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烬天下 第259章

作者:榭依

萧千夜微微诧异,本能的冲过来拍了拍叶卓凡的后背,公孙晏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低道:“你怎么又回来了?还有她……她没死?”

萧千夜只是和公孙晏飞速互换了一下眼色,两人心照不宣的没有在这种时候提起那些复杂的问题,叶卓凡呕了好一会,直到脸色“唰”的一下泛起死灰色,公孙晏才急不可耐的指了指一旁的房间说道:“先把他丢到床上去睡一会,我身上带着醒酒的药,混点水赶紧给他灌下去,这一天天把自己搞的醉醺醺的,每天都是我亲自把他从秦楼拎出来送回家,说了别卖酒给他,他倒好,秦楼不卖他就去别家,上次还大发雷霆把人家曳乐阁砸了,哎,我真的是……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两人一边架着一条胳膊抬着叶卓凡往房间走,谁料酒醉状态下的叶卓凡力气大的惊人,一下子甩开两人的手冲着云潇跑了过去,他呆了一瞬,几乎不敢相信眼前站着的就是不久前那个被杀抛弃在黑棺里的人,这一惊一乍之下酒也顿时清醒了不少,叶卓凡凝视着她,褪去了这段时日的疲惫,吐出无声叹息:“你醒了,少阁主真的把你救回来了,好……真好。”

然后他才想起来什么,倏然挺直后背转过身望向萧千夜,本能的脱口:“少阁主……对不起,我违规了,军阁是不让饮酒的,我又违规了。”

“别说了,快躺着休息一会。”萧千夜哪里还能责备他什么,一手拽着他的胳膊就拖进了房间,公孙晏和云潇也一起跟着走进来,他的房间和叶雪隔了一道围墙,东西凌乱的扔在地上,就连那身熟悉的银黑色军装都随意的扔在了凳子上,叶卓凡扶着额苦笑起来,喃喃说道:“让你们看笑话了,别介意,反正叶家也要垮了,我也懒得费心再去收拾了。”

“胡说八道。”公孙晏白了他一眼,熟练的就将醒酒的药和着水给他灌了下去,又没好气的低声骂道,“什么垮不垮的,七姑姑那么聪明伶俐,怎么会让一大家子垮了呢?你少喝点酒,叶家垮不了。”

“我娘?”叶卓凡稍稍提神,眼里却是疲倦大于关心,只觉头痛欲裂,心中荒凉如死,自从妹妹出事以来,一贯精明的女强人一夜白头,他眼睁睁的看着娘魔障一般抱着阿雪的头念念自语,将找回来的身体用水清洗干净,换上舒适的衣服平放在她平时睡觉的床上,然后一边和她说话,一边用针线将头颅和身体缝合在一起,他就在旁边整整看了一夜,直到天色泛白,娘抬起眼睛对他笑了一下。

那样的笑容,从此像梦魇一般萦绕不散,只要他闭上眼睛就能看见,逼得他不得不用烈酒来麻痹自己,只有那样才会忘记,忘记云潇被杀了,妹妹被杀了,母亲……也彻底疯了。

“卓凡。”云潇是在他失神的片刻坐到他的面前,先是看了一眼公孙晏,然后才认真的问道,“阿雪房中的荼蘼香薰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东西很伤身体,要赶紧撤了好好调养才行。”

“那种香薰是我给她的。”公孙晏倒是毫不避讳的接了话,直接靠着窗边的椅子就坐了来,但他并没有对自己这句话产生任何情绪上的波动,反而是用一种极为冷静的声音慢慢解释起来,“七姑姑来找我,其实那时候她就有些不对劲了,反反复复的说阿雪旧病复发,说她最喜欢这种香薰的气息,只有闻着睡才不会做噩梦,当时我便找了一些给她,然后偷偷跟着看她想做什么。”

公孙晏长长的叹了口气,也是肃然:“香薰我只给了她一点点,其实早就用完了,但是后来我发现她不知从哪里弄来了药性更加猛烈并且会产生依赖成瘾的‘温柔乡’,我几次暗中调换都不起作用,一撤走她就会发狂自残伤害自己,最后也只能继续使用荼蘼香薰,虽然都会致幻,但荼蘼香薰更容易戒断。”

“温柔乡?”萧千夜一惊,很显然是知道这个名字,一瞬蹙眉,公孙晏点点头,“类似于五石散,只不过在缚王水狱一种药水的作用下毒性更强,我也安排人去调查来源了,暂时还没有结果,后来为了不让七姑姑再接触到那些东西,我就让阿镜悄悄盯着七姑姑……”公孙晏顿了顿,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袖中的冥魂,似乎有所隐瞒,淡淡接道,“不过阿镜每三天就会陷入沉睡,事实上七姑姑到底在做什么,我也不是特别清楚。”

