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榭依
“呵,又让大人见笑了。”黑龙没有抬头,低下的眼眸中交织着复杂的神色,“能坐收渔翁之利,我又何必当这个出头鸟呢?更何况,我也想让苍亲眼看一看现在的结局,墟海若能灭亡在古尘之下,岂不是讽刺?”
冥王微微一顿,笑道:“魔物的心思是如此晦涩难懂吗?我以为会更加坦率直接一些呢。”
黑龙漫不经心的笑着,不再回答。
第五百一十二章:灵霜
火焰慢慢恢复受损的躯体,再等她睁开眼睛,眼前是一片映着夕阳的大海,有一个陌生的身影一个人站在海边,迢迢注视着远方,云潇撑着隐隐作疼的身体缓缓坐起来,只见那人微微回了一下头,冲她露出一个清澈的笑脸,是个朝气蓬勃的女子,穿着一身艳丽的火色长裙,只不过转身之间带动细细的火光,确实是她的同族。
借着火种长达万年的飘零记忆,一个陌生的名字突兀的在脑海中浮现,也让云潇下意识的脱口:“灵霜?”
“哇……你真的认识我。”灵霜其实是站在海面上,她有着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带着让人挪不开眼睛的灿烂笑意,好奇的歪了一下头,“我很早以前就听澈皇提起过双子的一些事情,明明你们一次也没有回来过,可是澈皇却好像能身临其境的感觉到什么一样,那时候我很好奇,明明我才是她的女儿,她却从来没有对我有过这种特殊的羁绊相连,我甚至一度很嫉妒,总觉得她是在骗我。”
云潇笑了笑,没有回话,灵霜从海面上一跳一跳的跑过来,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又认真的闭眼感知着她身上与众不同的火种之息,终于龇着牙感慨的叹了口气:“原来是真的,我第一次知道双子存在的时候,还以为自己是多了一双姐妹,结果被澈皇非常严厉的训斥了一顿,至今我都记得她警告我说的话,她说‘双子不是你的姐妹,是你的君主,若有朝一日双子回归,你便是臣子。’。”
云潇静静看着灵霜,她虽然说着有些不愉快的话,但表情神色其实极为冷淡,好像早就对这些过往不再有丝毫波澜,又道:“我是该说你恢复的好快呢?还是该说你恢复的太慢呢?”
灵霜只是平静坦然地注视着她,却让云潇忽然有一瞬的失神,淡淡提醒:“你是被冥王之力直接搅碎了躯体,如果换成我的话,恐怕几十年都无法恢复了,可如果是我印象中的澈皇,大概也只需要片刻左右吧,可是你,你整整用了两天零四个时辰,我一直在旁边守着,发现你的火种中隐藏着对我族极为克制的龙血,因为是直接混入了火种的核心,已经无法分离出来了,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还疼吗?”
“还好。”云潇拍着胸脯,将心头的沉闷不动声色的压制下去,仅仅只是轻轻吐了口气,再抬眼,灵霜已经凑到了她的面前,鼻尖都快要贴到脸上,略略抬起头仔细的观察了一会,自言自语的道,“你是怎么惹上冥王的?我看他真的很想杀你哎!你可不要惹他哦,那是个疯子,好多不自量力的家伙去找他麻烦,被杀的连灰都没剩下呢,据说比战神当年守护上天界的时候还要可怕的多。”
“呵……”忽然被她的话逗笑,云潇倒也没有解释很多,只是默默仰头望着天空,喃喃道,“冥王虽是个疯子,好歹行事光明磊落,虽然正面交手毫无胜算,我倒是不担心他会忽然跑出来在背后捅刀,但是他身边那条双生心魔的黑龙,实在是目的不明让我无法放心,说起来你既然是澈皇的女儿,为何不守在浮世屿?浮世屿现在很危险,你比一般的神鸟族要强上不少,这种时候,怎么还在外头乱转?”
“我想见一个人。”灵霜直接就无视了她口中最重要的问题,好像对自己的故土完全提不起一点兴趣,抬手指向海的对面,露出少女一般羞涩又腼腆的笑,“他就在海的对面,那个叫飞垣的孤岛上。”
“飞垣!”云潇惊骇地看着海,怎么回事,她特意独自返回浮世屿,后来又追着那股力量一路找到玄冥岛,居然在和冥王一战之后又奇迹般的被灵霜救走回到了飞垣附近?
