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榭依
他反复叨念着这个不祥的数字,心有所感,眉间有着悲悯和洞察一切的神色,低声问道:“若是星位图所示是准确的,那我,应该也会在三十六岁那一年死去吧?”
这样淡然无畏的谈论自己的生死,帝王的眸子深处反而有一丝猜不透的温凉,让萧千夜感到极端的不适,面容也起了微微的变化,呢喃的回道:“他是在三十岁的生辰宴上第一次感到不适,在紧急传医并且精心调养了很久之后,虽然一直未有大病大患,但身体却在一天天衰弱下去,等到三十六岁初雪的季节,或是有感于自己时日无多,这才带着皇后和亲信远赴阳川,我见过他,就在太阳神殿的镜像法阵内,他的皇后变成了守护的日侍者,一直相伴左右。”
“在他临终之前,他的生母,也就是上天界的月神曦玉,她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孩子身边,从他的心头取出一份凝聚着日神‘生命’和月神‘守护’的血液,并将其连带着遗体一起永久的沉睡在地宫之内,这份血液非常的重要,因为月神一早就知道帝王之血会在未来的某一天彻底终断,你眼前这幅星位图,则是无根之人特有的一种术法,名为‘星沉’,它可以精准的显示一段历史的开端和终结,但无法干涉其中大星的轨迹,首星是开国的天殇帝,尾星……确实是你。”
“那份血液……”仿佛终于意识到了什么,明溪的手微微收紧,直视着萧千夜,冷定的问道,“是你拿去救云潇的那份血液?”
萧千夜抬起眼睛,正视着凝重的帝王,认真的回应:“是的,在我进入到地宫之后,开国皇后媂姬曾想过阻止我,她希望你能去往阳川太阳神殿,她会主动将这份血液交给你,这样才能逆转你身上和天殇帝一模一样的病势,否则你便会和他一样,在三十六岁那年与世长辞。”
明溪静静的听着,感觉自己的内心在一瞬间的惊涛骇浪之后,又以意料不到的速度恢复平静,甚至比之前更加从容淡泊,他转过头,笑了一下,有些感慨和自嘲。
在北岸城第一次遇到那个女人的时候,他只觉得这是个无关紧要,随时都可以成为筹码利用萧千夜的道具罢了,后来,他还计划着要让她代替萧奕白成为新的“人质”。
若不是她的父母当年冒险骗取皇室至宝“沉月”,她多半出生就会夭折,而当她依赖着这股力量平安长大之后,又因为自己的一时兴起将朱厌留在身边而被那个人杀害致死,谁又能想到,到了最后,那份唯一能救她的双神之血,竟然也是唯一能逆转自己病势的东西。
万万没想到自己和她之间,竟然会有如此离奇的生命相连,好像是冥冥中自有注定,也难怪连他的先祖日月双神会主动告知萧千夜这个秘密吧?
事到如今再想起那些过往,明溪不由叹道:“原来我是用自己的命,去救了你的心上人吗?”
萧千夜点点头,即使明溪一直威胁他、利用他,但是从某种角度而言,他无疑会成为一个出色的帝王,会让飞垣这个闭塞的大陆迎来崭新的重生,但他却没有办法舍弃心爱的女人,哪怕是堵上这座飞垣的未来,他也一秒不会犹豫的选择用那份唯一的血液去救云潇。
“还有呢?”见他突兀的陷入沉默,明溪漫不经心的继续询问,萧千夜看着他那双金色的眼睛,竟然真的感觉到和地宫中的那个人如出一辙,干净又纯粹,再也没有了算计他时候的阴霾和狠辣,他用力握紧了古尘,眼睛里的坚定却越发的深,身子蓦的一震,脱口,“他说你会力挽狂澜,终得夙愿。”
“力挽狂澜,终得夙愿……力挽狂澜,终得夙愿。”明溪咬着这几个字反复念了好几遍,也在心中无声的笑了——这般安慰人的话道真不像是萧千夜会说出来的,莫非真的是在地宫中,开国帝后所言?
若说力挽狂澜,那是确实是他一直竭尽全力在努力的事情,但要说终得夙愿……他似乎自己也不能理解,他的夙愿到底是什么。
到底是国泰民安?山河太平?又或许只是希望身边为数不多可亲可信之人,能得到安稳的余生?