几人同时沉默了一下,叶卓凡的脸上忽然露出一个莫测的笑容,似乎是有意帮着公孙晏掩饰什么东西,不动声色的转移着话题,望向云潇欣慰的说道:“阿潇,看见你没事真的是太好了,这可能也是我这段时间以来听到过唯一的好消息了,我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你了吧,比少阁主还要早上好几年呢,那时候我真的觉得你和我见过的公主小姐不一样,你拉着我和阿雪跑到昆仑雪谷中玩耍的场景,我现在都还记得。”

云潇果然是被他几句话吸引过来,低着头腼腆的笑了笑,叶卓凡接着说了下去:“小的时候我也很喜欢你,但是我也清楚自己的身份,婚姻这种事情肯定是做不了主的,而且你是中原人,我不可能和一个中原人成婚生子,所以从一开始我就没有想过能和你在一起,后来少阁主忽然跑到昆仑去了,我看见他的时候,真的是吓了一跳。”

叶卓凡微微扬起脸,陷入过往的回忆中喃喃自语道:“我认识他的,是我战神殿时候的同窗,不过他好像不太招人喜欢,总是一个人坐在角落里,他还有个双胞胎的哥哥,一直逃课没来过几次。”

萧千夜也是一起想了想,嘴角微微扬起苦笑,叶卓凡侧过头看着他,随即闭上了眼睛,低道:“他穿着昆仑的法袍站在你旁边,我差点以为自己看错了,从那时候开始去哪玩你都要带上他一起,本来是三个人,一下子就变成了四个人,我其实有点不开心,因为全昆仑都说你喜欢他,可我太了解他太了解飞垣了,以他的出身和地位,他怎么可能放弃祖业和你在一起?他一定是在骗你,早晚会离开你的。”

云潇尴尬的抿了抿嘴,又偷偷看了一眼萧千夜,果然那个人也是面露难色,半晌没有反驳,叶卓凡轻轻叹了口气:“果然他回来之后对你的事闭口不提,但是除了这件事,其它方面又真心挑不出什么毛病,他算是我的顶头上司,他的私事我也不好多嘴,只是很担心你,这么久以来,你在我心中已经和阿雪一样,我真心希望你能得到幸福。”

叶卓凡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许久才淡淡嘱咐道:“阿潇,我知道阿雪已经死了,她不会像你一样再次醒过来了,你好好的和少阁主一起,不要再管飞垣的事情了。”

一瞬间仿佛从那样的呓语中察觉到什么反常,云潇有些心神不定的沉默了片刻,叶卓凡撑着身体坐起来,甩了甩脑袋说道:“好了好了,你俩跑回来做什么?不会是担心我和娘吧?放心吧,我娘只是神智有些不清,我会照顾好她的,我现在去看看她,你们休息一会就赶紧走吧,现在的帝都城可不太平,不要被发现了才好。”

“卓凡,我是来找龙吟的。”云潇迟疑了一下,她本不该说这些,但不知道为何有种莫名的直觉,觉得叶卓凡和公孙晏有重要的事情隐瞒,于是接道,“我要把她从帝都带着回墟海,因为她族内有一种特殊的玉璧,关系着我故国的安危。”

话音刚落,果然是两束目光锋芒雪亮的望过来,叶卓凡和公孙晏同时抬头,嘴唇微微颤抖了一下,没有说话。

第五百一十九章:仇恨

云潇看着沉默的两人,试探的问道:“龙吟在哪里呢?我听说她来了帝都城,好像是要和天尊帝商讨什么事情,有结果了吗?”

公孙晏从沉思里抬起头,望了一眼萧千夜,淡淡说道:“她现在被安置在望月楼,由月圣女亲自照顾着,还有五千多墟海的平民,被分押在外城荒地中,她已经向明溪表明愿意臣服,将会打开飞垣境内的所有弃乡道,将墟海的土地全数让给飞垣,但提出要求释放那五千平民,并给予他们生活在飞垣的权力,不被迫害。”

“哦?”这句话反而引起了萧千夜的兴趣,万万没想到那个一贯要强的墟海王女竟然能卑微屈膝到如此地步,公孙晏耐人寻味的笑起来,眼光虽有微妙波动,语气却冷定的没有丝毫起伏,“墟海的子民皆为海生,失去海水的故土早就无法长久居住了,审时度势放弃一个即将毁灭的地方,换取在陆地上生存的机会倒也未尝不是好事,况且飞垣本就是海上孤岛,只要明溪点头,四海沿岸都可以提供适合的土地供他们继续活下去,我倒是觉得那位叫龙吟的王族能屈能伸,确实让我有几分敬佩。”