“应该有四百多年了吧……”灵霜没有注意她脸上的疑惑,掰着手指笑吟吟的说道,“四百年前我在浮世屿外围遇见他,他似乎是察觉到了那个地方就是隐藏着的浮世屿所在,但是被澈皇的力量影响一直无法找进去,我偷偷看了他好久好久,也不知道他为什么那么执着,真的在外面徘徊了几十年都不肯离开,虽然每次都是无功而返,可是第二天还是会来。”
云潇默默听着,似乎已经意识到灵霜口中的那个人到底是谁,只听耳畔忽然传来一声轻叹,灵霜就那么深深望着海的对岸,也不知道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和她倾诉过去:“我没有权力带外族人进入浮世屿,所以就去找澈皇希望她能允许,可是澈皇并没有答应我,好奇怪啊……那时候我总觉得澈皇和那个人似乎相识,只是不愿意相见罢了,所以我就偷偷跑出去,本想跟着他看他到底要做什么,结果立马就被发现了。”
“后来呢?”云潇主动接话,灵霜咯咯笑了,说道,“后来我就喜欢上他了,我知道神鸟族的血契束缚,但我也不介意,只要能跟着他一起就足够了嘛,澈皇不允许外族人进入浮世屿,那我就自己离开。”
云潇诧异的抿抿嘴,似乎从她的身上看到了曾经的自己,好随便的感情啊,也不需要什么特殊的理由,喜欢就是喜欢,不问缘由的想要靠近罢了。
“他说他想去一个地方,说他生命中最为重要的人就在那里等他。”灵霜的语调骤然变低,连带着一直闪烁明媚的眼睛也终于附上一层雾蒙蒙的灰白,她的脸上出现了某种无法说出的表情,呐呐的说道,“那个地方只有澈皇知晓方位,也只有澈皇能进入,他说他找了九千年,真的不愿意功亏一篑,我想帮他,因为他说那些话的时候,很难过很难过的样子。”
云潇下意识的抬手按住心口,那团跳动的火焰似乎隐约能感觉到当时发生了什么,终焉之境是当年龙神和溯皇逝去的地方,也是十二神获得真神碎片踏入神域的地方,那无疑是至高无上的净土,即使是皇鸟,也只会在上一任过世之后,通过火种的羁绊将这个秘密传达给继任者,但灵霜是澈皇的女儿,或是出于那一点血脉上的亲情,澈皇竟真的对她透露了这件事!
灵霜的眼睛抬起来,眼角全是晶莹的泪:“我跟着他一起去到了那个地方,那里很危险,我根本无法靠近,他一个人在雷云中穿梭,然后再也没有出来了,我在外面等了他四百年,直到不久前才第一次梦见他,他让我别再等了,若是还有什么遗憾,就去一个叫‘飞垣’的孤岛找一个叫‘萧千夜’的人,也算是对我最后的交待,所以我就来了,没想到会在中途意外撞见你。”
“千夜……”云潇不易觉察地低了一下眼帘,即便已经决心要分清这段纠葛的感情,还是会在听到他名字的一刻心如刀绞,灵霜眼里神色闪烁,好似察觉到了什么低低问道,“你认识那个人?他和你是什么关系?”
“他是、我的……”云潇将手按在胸口,眼里悲痛的光,神色也在复杂地变幻,终于一点点变得温柔,低声说道,“是我的爱人。”
灵霜的眼里也闪过一丝诧异,但她立即阖起了眼睛深吸了一口气,随即唇角浮出一闪即逝的淡淡笑意,叹道:“这样啊,他们又是什么关系呢?”