前者还有斡旋争取的余地,但后者……
他莫名看了一眼正在发呆的萧奕白,脸色变得沉郁凝重——不知为何,对于身边这个人,他始终有一种极端不详的预感,就好像一束随时都会散去的白芒。
“不可能的!”终于,在一旁目瞪口呆许久的公孙晏急的一蹦而起,也不管自己身为人臣应有的礼数,直接上去就用力握住了明溪的双手,一双眼睛通红的像要哭出来,“我问过乔羽,他说你的身体只是因为先皇后特殊体质的影响,所以才会长时间呈现出衰弱的颓势,只要多加调理,很快就能恢复正常的!你不要去相信这种无稽之谈,都是鬼话,你千万不要相信!”
明溪有些惊讶于这个贵族公子的反应,公孙晏祖籍东冥,原本是对占星术深信不疑的才对,怎么这会完全不顾祖上的信仰,硬拽着自己说出这种话来?
公孙晏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脸色,而是焦急的搓着双手来回踱步,脑子里一瞬间涌起无数念头,忽然又露出一种恍然大悟般的神情,一边说话一边往外匆匆跑去,小声嘀咕着:“你别急,帝王之血怎么可能好好的断了呢?你才不到三十岁啊,挑几个妃子的事,能花多少时间!你等着,我这就去办,你别急,你等着!”
“回来。”明溪蹙着眉头阻止,公孙晏哪里还听得见他说话,他整个人都恨不得从望月楼直接跳下去,明溪看着他的背影光一样消失,无奈叹息了一声,骂道,“这个蠢东西真是脑子不好使!四大境碎裂之灾还未解除,赈灾救急也要持续补给,这种时候他要给我选妃,真是不怕我遭人非议多挨几句骂!阿镜,你快跟着别让他干蠢事,必要的时候打晕了关起来都行。”
冥魂点头散去,而另一旁萧奕白的一魂一魄则拖着下巴认真思考着公孙晏的话,有些失落的回道:“他说的倒也不是不行,你都这个年纪了,选妃立后是理所当然的事……”
明溪轻咳一声,站起来用手将沙盘上的星位图抹去,眼色沉静又温和,淡淡笑着回道:“算了吧,明知命不久矣还在这种时候选妃立后,那岂不是耽误人家姑娘一辈子要为我守活寡?”
“明溪。”萧奕白欲言又止,被他挥手打断,他用力转了一下手上的玉扳指,强行将一魂一魄收入其中,然后主动切断了分魂大法的感知力,一个人靠在椅子上,长久的沉思起来。
三十六岁,大概还有七年不到……够了,这点时间已经足够他去做完想做的事情。
第五百五十七章:因果
光镜被掐断之后,萧奕白靠着凉亭慢慢坐了下来,然后摇着头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他的声音很漠然,平静的不见底,叹道:“千夜,其实这么多年,我也好,明溪也罢,还有公孙晏和风魔的其他人,我们的手上或多或少都沾染过无辜生命的鲜血,很多时候我会从噩梦中惊醒,甚至能听到那些枉死的恶灵在耳边不停的谩骂诅咒,我从来也不觉得自己的未来会有什么好下场,也不觉得他们……能有善终。”
萧千夜看着兄长,这是他第一次和自己谈起这些年的想法,却是一开口就沉重的让他不知如何接下去。
萧奕白的眼睛里有莫测的笑意,那是凶兽特有的冰蓝色,泛着让人如坠深渊的寒意,轻声诉说着:“飞垣一贯不信轮回转世之说,可我自幼钻研术法,我知道人确实是拥有灵魂的,那种东西非常的奇妙,就算是最渺小的人类,魂魄的力量也特别的宝贵,所以魂魄也是大多数魔物追求的无价之宝,一旦能占为己有,就能事半功倍的提升自己的修为实力,可是那种东西有时候又极其的脆弱,也许一句无心之谈,就能让其灰飞烟灭。”
“我在白教的时候,曾有一段时间非常痴迷这种奇妙的东西,也真的很想知道,当肉体死亡之后,魂魄究竟会去往哪里,可惜无论我怎么钻研,都好像隔着一层界限,无法窥探究竟。”
他一边说话,一边对着他露出温柔的笑,一瞬间好似回到年幼时期那个总是爱捉弄他的兄长,又慢慢的接了下去:“宿命的有或无,对于我来说一直是不确定的东西,但若是真有轮回转世,再让我做你一次兄长吧。”
这样呢喃的轻语,居然有深入人心的力量,让他一时间听得思绪飘忽,好久才豁然回神的训骂道:“干什么,别这么早说遗言,这辈子都还不清的东西还指望下辈子还?做梦去吧,你想都不要想。”
“做梦也不行了吗?”萧奕白故作轻松的笑着,见他板着个脸,认真的回复,“开国帝后跟我说过一些关于他的情况,他知道明溪手上的玉扳指封着你的魂魄,也知道明溪是依靠你的灵力输送才能以那副病弱的身体撑到现在,而他也说以明溪的状况,如果灵力的输送不被终止,他应该是不会在三十六岁的时候就与世长辞的,除非他自行终止,或是被人终止,因为本尊身亡,魂魄也会一起湮灭。”
“中断?”萧奕白若有所思的念着这两个字,上次在柳城,明溪就闹脾气一般的中断过,但之后他也没有继续耍性子,如此推断的话,这种灵力运输会被人中断?