“可这对陛下没有一点好处,他真的会答应?”萧千夜质疑的看着公孙晏脸上意味深长的笑,压低声音追问,“我去过墟海,那里的地势其实并不适合人类长久居住,一定要说的话,可能只有一部分的异族人可以适应那里的环境,我知道陛下有意缓和人类和异族之间的矛盾,但是袁成济联合骊龙族叛乱在前,墟海贼人杀害皇室在后,陛下真的会在这种节骨眼上非但不给予惩罚,反而去做一件只对异族人有好处的交易?”

“我也是这么想的……”公孙晏无奈的瘪瘪嘴,这样的反应让萧千夜一时语塞,半晌不知如何接话,只见对方揉着眉头一脸惆怅的叹道,“为了这件事明溪临时召开了双极会,不出所料的遭到所有人的反对,根据昆鸿的报告,墟海的土地其实非常的大,可能有大半个飞垣那么大吧,地势以海沟、沼泽、高山为主,真的就像一个看不见的寄生虫,一直躲在暗处和飞垣共存,但是据龙吟所言,因为长时间的干涸,墟海的子民在这几千年的时间里几乎全部都从弃乡道离开,不仅仅是她所在的这一个地方,全世界的墟海都差不多。”

“陛下到底是怎么决定的?”萧千夜迫不及待的询问最为关键的信息,公孙晏和叶卓凡心照不宣的换了一下神色,轻轻冷哼:“他同意了龙吟的条件,也给出一个冠冕堂皇让人挑不出毛病的理由——土地扩张这种事情嘛,没有那个帝王会嫌多是不是?一旦墟海被收入囊中,帝国的领土几乎等同于扩大一倍,何乐而不为?”

然而听到土地扩张这四个字,反而是云潇心有余悸的按了按胸口,低声说道:“全世界的墟海都在干涸,若是能像龙吟这样和依附的土地和平共处倒也还好,但是大多数的墟海其实并不是这么想的,他们更多的则是选择去侵占别人的家园,蛟龙族是墟海的王族,其中又以黑蛟最强,他们组建了长老院,目前已经盯上了我的故国浮世屿,我必须要带走龙吟,因为弃乡道其实是个有出无入的地方,除非有上天界那样凌驾于万物的绝对力量,否则也只有他们的王族有能力带人进入。”

“浮世屿?”公孙晏眨眨眼睛,面对这个从未听过的地方也是不由自主的有几分好奇,“那是什么地方,你不是中原人吗?”

云潇顿了顿,这其中复杂的关联她也不想解释,只是淡淡的说道:“浮世屿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因为某些原因,眼下和墟海龙神所在的原海两境合一,他们通过这种特殊的共存,以一种独有的玉璧凝聚全族之力攻击浮世屿,所以我才不得不来找龙吟,希望她能带我返回这里的墟海,调查清楚玉璧的秘密。”

“这样吗……”公孙晏识趣的没有细问,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阴暗,忽然劝道,“龙吟已经答应会将弃乡道全部开放,你若是想进去墟海调查,不妨在帝都暂留一段时日。”

“什么意思?”云潇心下一沉,似乎听出对方言语中的深意,公孙晏的眼神烈烈如火,是罕见的不容辩解,“墟海贼人杀害阿雪和胧月,这笔账明溪可以算了,但我可没有那么好说话的。”

“你、你们做了什么……”云潇吃惊的看着他,已经被萧千夜一把拉住护到了身后,公孙晏摇着头抿唇沉默了一瞬,反倒是另一边的叶卓凡毫无预兆的接下了话,“龙吟既然自称墟海王族,她就撇不了关系。”

“可龙吟和这件事没有关系。”云潇争辩的想要说服两人,却见公孙晏和叶卓凡的眼眸出奇的一致,都是她从未见过的狠辣,几乎是同时勾起嘴角不屑一顾的笑了笑,接道,“你想说龙吟是无辜的?可是阿雪和胧月也是无辜的,甚至是你,你被杀的时候,你又有什么错呢?阿潇,我不知道你口中的故国浮世屿是什么样的地方,但你说了蛟龙族想要夺取占为己有是不是?”