云潇看着渐渐湮没入海的夕阳,恍如梦寐,提及她内心深处最不愿再提起的那个人,终于缓缓按下剧烈的情绪波动,安静从容的述说道:“很久很久以前,上天界战神帝仲在一处荒凉的流岛偶遇一只天生残疾的凶兽穷奇,自此结伴同行,他们一起朝夕相处了三千多年,直到九千年前,帝仲在和魔物厮杀之时,那只凶兽担心他的安危冒然插手,被战神之刃古尘重创濒死。”
“为了救唯一的朋友,战神将自己喂食给了那只凶兽,让它脱胎换骨,成为真正的‘人’,也就是传说中的‘古代种’,他为了完成帝仲曾经的心愿,隐姓埋名,压制着血统中属于凶兽和战神的双重力量,心甘情愿的做了一个普通人,他回到当年路过的一处流岛,娶了一个平凡的姑娘,也如愿以偿的有了一个平凡的家庭,但他本人毕竟是古代种,在妻子大限之后就悄然离去,从此再无消息。”
云潇的眸子里难以掩饰的悲痛,放低声音继续说道:“那只古代种的后人,就是千夜,他在幼年之时因机缘巧合远赴昆仑山求学,与我相遇,我察觉到了他身上独有的气息,却误将他错认成帝仲大人,在一次失控坠崖后,他第一次展露出属于古代种的特征,而我用自己的血帮他恢复,也让早已经死去九千年的帝仲神识复苏……”
灵霜不可思议地退了一步,喃喃:“所以我遇到的人……就是当年那只古代种?他让我来见的人,是他的后裔和……上天界的战神?”
云潇轻轻点头,和她一起远远望向海的对岸:“古代种想救的人就是上天界的战神帝仲,他需要得到皇鸟的火种灼烧他的遗骨才能让那个人复生,这就是他一定要去终焉之境的原因,因为他知道,终有一天皇鸟会去到那里,会看见他留下的遗骸,或许也会真的被其所感,这是唯一的办法,是他唯一的希望……灵霜,我身上的火种被黑龙动了手脚,它在渐渐侵蚀我的理智,想让我自己把自己逼疯,但我绝不会如他所愿。”
“那块玉璧我曾在飞垣的墟海见过一次,或许……能有转机。”
“你、你想做什么?”灵霜看着她,一字一字的颤颤质问,云潇苦笑起来,回道,“龙血这种东西,分明对大多数凶兽、灵瑞,甚至是修行者而言都是求而不得的大补之物,偏偏对我族比毒药还要猛烈,果然是万物相生相克,我族以不死之能克尽一切,唯独对龙神留下的所有东西,敬而远之,呵呵……溯皇是怎么和龙神成为至交的呢?我其实也真的想不明白,或许天命始终是公平的,对不对?”
“来,我带你去见他,然后,你必须立刻返回浮世屿,守在澈皇身边,也要让飞鸢、飞渡多加堤防。”云潇牵着灵霜的手,遥遥望着远方,“在去往终焉之境之前,那座流岛上积郁千年的恩怨也该落下帷幕了。”
灵霜不言不语,不知这简短又平淡的一句话背后到底都隐藏了多少悲伤,她的眼中映出火焰,被云潇牵着往海的对面飞去。
第五百一十三章:阴影
又到年关之际,这一年的飞垣笼罩在碎裂的阴影之下,连同本该张灯结彩的喜庆日子也无人再有兴致庆祝分毫,帝都城一片死寂,所有人都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不知明天究竟还能不能到来。
明溪看着桌上摊开的那张全境地图,不觉有些好笑,短短一个月之间,位于冰川之森封魔座和魑魅之山浛水涧的封印地被先后破坏,原来那个人真心想加快进度的话,真的也花不了多少时间,没有人能跟上光化之术的速度,也没有人能阻拦他的脚步,无论自己是否有意干扰,事实上也很难起到有效的作用,这也无疑是在提醒他,决战的日子已经越来越逼近。
好在那两处封印地都在人迹罕至的禁地深处,虽然对附近的地势造成巨大的影响,但人员的伤亡远不及东冥和阳川,最让他心烦的仍是越来越堵不住的人言,他几乎都能嗅到皇城内外呼之欲出的反叛之息,就连一贯听从他调遣的军阁内部似乎都已经出现了更多违和的声音,他知道自己对局势的把控正在一点点衰弱,却不知道真正的风暴会在哪一天忽然袭来。
封心台已经不止一次遭人袭击了,而自从十天前墟海的王女龙吟来到帝都城,她暂住的揽月楼也一并遭遇了攻击,万幸的是月圣女蝶嗤是公孙晏的人,而司天元帅似乎则是有其它的难言之隐,否则那些千奇百怪让他闻所未闻的偷袭之法,或许真的是能得逞,但这一切的一切都在暗示着一件他不得不重视的事实,在防备如此紧密的帝都城能屡次出现这种事,只怕是有更多位高权重之人开始沉不住气,暗中支援那些试图叛变的力量。