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萧奕白无意识的咬住牙——难道是因为自己会死,所以失去灵力支撑的明溪才会在三十六岁的时候一并死去?
他的眼睛豁然雪亮,带着一种逼人的锋芒,萧千夜在他面前蹲下,直视着兄长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的严厉的说道:“真正有危险的人不是他,而是你,因为你死了,他不能独活。”
失神状态的萧奕白并没有注意到弟弟脸上的阴沉,还在继续思考着刚才的疑惑,他在被夜咒束缚的这么长时间,就算完全无法和玉扳指上的魂魄产生共鸣,但是附着在上面的灵力却是丝毫也没有散去的迹象,换而言之,他应该是有办法能切断自己和魂魄的关联,让那些力量永久的封印在玉扳指中,不被自己的生死所影响。
或许这才是能破解“星沉”的方法!
他眉上一喜,一抬眼撞见暴怒的弟弟提着古尘愤愤指向他的脖子,骂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要是下辈子还想做我的兄长,这辈子就不要动那些歪心思。”
“呵……”萧奕白听话的闭了嘴,对他摆摆手指向屋内,笑道,“行了行了,发什么脾气嘛!快回去吧,一会弟妹醒了见不到你会害怕的。”
仿佛是忍受不了这么压抑的气氛,萧千夜冷哼一声,点点头立马转身往回走,萧奕白靠着凉亭,望向天边一边火红的朝阳,总觉得心底的某个地方也开始变成刺目耀眼的血色。
初遇明溪,应该是在弟弟去往昆仑山的第二年,那时候的他已经彻底不去帝都的学堂上课了,父母根本管不了他的行踪,而他也在百无聊赖之下渐渐产生了一个胆大包天的想法——飞垣的四大境都有独特的术法,但是最厉害的东西据说都在皇室的典籍库中,毕竟是上天界日月双神的后裔,那里说不定会有人间罕见的高深秘籍!
这种想法一旦出现,他就一天也按捺不住,但皇家禁地,真的不是他那个年纪的小孩子说闯就能闯的,他确实花了几个月的时间认真的研究过路线和方法,这才好不容易偷偷摸了进去。
谁又能想到,他会在那种地方救起一个昏迷的少年,他甚至没有多想为什么那个人可以肆无忌惮的出现在典籍库,不过是看他昏倒在地上,顺手就用自己初学的术法胡乱的尝试了一下,好在那种并不熟练的术法还算有效,昏迷的少年慢慢苏醒,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人,随后门外传来了喧哗声,来不及多想的少年一把将他推到了书柜后,抬手做了个嘘声的手势示意他不要出声。
那些高大威武的禁宫守卫对着这个少年毕恭毕敬,而他随便几句话就将人全部打发了出去,最后才笑吟吟的歪着头看着书柜后面的自己,问道:“我认得你,天征府的吧,是哥哥还是弟弟?”
他看着这个锦衣华服气度翩翩的人,觉得确实有几分眼熟,但是又怎么也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
明溪蓦然笑了起来,眼里的浅金色光芒在黑暗的典籍库里熠熠生辉,映着他的脸,竟有天神般的光彩夺目,沉吟道:“你应该是哥哥吧,天天逃课,不认识我也正常,我叫明溪,虽然有专门的老师,但偶尔也会去帝都的学堂坐坐,说实话确实是蛮无聊的,逃课也不奇怪了。”
明溪——他在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才终于意识到自己随手用生疏的法术救起的少年,是帝国的皇太子!