“卓凡……”云潇呐呐的喊了他一声,她和叶卓凡也算是自幼相识,这个贵家公子举止高雅谈吐体面,还是第一次露出这种让她不寒而栗的表情,“双极会上陛下曾经向大家公开过关于墟海的一些情报,说是依附流岛而活,不止一处,你好好想想,浮世屿真的能容纳全部墟海的子民吗?多半是不行吧,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浮世屿能帮助你口中的长老院提高修行,等他们获得更强的力量之后,一定会反扑依附的流岛,侵略这种事情只要一开始就不会轻易停下来,到了那个时候,龙吟是不是还会像这样委曲求全?又或者……会像她的同族一样恩将仇报?”

云潇呆呆看着两人,无言以对,叶卓凡扶额低笑着,宛如恶魔:“我之前还在疑惑为什么陛下会对龙吟网开一面,现在我明白了,你们和她是认识的吧?陛下是看在你们两个的面子上,才会找了那么冠冕堂皇的借口不予追责,我不管她和上次那伙人有没有关系,反正阿雪是墟海的人杀的,所有墟海之人,都是我的敌人,一个都别想跑。”

云潇低着头,听着那般绝决的话语,不知该如何反驳,这世间的仇恨总是如此,哪怕是被星星之火点燃,也会将一切烧成灰烬!

“所以你们到底想要做什么?”萧千夜不动声色的握住云潇的手,微微用力,让她混乱的心也一点点平静下来,在这般不合时宜的情况下,公孙晏的脸上却陡然浮出宁静淡定的微笑,展开手心露出一个奇怪的咒纹,叶卓凡也跟着走过来伸出手,两人掌心的咒纹如出一辙,只是一正一逆,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这是……”萧千夜本来就对玄门术法一窍不通,只是看着他们掌心的东西有剧烈的不适涌出,公孙晏咯咯笑着,叹道,“这是祖夜族的一种能和魔物做交易的巫术,哈哈,你一定想不到,这么厉害的东西竟然是被七姑姑整出来的,她前几年在为阿雪求医的时候认识了一个祖夜族的女巫,教了她这种巫术,她知道龙吟在望月楼,没有明溪的允许没人能伤到她,只有我,只有我可以帮她报仇。”

“夫人?”云潇和萧千夜异口同声的发出低呼,不可置信,公孙晏点点头,满眼都是感慨,“她来求我,她是我的亲姑姑,她居然跪下来求我,头都磕破了啊,我怎么能拒绝她?怎么能拒绝一个想为女儿报仇的母亲?我对阿雪有愧疚,杀一个袁成济根本不能解恨,所以我答应了她,但是……我不能让她亲自去做这件事,和魔物做交易的代价,不能再让她承担。”

“这个巫术会在生效的同时让依附飞垣的墟海内所有活着的生命全部毁灭,呵……土地可以留下,人,必须全死,我连一只水母都不会放过,但是我一个人满足不了魔物的条件,毕竟现存的墟海人数超过五千,魔物这种东西嘛,也是要讲公平的,所以……”公孙晏淡然惨笑,指了指叶卓凡,低道,“所以他也参与进来了,月圣女是我的人,只有我能越过明溪让巫术在龙吟身上生效。”

云潇心惊肉跳的听着这么恐怖的话,脑子一片空白无意识的脱口,眼神恍惚:“魔物……你们和魔物做了交易?代价呢?你们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

“代价?”公孙晏眼眸一转,露出疲惫之色,漫不经心的道,“那只有等我死了之后才知道了,但也无所谓,我本来也不是什么好人,自食恶果罢了。”

“陛下知道这件事吗?又或者……是装作不知道?”萧千夜倒是颇为冷静,公孙晏怔怔地看了他一眼,笑道,“那你只能自己去问他了。”

四人同时沉默,各怀心思,许久公孙晏才摆手笑了笑,萧千夜站一旁担忧地看着他,隐隐觉得这样的笑容有些不安,直到对方站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劝道:“你们两个就不要插手这件事情了,四大境的封印地全数被毁,那么就只剩下泣雪高原雪碑的阵眼了吧?为什么你还能这么悠闲的回帝都管这种闲事,难道上天界还不够你烦心吗?是夜王真的这么好脾气放任你继续拖延,还是又出了其它什么差池?”

萧千夜下意识的握紧手中的刀,低道:“这倒不能怪我了,阵眼被预言之神潋滟以独有的术法遮住,虽然知道就在雪碑之下,但是我也进不去,只能等夜王自己去找潋滟。”

他在说话的同时,感觉心中有些莫名的喘不上气,阵眼中心他是进去过一次的,不过需要那只古代种亲自带路才行,在初次进入封魔座,甚至后来破坏奉天泉眼和巨溟湾的时候,他都清楚的听见过那个人的声音,但是最近一个月当他连续破坏剩余两处封印地的时候,那个人却再也没有和他说过一句话,他是以自身的两根犄角、一对骨翼为媒介才能强行拉住四大境破碎的地基,现在所有的媒介都已经毁坏,他自身应该也会受到影响,变得格外虚弱了吧?

