼萧千夜手里的古尘,扬眉低道:“倒不如求一求你的刀,或许龙神会回应你呢?”
萧千夜没有回话,只是垂下眼睛看着古尘——确实有着奇怪的感觉,从进入墟海开始,古尘似乎就一直隐隐在低鸣。
第五百六十四章:找寻
原本去往往生径要穿过一个幽深的冰潭,但眼下那个曾经璀璨夺目的冰潭也变得宛如黑洞,龙吟指了指下方,看着萧千夜,心中莫名想起上次她哀求对方同行的事情,不由苦笑了一下,放低声音自言自语的嘀咕起来:“这次不用潜息之术就能直接过去了,你该不需要我再帮忙了吧?”
萧千夜没有理她,若是以上次的经历来看,这个冰潭下方就好像真正的深海,但如今海水退去,一直有汹涌的冷风从对面刮来,让人浑身都不舒服。
他拉着云潇,两人默契的互换了神色,云潇又牵起龙吟,这才一起往冰潭纵身跃入,火焰是在身体滞空的刹那从她的掌下闪烁而出,像一对温柔的翅膀包裹着三人,阻断了下方阴冷潮湿的海风,直到脚步稳稳落地,云潇翻手散去火光,惊讶的看着眼前出现的世界,两侧是大片堆积如山高耸的青石岩,有一条静谧的小径通往远处,四下里安安静静,空气中罕见的飘着雨水的气息,比起上方要湿润许多。
龙吟感慨的走在最前面,有些惊喜这种地方竟然还有淅淅沥沥的小雨,连忙伸出手试图接住偶尔落下的雨珠,又道:“前面就是往生径,不过上次你借给我古尘之后,这里就没有蛟龙骨了,想必族人们已经在龙神大人的庇佑下前去往生轮回了吧,希望他们再也不必忍受故土干涸之苦,能在一个幸福的地方重生。”
云潇只是偷偷的笑着,一双眼睛故作锋芒直勾勾的看着萧千夜,他其实并未和自己说过失踪那几天的事情,眼下听龙吟忽然提起来,果然是有些尴尬的别过脸去不敢看她。
沿途走到龙髓隙,龙吟原本还有些期待的脸庞一瞬间变得阴沉下去,她咬着嘴唇站在悬崖边,无限哀伤的看着下方黑漆漆的深渊,终于是连最后的幻梦也被现实彻底击碎,呢喃叹息般的说了一句:“这里就是龙髓隙了,自古墟海之人便将龙髓隙视若龙脉,也是整个墟海最深的地方,从前这里是有海水的,不过现在也全部干涸了。”
萧千夜走上前去,悬崖下的烈风吹起几人的头发和衣襟,恍然如梦,龙吟的手微微一颤,指着下方说道:“上次我们虽然是意外掉进去,但那时候其实是被倒灌回来的海水直接冲了进去,现在怎么办?龙髓隙下面一点水也没有了,你该不会想直接跳下去碰运气吧?我可不知道这里究竟有多深,也不知道下面到底是什么。”
萧千夜顺势想了想,认真环视了一圈,低道:“上次确实是被海水冲走的,水流从天而降倒灌入龙脉,几分钟就将我们冲出不知多远,恐怕想找到当时的路也是没那么容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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