他有一瞬间的庆幸,心情剧烈的震了一下,好在是稀里糊涂的成功了,要不然这家伙自己昏倒在典籍库出了问题,追查下去岂不是要发现他在旁边悄悄挖的通道?那可真是有口说不清,绝对要背上谋害太子的罪名!
原以为那也就是一次普通的偶遇,但是皇太子却并没有追究他私闯典籍库之罪,反而主动和他约定了时间,在之后他想进来偷学武功术法的时候提前找借口将守卫撤去,正是这样刻意的包容让他的修为在短短几年之内以惊人的速度成长,那时候他只以为是自己天资聪颖所以日益千里,丝毫也没有怀疑自己的身上有着独特的血脉,只不过越来越多的感到胸膛里藏着一只凶狠的猛兽,随时都要撕裂他的身体呼啸而出。
执行风魔第一次任务的时候,大概也只有十三四岁的年纪吧,那时候的风魔才刚刚有了雏形,而他则是明溪身边唯一可以信任的人。
从第一次杀人,到一百人,一千人,似乎只用了很短的一年时间,至于杀的都是些什么人,有什么罪,为什么要死,他其实根本就不在乎。
当时不在乎的东西,现在他也不会在乎。
萧奕白长久的叹了口气,眼色冷漠,动也不动,虽然整个人的身影沐浴着朝霞极为温和,然而却有吸纳一切的残酷和冷漠。
自从他对自己实施分魂大法,将一魂一魄封印在那杯玉扳指中之后,他一直都希望最好的朋友能摆脱那副天生病弱的躯体,终有一天能像个寻常人一样再也不用忍受病痛的折磨和死亡的威胁,但如今他从弟弟口中听到那么震惊的话,内心深处却也只掀起了一瞬间的滔天巨浪,然后就以一种极其预料不到的方式,无声无息的平静下去。
好像并不意外会有这样的结局。
为什么呢……萧奕白脸上的笑容消失了,脸色在绚烂的天光中却是显得苍白无力,他迷茫的摊开双手,看着自己洁白如玉的手心,仿佛能看到一抹浓郁的血色正在从掌下游走出来,瞬间就缠着他的手臂覆满全身。
还能是为了什么,他们这种心狠手辣滥杀无辜的人,凭什么得到如愿以偿的善终?
然而,他还是一瞬间又抬起了眼睛望着弟弟消失的地方感到心中莫名一抽,好像从一场漫长的睡梦中惊醒,许久又怔怔抬头看着朝霞,沉吟不语。
弟弟自从昆仑归来,手上的杀戮不比自己少多少,军阁这种地方本就是军令如山,一切反抗的势力都会被铁蹄不讲道理的镇压,他愿意也好,不愿意也罢,那是他的职责所在,是在这座孤岛上生存最为简单直接的法则,飞天计划揭露以来,上天界的阴影就一直笼罩着这片坠天落海的大陆,碎裂之灾,死伤无数,又有多少亡魂含恨而终?
定星山的那场无妄之火,将整座大山烧成一片黑炭,那个在他眼中曾经善良到几近愚蠢的女人,似乎也早已经发生了某种微妙的转变。
无奈之举、无心之失能成为理所当然的借口吗?或许并不能,可他的心中却无比复杂悲痛,希望唯一的亲人,能够好好的。
护短这种事情,他是真的避无可避。
萧奕白微微苦笑了一下,他很少去思考这种东西,而真的细细想一想,又只觉得眼前一片黑暗,心中也跟着变得空荡荡,没有任何光线能穿透无法预知的未来。
第五百五十八章:白驹过隙
萧千夜轻手轻脚的回到房间,一眼就看见那张小小的床榻上,云潇像一只受伤的小鸟蜷缩成一圈,不知是梦见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细长的五指死死的抓着被角,紧闭的眼帘正在微微颤抖着。
他赶紧走过去扶起云潇靠在自己怀里,发现她肩头的伤口处竟然一直有淡墨一般的黑丝一点点如烟如雾的弥散出来,萧千夜的脸色阴晴不定,以云潇如今的血脉,这样的伤势恢复实在是有些太慢了,都已经过去了一整夜,白森森的骨头依然触目惊心,虽然血液早已不再如注般涌出,但皮肉复原的速度,甚至还比不上混血之时!