这样的转变是此消彼长的,那些力量会重新回到夜王的身上,也会让即将到来的决战变得更加凶险。

第五百二十章:厌世

“卓凡,你不能和魔物做交易。”云潇还是大步走到他面前,弯下腰直视着对方空无一物的双目,认真的劝道,“我知道阿雪的死墟海脱不了关系,我也一直在追查他们背后真正的凶手,在我这次返回飞垣之前,已经将长老院所在的玄冥岛击毁,可是当时岛上只有六长老一人,其它五人都是下落不明,或许龙吟能知道他们所在的流岛位置,只有找到那些人,才能为阿雪报仇,卓凡,你不要伤害自己,即使和魔物做交易,你们杀的也是一个无辜的人,罪魁祸首还是会继续逍遥法外啊……”

“阿潇,你别管了,我求求你不要再管这件事,你好不容易恢复,和少阁主一起走吧,他一定会好好对你的,你走吧,求求你快走吧……”叶卓凡一声轻轻的叹息,看着手心里的咒纹,然而他的眼睛还是一瞬间染上了血色,妹妹惨死的模样噩梦一般反反复复,疯疯癫癫的母亲每天坐在床头和她说着话,按时做着妹妹爱吃的点心满心欣喜的等待她醒来,他在旁边束手无策的看着,直到十几天前昆鸿奉命带回来墟海的王族龙吟,他远远的看了一眼,看见她拖着的那条银色蛟尾,仇恨的火焰一旦点燃就再也无法熄灭,她是墟海之人,她不是无辜的!

云潇担心的看着他,也担心他手心那个让人不安的咒纹,房间的门忽然被人推开,是端着空碗空碟的明戚夫人笑呵呵的跑了进来,她热情的招待着几人,念念叨叨的说道:“难得你们都来了,快尝尝我的手艺如何吧,卓凡,你先好好招待客人,我去看看阿雪,她真的是越来越不像话了,家里来了这么多客人,还在床上赖着不起来,我去喊她一起过来吃。”

叶卓凡赶忙从床上跳起来一把抓住明戚夫人,勉强挤出一个笑脸劝道:“娘,您先别忙了,阿雪最近病着呢,让她多睡一会别去吵她。”

“对、对,她病着呢,不吵她,不吵她。”明戚夫人像个懵懂的孩子一边紧紧绞着手,一边咬着嘴唇自言自语,叶卓凡哄着明戚夫人,背过身去在怀中摸了摸,掏出一个药瓶子和着水倒了一杯递给母亲,又道,“您歇一歇,先喝点水吧。”

明戚夫人听话的喝着水,叶卓凡无声叹气,等到母亲昏沉沉睡过去才将她小心的抱起来送回房间,公孙晏看着他的背影,然后转向云潇淡淡说道:“夫人的情况你们也看见了,我找乔羽过来帮她诊治过,说是脑子受到刺激一时无法清醒,我本想把她接到我家去,毕竟她和我娘是亲姐妹,或许还能从旁劝解,但是她只要一离开阿雪就会发疯,实在是没办法,我也只能常过来看看她。”

云潇担心的往叶雪的房间方向望去,隔着一道墙,她都能敏锐的感觉到那边涌过来的香薰味,公孙晏摆摆手劝道:“你们别管了,可以暂住叶家,也可以去秦楼,或者被查封的天征府也能回去,但是不要在帝都露脸,实不相瞒,这几天帝都城里有一批反贼,已经抓了好几拨人,但还是陆续不绝的钻出来,明溪眼下肯定是没有闲心再管龙吟的,他忙的很。”

公孙晏若有所思的笑了笑,好像是在刻意提醒着什么东西,稍坐片刻便起身离开。

房间里只剩下云潇和萧千夜两人,她这才终于认真的站到他面前,认真的问道:“你怎么都不说话了,你不会也同意卓凡他们的做法吧?”

萧千夜张了张口,发现自己真的无言以对,默默低下头不敢和她炽热的目光对视,他眼里的神色空茫而辽远,是真的厌倦了这些恩怨仇恨。

坦白而言他并不讨厌龙吟,虽然那个女人一直对他不客气的呼来唤去,但他也能感觉到那其实也只是一个没什么心机的姑娘,曾几何时,他是真的想要尽自己的一份力去帮她恢复干涸的家园,可是从北岸城初次相遇开始,她一直傻乎乎的被长老院利用,百年银蛟的力量太有限了,她根本没有实力去反抗千年修行的黑蛟,到如今被族人抛弃,不得以只能俯首称臣,想必那样高傲的女人,也是真的走投无路了。

该去救她吗?为什么自己会有这种奇怪的疑问呢?