但这一次,素来雷厉风行的明溪却选择了视而不见,就算风魔已经几度提醒他在皇城附近发现了不明身份行踪诡异的人,他仍是默默的一言不发,像往常一样照常上朝处理政务。
就如现在,他听见内阁的门被人轻轻扣响,也只是低着头传见,面容冷定平静看不出丝毫起伏,来的人正是暂且接任军阁的司天元帅,但他戎装带血,一瞬就吸引了帝王的注意,又不动声色的瞥了一眼外阁被这一幕惊住不敢吱声的大臣们,那群久经风霜的老臣们也终于无法理解眼下的局势,一个个握紧了手里的东西,眼里面上全是恐慌。
司天反手关上门,按照帝都的规定,面圣必须卸武才能入内,但他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违规,反而是将剑柄抵在眉心,郑重的说道:“陛下,天守道发现一群反贼,已被军阁就地诛杀,初步调查是原属皇城附近的荒地居民,另外似乎还有异族人参与其中,尸体目前还在丹真宫详查,具体是哪一族的叛贼,以烦请乔宫主稍后亲自向您汇报。”
明溪顿了顿,下意识的望向手边厚厚的一叠文牒,其实针对帝都的袭击这大半年来一直持续不断,从最初的小打小闹,到后来被墟海入侵,再到现在公然造反,民怨在一天天递增,将对他的不满不作为彻底转化为愤怒,早就有传闻说他是双神后裔,碎裂之后会抛弃飞垣重返上天界,所以才会对同属上天界的人质萧奕白一而再再而三的忍让,但他也从未对这种流言解释过什么。
真是可笑,他扣着萧奕白的最初目的原本只是担心他那个并不可靠的弟弟,妄图掐着这仅有的血脉亲情让那个人不至于倒戈投向上天界,到头来反而是作茧自缚,成为束缚他的那条锁链。
“多少人?”许久,明溪疲惫的向后靠了一下,漫不经心的问着例行公事一样的问题,司天抿紧了嘴唇,显然帝王过分冷淡的反应极为反常,但他还是一一回禀:“一行十人,被发现之时企图逃走,追至外城附近,贼人或是感觉逃脱无望,索性吞毒自尽,此毒物源自缚王水狱,不知从何而得,属下担心附近还有同党伺机而动,已经加派人手巡视全城。”
“辛苦了。”明溪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休息,司天的神色是极为复杂,也罕见的没有领命退下,而是挺直后背认真的看着他,眼里却露出某种奇特的神色,“实不相瞒,在千夜离开帝都城叛变之前,他曾和我谈过一些事情,那时候他并没有对我言明真相,只是恳求我一定保护好他的血亲兄长,我答应了他,否则以他今日的所作所为,连我也不能视若无睹的继续护着‘人质’!我不知这背后到底隐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也不知道您到底想做什么,但我必须向您坦言现在的形势,四大境目前都有小规模的抗议之举,虽然眼下还在军阁的可控范围内,但如果您还是这么强硬手段的镇压,那么要不了多久……最多一年,民心就会大乱,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您自幼兼管墨阁协理天下,这么简单的道理应该比我明白才是。”
明溪笑了笑,万万没想到这种时候一贯军令如山的军阁会主动对他说起这些话,忽然有恍如隔世的感觉,但他并没有针对刚才的话多说什么,虽然眼神有微微变化,开口依然只是用淡淡的语气安慰道:“我却有难言之隐,元帅不要再问了,若我遭遇不测,也不会责怪您半分。”
司天和他四目相视,只觉得那样纯粹的金色目光带上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像某种油尽灯枯的先兆,让他有些不安。
他只能颔首退出,余光瞥见帝王最常见的动作——王座上的人温柔的低着头,轻抚着手中的玉扳指,然后轻轻合眼,无声叹息。
前脚刚踏出墨阁,迎面他就看见丹真宫主乔羽提着个药箱子神色匆忙的跑过来,司天下意识的拦住他,本想问问那几具尸体的调查结果,开口却是让他自己也倍感意外的询问:“陛下的身体怎么样了?”