那个偷袭她的人就是双生黑龙的分身,明明连原身都还没有彻底的恢复,就已经能对她造成如此严重的伤害?
不对……萧千夜摇摇头,很快就否认了自己刚才的猜测,云潇的复原速度很明显比不上当初的澈皇,这并不是因为她才重获新生,而是因为她体内的火种里,混杂了黑龙之血!
沉默良久,他轻拍着云潇的后背,倏然感到胸间有一股难以忍耐的酸痛,忍不住微微咳嗽了几声,但是这一咳也让他的脸色瞬间变得凝重非常,很明显的感觉到那是另一个人的状态在濒临崩溃的糟糕情况下,通过他的身体本能的呈现出来,萧千夜极为小心翼翼的抬手按住心口,迟疑了一会低声问道:“你怎么了?”
脑中的声音是在很久之后才叹息般的回了一句:“不碍事,千夜,你把手放到她额头上去。”
“嗯?”萧千夜疑惑着,一翻手发现掌心忽然浮现出一个小小的咒印,帝仲笑了笑,虽然有些力不从心,还是温柔如水的解释道,“她似乎是陷入了梦魇无法苏醒,我很想知道是什么样强大的梦境,连恢复原身的浮世屿皇鸟都能沉沦其中无法挣脱。”
他看着手心里这个似乎有神秘力量的咒印,也是好奇的将手慢慢搭在云潇的额头上,突然感到一阵电流击穿全身,再等他定睛一看,竟然发现自己漂浮在高空中,身边是淡淡的白云正在悠闲的飘着,那般和煦的日光和轻柔的微风,举目瞭望尽是一片祥和,怎么看都不像是什么恐怖的噩梦。
就在他疑惑之际,他竟然看见帝仲坐在一只穷奇的背上,从天际如流星般划落,直直的坠入了下方的流岛中。
他认真分辨了好一会,终于发现自己所在的位置,是在九千年前坠天之前的箴岛上空,而他的目光奇迹一般的能看到这座流岛的每一个角落,和如今的飞垣并没有特别大的差别,只不过郁郁葱葱的高山大河之间,有更多闻所未闻的种族穿梭其中,当真是一副百灵和谐、蒸蒸日上的盛世光景。
帝仲带着那只穷奇,落在了东冥浩瀚的星垂之野上,它已经长成了威武帅气的大凶兽,但是在帝仲的面前,仍是调皮的像一只耐不住寂寞的小奶狗,它肆意的在星垂之野茂密的草丛中打滚,直到夜空逐渐变得澄澈如镜,无数璀璨的星辰高挂在头顶,好像触手可及一般,它好奇的长鸣了几声,兴奋的挥舞着残疾的前肢,好像那样就能真的将星辰抓在手里。
帝仲没有阻止它,自己也在期待的看着天空,那些大星一颗又一颗的坠落,就如这片草原的名字……星垂之野。
一直到午夜时分,原本寂静的平野忽然变得热闹起来,无数金色的小精灵凭空冒出,它们长着一对金光熠熠的翅膀,拖着长长的尾巴,满身都是诱人的酒香味,伴随着湖中精灵的出现,一条旅人独有的天路慢慢打开了界门,从四面八方闻讯而来的酒客兴冲冲的冒了出来,争前恐后的想要得到湖中精灵的邀请,去参加这片大陆最为盛大的酒宴。
帝仲本是在一旁好奇的看着,湖中精灵发现了他和那只凶兽,它们丝毫也没有避讳对方身上强悍的神力涌动,热情的对他伸出手,做出了邀请的姿势。
萧千夜微微一惊,连带着共存的帝仲也有些无法理解为何会在云潇的梦境中看到这一幕,而就在当年的帝仲欣然应邀带着穷奇踏入天路的一刹那,旅人中走出一位光彩照人的红衣女子,她莫名看着一人一兽的背影走入其中,忽然间脸上扬起明媚如光的笑容,像一只开心的喜鹊踮着脚就跟了上去,湖中精灵嗅了嗅她身上的气息,竟也没有阻拦的主动放了行。
萧千夜忽然感到心中一阵悸动,那个女子很明显不是云潇的容颜,但那双眼睛,却是和她一模一样。
那时候的云潇,应该还只是一团未成形的火种形态,因为被澈皇悄悄赠与了外族,也正在以别人的眼睛探寻着这个未知的世界,她似乎是发现了那种铭记于心的特殊气息,竟然主动控制着这个灵凤族的女人不顾一切的跟了上去,然而进入天路后不久,那只贪玩的凶兽误饮了河中的酒水沉睡不醒,帝仲只能临时转道带着它下到了空寂圣地暂且休息。
她就那么跟丢了,迷惘的在天路里反复找寻,终究无疾而终。