萧千夜厌烦的揉着眉心,如果他离开太阳神殿就直接赶回冰河之源,双神之血是不是就不会被人暗中动手脚?他明明知道龙吟出现在那种地方被大漠魔物追杀是不正常的,为什么还要不自量力的多管闲事!他连挚爱的女人都保护不好,还总是分心去管别人的死活,到底是为了什么?

一如现在,他明明早就下定决心要对墟海赶尽杀绝,却还是对同为墟海族的龙吟于心不忍,他是不是应该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就让公孙晏和叶卓凡自己去解决这场仇恨?

云潇轻轻拉着他的手,感觉到他的身体有些僵硬,整个后背挺直一动不动,她在心底无声叹了口气,索性一把用力将他按在了凳子上,萧千夜这才艰难的抬起眼皮,正好又和她四目相对,本想说的话到了嘴边又换了一种说辞,若有所思的低道:“我听你的。”

“走。”云潇这才淡淡笑起,拉着他一步踏出房间,又随手捂住他的眼睛,顿时熟悉的火焰之息再度包裹全身,她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举步维艰的人了,现在的她可以无声无息的进入到帝都的每一个角落,哪怕是星罗湖岸边最为神秘的望月楼,在旁边的摘星楼倒塌之后,现在是揽日、望月双楼并立,由于日圣女梵姬已经回到大湮城,目前双楼都是由月圣女蝶嗤一人管理。

这是萧千夜第二次踏足望月楼,上一次是在双王之变前,他被满天的鬼手逼着落到了这里,也第一次见到了属于自己的星位图,现在,整个望月楼真的是被一种无形的法术层层护住,即便皇鸟的火种能无视这世间大多数的法术,云潇还是在这一刻谨慎的牵着他的手一起往内部走进去。

望月楼很高很高,月圣女平时会在顶层的高台上占星预知祸福,她还是穿着蝶谷门徒的那身绿色长衫,一头青丝垂落在腰际,但本为圣女的蝶嗤此刻罕见的握着一根长烟杆,正在视若无人的吞云吐雾,她在听见脚步声的一瞬也仅仅只是僵硬的扭了一下头,愣愣看着视线里出现的两个人,不知是不是被烟草影响了神志,竟然呆呆看了好久都没有反应过来。

“是……你们。”不知过了多久,蝶嗤默默的丢下一句话,波澜不惊一点也不意外,又深深吸了一口手里的烟,她这一下吸得太猛被呛的直咳嗽,不得不摸索着摸向旁边的桌子抓着一瓶药粉灌进了嘴,又端起一杯水一起吞服,云潇惊讶的看着她,情不自禁的夺下她手中的药粉,放到鼻下一闻,又看了一眼旁边色泽诡异的水,低呼脱口,“这是……温柔乡?你怎么会服用这种东西?”

蝶嗤没有回话,一副懒洋洋的模样继续吸着长烟,在药物的作用下神色出现满足的快感,咧嘴冷笑道:“难怪天下都在传陛下和你们是一伙的,等到飞垣碎裂沉海之后你们会一起抛弃这里返回上天界,我原本还有些将信将疑,但看你们出入帝都城如入无人之境,果然传闻不是空穴来风啊,现在四大境都遭逢碎裂之灾,死伤的数字甚至无法具体统计,下一个是不是就轮到帝都城了?你这次回来,是不是来摧毁这里的?”

萧千夜没有回话,如果连圣女都已经是这幅消极厌世的模样,不难想象现在皇城的其他人会是何等的恐慌无助,也难怪会有反贼这么胆大包天的出现在帝都,这是坚信明溪也是上天界的人,不惜要对他下杀手了吧?

见他不说话,蝶嗤抖了抖烟灰,一双眼睛空茫无焦点的抬起来望着天空,眉梢却难掩一丝不以为然,问道,“九霄云顶,有流岛万千,悬浮于野,宛如大星缀尘寰。云外有云,天外有天,流岛之巅,得黑龙庇佑之处,为神之领域,呼之‘上天界’,上天界你应该去过的吧,那到底是什么样的地方?仙境、神域?是不是能长生不死,欢乐永存?真的值得你们毁掉百万人赖以生存的飞垣,然后独自回去吗?”