乔羽惊讶的瞄了他一眼,司天尴尬的咳了几声,担忧的看着他欲言又止,其实陛下并没有传过医,似乎也没有见他服用过什么药物,但从最近几次面圣的状态来看,即使是他这种对医术完全一窍不通的门外汉也能明显的感觉到那个人的状态有些不对劲,他也说不好那到底是因为长时间的操劳还是真的身体出了问题,这才本能的拦下了乔羽,莫名其妙的问了刚才的话。
乔羽倒是没想那么多,眼神渐渐变得有些空茫,低头垂目用轻的连自己都无法听清的声音回道:“不好。”
在说完这两个字之后两人心照不宣的擦肩而过,司天匆匆折返隔壁的军阁,原本到了年末三军将领都要回来参加年宴,今年由于四大境都还处在碎裂之后的抢修状态,年宴一事也早就默契的没有人再提,一年一度的聚会被取消之后,整个军阁空荡荡的格外冷清,司天一只手扶着额头忍不住唉声叹息,自言自语的骂道:“臭小子到底在搞什么!早知道你惹这么大的事,我当时就不该信了你的鬼话,哎,烦死了……”
然后,从旁边的椅子上莫名传出来一个熟悉的笑声,司天微微一惊,没想到自己竟然在神不守舍下忽视了内阁还有其他人,但他一看见对方那张笑嘻嘻的脸,立马瘪了瘪嘴恨不得抄起手边的书就照脸砸过去,霍沧是违规偷偷溜进来的,这会连忙摆摆手认真的站起来挺了挺后背,回道:“元帅可别动气,我撞见那臭小子两次了人家都没说实话,您何必在这自寻苦恼?”
“遇见他两次你也不把他抓回来!”司天骂了一声,霍沧尴尬的笑道,“元帅您可别为难我,我哪有那本事把他抓回来,那家伙不知道从哪学的古怪法术,只怕除了帝都城的金线之术,是没其他东西能阻拦的了。”
司天毫无表情的看着他,有些心不在焉的问道:“你小子离职有一段时间了吧,这次怎么好好的和昆鸿一起护送墟海王女回来了?你该不会是……”
霍沧挠了挠头,下一刻就瞥见司天元帅有些恼怒地回过神来,低道:“墟海的王女难道也和他认识?搞什么,真的是好事一件不沾,坏事全有他的份!”
“额……先不提他行不?”霍沧连忙止住了话题,这才说明来意,“我本来也就是答应了人家送龙姑娘平安来帝都,这就准备和玉絮先回去了,不过这两天我在外头秦楼里撞见了卓凡,我看他的精神似乎不太对劲的样子,军阁惯例不允许当班期间饮酒的吧,可他一个人在那里喝的酩酊大醉,最后还是公孙晏给找人送回了家,而且连着几天都这样,叶家的事情我听说了,怎么叶小姐到现在还没有下葬吗?”
提起这桩烦心事,司天靠在椅子上用手用劲的搓了搓脸,觉得疲倦不堪:“这都过去一个多月了吧,明戚夫人遣散了所有家仆,从那天开始闭门谢客,连陛下派人过去慰问都一点情面没留直接拦在了外头,叶小姐的身后事嘛……好像一直都没有安排,我也遇到过卓凡几次,跟丢了魂一样不肯说话,没办法,真的没办法。”
“六王爷府上呢?”霍沧担心的追问,司天摆摆手,叹道,“六王爷倒还好,听说二郡主陪着老两口到海外散心去了,最让人担心的还是明戚夫人啊……”
两人同时沉默,互望了一眼,又瞬间挪开了目光。
第五百一十四章:温柔乡
同时,此刻的封心台内部气氛是颇为凝重的,在靠窗的桌子上放着一个普通的木盒,里面装着一包淡蓝色的粉末,还有一瓶流光四溢的水。
萧奕白用手指沾了一点放到鼻尖下方闻了闻,再打开那瓶水小心的和在一起,只见普普通通的木盒一瞬间绽放出古怪的色泽,好似一朵莲花倏然展开花瓣,又在下一秒幻化碎去,空气中开始弥漫起香甜迷人的气味,从鼻入耳,竟然他的精神有了短暂的恍惚,再等萧奕白回过神来,赫然发觉眼前冰冷的封心台一下子变得五光十色起来,像某种不可言明的温柔乡,甚至耳边都出现了莺歌燕语一般的幻听。
温泉,美酒,花海,云雾缭绕,还有无数婀娜多姿的美人在他面前翩翩起舞,漫天都是飞舞的小精灵,落在他肩头,又牵起他的衣袖,仿佛是在邀请他一起进入美梦。