梦里的女子一个人坐在天路的大河边,双目映着涟涟的河水,那般失落寂寞,这样深入灵魂的感情触动,竟让睡梦中的云潇也忍不住默默落泪,倚着他的胸膛一直哭泣。
这一次的擦肩而过,再次相见,就已经是在九千年后的昆仑山,半人半兽状态的自己完全失去理智,他用利爪死死按着这个追着他从悬崖一跃而下的小师妹,嗅着她身体里致命的火焰气息,像个真正的凶兽一般张开獠牙,对着纤细雪白的脖子一口咬了下去,那样诱人的血腥味几乎让他沉迷的要发疯,就在他想要把身下的女人彻底撕碎的时候,身体里突兀的涌起一股久违的神力,有一个强大的意识一瞬苏醒,强迫他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呆呆看着那个被压在身下奄奄一息的女子。
虽然是从漫长的死亡中初次苏醒,来不及思考眼前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的帝仲还是第一时间出手帮她止住了血,很快他的意识就开始涣散,凶兽的本能一直在剧烈的反抗,让他感到力不从心,只能被迫放弃了身体的控制权,而身下的女子也在这一瞬睁开眼睛,她一秒也没有关心自己脖子上的伤势,反而是立刻坐了起来,反手就把他按在了身下。
要知道那个时候的萧千夜,是一个失去理智的半人半兽,他竟然就被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一把按住,再也动弹不了了。
帝仲看着这匪夷所思的一幕,忽然有种恍然如梦的惊醒,低声问道:“那个时候难道你已经能控制住自己了?要不然以潇儿那点三脚猫的功夫,不可能真的能按住你吧?”
萧千夜没有回话,坠崖之后的记忆对他而言非常的陌生,他也不知道那时候的自己到底是不是出于本能。
再度转回这场九千年的漫长梦境,萧千夜看着怀中依然沉睡不醒的云潇,心中莫名的一跳,苦笑起来:“原来她梦中的人,仍然是你……九千年啊,若非那只贪玩的穷奇,那时候你们就该遇上了吧?”
话音刚落,他只感觉周身陡然被冰雪般的目光凝视,帝仲明明是和他共存的状态,却真的好像有一束严厉的目光那样一眼扫过来,带着逼人的锋芒让他背脊凛然一寒,许久不敢再说什么。
若说这样的结果让他毫无波动,那只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原来那个自幼就跟在他身后如影随形的小师妹,心中念念不忘的那个人,并不是自己。
“可惜呀……”帝仲莫名接话,淡然的语调如水流一般缓缓钻入他的脑中,却不知道为何立刻让他心中一空,仿佛有种神秘的安定之力,轻声低吟,“可惜我只是那个让她在梦里哭泣的人,而不是那个最终让她展颜欢笑的人,你看……她只有在你面前,才笑的像个无忧无虑的孩子。”
萧千夜顺着他的话再度望向梦境的世界,九千年如白驹过隙,弹指间她已经脱胎换骨成为昆仑山的小师妹,少女时期的云潇有着灵凤族最为显著的特征,高挑清瘦,容貌中带着清冷,乍一看像一朵高山雪莲洁傲不可方物,然而她一开口,立马就像换了一个人,那是独属鸟族的天真浪漫,总是笑吟吟的出现在他少年生涯的每一天。
出现在他低头看着手里的书,被她轻戳肩膀的时候。
出现在他迷迷糊糊的睡梦中,被她提灯惊醒的时候。
出现在他紧握剑灵认真钻研,被她闯入打断的时候。
那种两小无猜、青梅竹马的感情,像一汪清泉一点点流进他紧锁的内心,哪怕他明知道自己出身飞垣,是权贵世家的儿子,也无可避免的动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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