“不是什么好地方。”萧千夜默默接话,一秒也没有多想,蝶嗤愣了一瞬,忽然咧嘴勾起笑,淡道,“是么……那可真是奇怪了,既然不是什么好地方,你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呢?陛下还一直护着你们,你看星罗湖上的封心台,你哥哥就在那里吧,我每天都在看着,也知道他根本不是所谓‘人质’,陛下不是真心想对付他,甚至是在不惜余力的保护他,我真的是搞不懂,我想飞垣的大多数人都和我一样被蒙在鼓里,只能被动的等待未知的明天。”

萧千夜也下意识的往下方涟涟湖光望去,但他终究还是什么也没有解释,只是面无表情的劝道:“这东西不好,别再吃了。”

蝶嗤的嘴角不易觉察地动了动,再度流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冷哼道:“你们是不是来找龙吟的?片刻之前公子已经向我传过话,你们沿着楼梯往下走,在以前星位图的那个房间里就能找到她。”

萧千夜点点头,早在公孙晏有意无意的提醒他“明溪很忙”这句话开始,他就明白那个贵族公子的真实意图,无非就是在提醒他,想带走龙吟,未尝不可。

蝶嗤继续吸着烟,姐姐蝶镜死后,她本就是被公孙晏强行送入祭星宫被迫成为所谓月圣女,眼下也只是冷眼旁观着帝都城的波谲云诡,无动于衷。

第五百二十一章:忍辱

龙吟是一个人半靠在椅子上,感觉自己被全世界所抛弃,她在荒漠上自作主张的帮那个人找心爱的女子,他却在找到之后一声不响的离开了,她只能回到墟海,不料又被长老院斥责向着外人,现在小橼被他们带走下落不明,自己的族人甚至还在飞垣惹出杀害皇室这么大的罪,也让她变得举步维艰,弃乡道被上天界破坏之后军阁不出预料的追了进来,她放弃也好不放弃也罢,故土早晚都会被帝国收入囊中。

真的是没用啊,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墟海日渐干涸什么也改变不了,到头来还得亲手将故土拱手相让,那些被俘虏的子民们会不会唾骂她是个软弱之人?其它墟海的蛟龙族会不会嘲讽她是如此的无能?

龙吟用力的用双手揉着脸,忍着喉间的哽咽逼着自己不许落泪,军阁追入墟海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这样的结果已经无法避免,那些手无寸铁的平民拿什么和训练有素的士兵对抗?生活环境越来越艰难的墟海又如何支持族人长此以往?放弃或许是最好的选择了,她可以不做这个王女,只要剩下的那些子民能在另一个地方活下去,她可以放弃尊严,去对人类的帝王俯首称臣。

最让她意外的其实是天尊帝的反应,他竟然真的答应了自己的条件,明明只要他愿意,一声令下军阁就能踏平墟海,可他居然选择了和自己捂手言和,到现在她都觉得有些不可置信,要知道目前墟海的恶劣环境根本就无法满足人类的生活需求,这明显是一桩不合算的交易,在她硬着头皮提起之时就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然而,那个人出乎预料的却答应了。

还记得北岸城一战萧千夜对她的忠告——飞垣自古就只有一个皇室,有没有资格做他的对手,自己心中要想清楚。

她嗟叹着扭头看向手边的一个小盒子,心中有种奇怪的冲动——温柔乡,月圣女最近好像很沉迷这个东西,每晚都要吞服之后才能入睡,据说是能让人放下所有不快,宛如登入极乐世界。

她下意识的伸手想去拿起尝试,最终还是抿抿唇算了,这十几天她在望月楼望着下方水光潋滟的星罗湖,知道那里囚禁着萧千夜的同胞兄长萧奕白,明明是作为“人质”存在,周围的守卫却格外的严格,似乎并不是担心他会逃走,而是担心他会被外人谋害。

直到来到这座孤岛的中心皇城,一贯以“王族”自称的龙吟才明白什么才是真正的权势争斗,那是杀人于无形,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需要细细斟酌,而她这种从未经历过人心斡旋的所谓王女,根本就无法在这种地方安全的活下去,她似乎也能理解萧千夜那般举步维艰的处境究竟从何而来,换成自己,只怕早就要被逼疯。

想起那个人,龙吟情不自禁的笑了笑,然后有些失望的抓了抓头,长长叹了口气准备回去休息,她一起身抬头就看见门口忽然走进来的熟悉身影,惊得张大嘴巴半天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都这种颜面无存被迫屈膝卑躬的时候了,她难道还会思念成疾莫名其妙的产生幻觉?不至于吧,她应该还不至于没出息到这种地步吧?