他变得身轻如燕,从胸肺涌出一种奇妙的快感,就连这段时间一直困扰他的夜咒也仿佛不再重要,前方极乐世界,吸引他情不自禁的靠近。
萧奕白眉峰紧蹙,即便知道这是幻觉,却又发觉自己竟然无法挣脱!他立即暗自用灵力刺破眉心,眼前的景象并没有在疼痛下散去,一时间真的让他感觉如此真实,就在此时,耳边突兀的传来一声嘲讽,另一束灵光直接击碎幻象,岑歌一把扣住他的肩膀用力将他从楼梯旁拽了回来,骂道:“你清醒一点,再往前走掉下去摔断腿我可不负责。”
他就站在二楼的楼梯旁,一只脚已经直勾勾迈出,飞影赶紧用力抱住他的胳膊往后退,这才把他拉回来,边退边道:“你的灵力一直被夜咒封印着,现在竟然连这种迷魂药都抵抗不了吗?要不你还是找个安全的地方躲一躲吧,帝都城实在太危险了,封心台也屡次被人入侵,我们去魑魅之山的大雪峰里怎么样?还能散散心,再去和小霜打个招呼,反正你也帮不上忙,等这边事情结束了再回来也不迟嘛……”
萧奕白习惯性的摸了摸飞影的头,这个从灭教中被他顺手救下来的小孩子如今是真的超乎意料的喜欢粘着他,就连终于重获自由的岑歌都忍不住瘪了瘪嘴有些无法理解,但他忍了一下还是将到嘴边的嘲讽咽了回去,这才捏起木盒中淡蓝色的粉末,眼神变得极其严厉:“温柔乡,黑市的人是这么称呼这种迷药的,有点类似五石散,但是药力要猛烈的多。”
“迷药?说是毒药也不为过吧?这种东西怎么会忽然流行起来?”萧奕白心有不安的回到桌边自言自语,岑歌用另一只手晃着那瓶水,继续说道:“准确来说这两种加起来才算真正的温柔乡,粉末是经过改良的五石散,至于这瓶水,好像是缚王水狱的东西,据说吸食过后会让人产生如坠温柔乡的快感,既可以神明开朗,又可以延年益寿,甚至已经被黑市鼓吹成为‘仙药’,还假借中原的一些古老传说编了些神乎其神的故事。”
“故事?”飞影好奇的眨着眼睛,岑歌笑了笑,脸色却是道不尽的凝重,“都是造谣出来蛊惑人心的东西不提也罢,只是眼下这种迷药已经在四大境泛滥,甚至帝都城内也有不少高官权贵沉迷其中无法自拔,这是眼睁睁看着碎裂之灾一步一步逼近束手无策,终于是走投无路选择自暴自弃开始了醉生梦死?只不过这种国难当头的关键时刻,到底是什么人还在为谋私利贩卖迷药?”
萧奕白揉着眉心,想起最近透过分魂大法从墨阁听到的一些事情,喃喃回道:“多半是那群反贼吧,毕竟从飞垣出海需要很大一笔资金,大多数的人根本就承担不起这笔开销,反正都是死,倒不如把王座上的人一起拉下来陪葬,哎……不知道军阁还能镇压多久,再这么下去,不需要夜王亲自动手,飞垣自己就要完蛋了。”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岑歌倒是颇为冷静的看着他,虽然对飞垣的局势了如指掌,但开口仍是淡淡的分析着利弊,“迷药这种东西事实上一直都在暗中流通,只不过因为曾经的三阁管制,所以没有大范围泛滥而已,以前白教中也有不少教徒沉迷于此,不惜倾家荡产甚至卖身求财只为那一瞬的快感,我就医治过一个年轻的姑娘,被父母强行绑着送到登仙道来求我帮忙,我把她关在地牢里用术法镇定精神,但她最终还是没有挺过去,在地牢里撞墙自尽,死的时候脸上还在笑,好像根本察觉不到痛苦。”
岑歌默默叹了口气,脸色有些茫然:“这东西的价格不便宜,而且一旦沾染几乎终生无法戒断,那姑娘染上之后不惜出卖身体给卖货的黑市人,来找我的时候,身上都有些异臭味了,平民吸食上瘾的结果多半是暴毙身亡,富贵人家倒是能出的起这个钱,但也多半败光家业,人财两空,这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得赶紧找到源头掐灭才行,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两人不约而同的看着那瓶五彩斑斓的水,萧奕白头疼的解释道:“这东西以前在阳川一带格外流行,尤其那些对生活绝望的女妓、赌徒,沉迷其中无法自拔,算是五蛇的产业,镜阁虽能压着不让其大范围流通,但也一直根除不了,眼下五蛇被除,背后那些见不得的东西也都要冒出来了。”