龙吟一瞬红了脸,被自己这样丢人的想法吓了一跳,用力甩头试图将眼前的幻觉散去,但是那个身影非但没有消去分毫反而大步的走到了她眼前,龙吟倒吸一口寒气,忍不住伸手轻轻戳了戳他的肩膀,这才低呼一声:“是真人!你、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激动的一跳而起,这段时日的委曲求全和孤立无助在看见他的一瞬仿佛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但就在她忍不住想扑过去的同时,眼角的余光扫过他身后一起跟过来的女子,龙吟硬生生止住了欣喜,顿时变得有几分拘谨,搓了搓手,修长的手指无措握在一起,立马低下头去,好一会才按住心头的情绪扬起笑脸从他身边穿过一把握住云潇,低道:“太好了,你没事了,他真的把你救回来了……”

话音未落,这句话却像一柄锋利的小箭刺入萧千夜心中最隐晦的疼痛,他几乎是本能的拦在了两人中间,然后将云潇谨慎的保护在身后,龙吟被他这样陌生又冷漠的动作微微吃惊,只能僵硬的往后退了一步,尴尬的看着两人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云潇赶紧轻轻按住他的手,主动走过去牵着龙吟,笑吟吟的说道:“别理他,他这臭脾气就是不会哄女孩子开心,龙吟,我已经没事了,这次回来是来带你离开帝都的。”

“离开帝都?”龙吟诧异的看着她,感觉到轻握着自己的那双手似乎不是人类的躯体,顿时明白了什么事情,龙吟的眼眸豁然瞪大,但她一抬头就看见云潇将手指放在唇心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又道,“实不相瞒,我已经找到玄冥岛并将其击毁了,但是你们那个长老院尚有五人下落不明,他们是通过墟海内那块特殊的玉璧集中全族的力量在攻击浮世屿,我必须要调查清楚玉璧真正的秘密,所以只能来找你。”

龙吟呆呆听着她的话,想起墟海那块被冥王击碎的玉璧,说道:“那东西自墟海诞生就有了,蛟龙族视其为和龙神大人沟通的媒介,只知道是出自原海的极渊深处,是龙神大人送来的,如果蛟龙族有人过世,龙神大人就会穿过玉璧来到墟海境内帮助族人往生,你说长老院集合全族之力在攻击浮世屿,那是什么意思,除了六位大长老,难道连普通的族人都被上天界骗了?”

云潇抿抿嘴,低头叹道:“一开始可能是被上天界骗了,但现在看来,墟海之人似乎已经决定放弃干涸的土地,准备对外扩张,去侵占别人的故国。”

“不会的,不会的,云潇你一定是弄错了,我知道他们想害你,但是他们是被上天界骗了啊……”龙吟摇着头,不敢相信,用力抓着她的手念念自语,“墟海的族人大多数都是海生的普通异族罢了,像什么水母、水虺还有人鱼这些,他们没有那么厉害去侵占别人的家园,一定是你弄错了……”

她虽然这么安慰自己,眼泪却已经不争气的掉了下来,明明自己都无法说服自己,却还是不住的想要和云潇解释,云潇只是和萧千夜默默互换了神色,嘴角露出一丝苦笑,搀扶着龙吟先坐下缓了缓情绪,这才在她面前慢慢蹲下来,一个字一个字认真的说道:“龙神大人在世的时候曾分出来过一条双生心魔,那条心魔就是上天界外围被战神斩杀的那条黑龙,但它的魂魄从未散去,目前已经在冥王的力量下渐渐恢复,长老院已经将心魔视为新的龙神,并在他的指引下决心侵占浮世屿,浮世屿神力充沛适合修行,能大幅提升黑蛟的力量,到了那个时候,放弃干涸的墟海,侵占所依附的流岛就是大势所趋,我不知墟海的普通族人到底是如何想的,但是从目前集全族之力支援长老院的举动来看,多半是早就放弃本心,要放手一搏了。”

“本心……哈哈,本心!”龙吟歇斯底里的大哭起来,眼神忽然间崩溃一样直勾勾望向萧千夜手中古尘,像质问更像指责,然而她的声音也在发抖,“哪里还有什么本心!谁能在持续千年的毁灭下继续保持本心!墟海干涸这么久了,几乎所有人都被迫从弃乡道离开,为什么您要自尽,为什么顺应天命的龙神没有再次诞生?到底是为什么!难道是上天要墟海灭亡吗?难道我们就只能守着本心等待灭亡吗?”

古尘微微一颤,也让萧千夜情不自禁地暗暗用力,到底是为什么?他也不知道,这似乎是个无法两全的难题,所有人都是为了生存而已,但是自己濒临灭亡,就可以随意践踏别人的故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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