萧奕白只觉得头疼欲裂,想了好一会,无奈的低道:“现在也只能让公孙晏去查了,若是想趁着国难人心涣散的时候大捞一笔,那么赚完这笔钱一定会选择远逃海外,毕竟飞垣都快要彻底碎裂了,钱又不能带进棺材里去,最好还是要和海军那边也打个招呼,让他们注意一下近期停泊准备远航的商船,祸不单行,祸不单行……这句话果然是亘古不变的真理啊。”
“公孙晏最近不知道在忙些什么。”提起这个名字,岑歌是情不自禁的将眉头拧成一团,他和公孙晏相识并不久,除了暗暗感叹这么年轻的公子竟然能通吃黑白两道以外,对他的行事作风倒是颇为反感,他真的是官商勾结中那个最为重要的纽带,黑市能横行到今天这种肆无忌惮的地步,事实上公孙晏也是责无旁贷。
但因为他的存在,镜阁每年能给帝都带来巨大的财政收益,在金钱的诱惑下,即使是王座上的天尊帝也只是睁只眼闭只眼,只要别太过分,他都不会刻意指责。
岑歌甩了甩脑袋,略略停了一下,抬过头看了看萧奕白,嘴角也是不自禁的扬起无奈的弧度——天尊帝其实是个非常护短的人,他真的对在意的人极为忍耐,但也真的对无关之人太过狠辣,但凡他能中和一下这其中的态度,或许都不会把自己逼到这幅举步维艰的处境,但这样的性子倒是和某个人有些神似,也难怪他们能在上天界如此逼迫下,顶着来自全境的非议不做任何辩解,坚持孤注一掷的执行“弑神之计”。
他在初次听到“弑神之计”四个字的时候,曾经呆坐了许久无法置信,但再将这一年的反常行为联系在一起,他立马就全部明白过来。
可是……就算计划成功,如此满目疮痍的飞垣大陆又要花费多少年的时光才能愈合这一场碎裂之灾带来的伤痛?
“温柔乡啊……”萧奕白没想那么多,一手捏着粉末用术法将其焚毁,那些东西在他的指尖依然光华流转,似乎还在微微跳跃,“若只是为财倒还好办,就怕是有心之人利用迷药另有打算,这段时间元帅那里抓了不少试图混进帝都城的反贼吧,审讯的结果怎么样了?”
岑歌是握着那瓶水直接销毁,看着掌心瞬间出现的奇妙幻象不为所动,又道:“审讯的结果我倒是没有关心过,但我听到了一个不太好的消息,是圣月族派人特意过来告诉我的。”
“圣月族?”萧奕白一惊,想了想脱口接道,“是海市里被云潇救下来的那几个人?”
岑歌点点头,有些感慨的叹道:“圣月族是传说中侍奉月神的种族,在月神殿忽然消失之后他们也曾前往大湮城探查,然后就从一伙沙匪的口中听说了这些事情,说是明氏皇朝的帝王之血即将彻底终断,这可是一石激起千层浪,本就被碎裂之灾逼得走投无路的各路枭雄都坐不住开始摩拳擦掌了,萧奕白,中原是不是有句话叫做乱世出英雄?现在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王座,想取而代之成为那个英雄呢!”
“也是阳川传过来的消息。”萧奕白若有所思,想从这为数不多的线索中发现什么共同点,五蛇已除,到底还有什么人有这么大的野心和实力在暗中搞事?
“总之还是小心行事吧,陛下那边我会留心的。”岑歌挥袖而起,将桌上的木盒也一并毁去,萧奕白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就在他准备离开封心台的一刻才突兀的开口询问了一个让人意外的问题,“岑歌,你们祖夜族是不是有一种可以和魔物做交易的巫术法阵?传说中魔物可以满足施术者的一切愿望,但是会在死后吞噬其魂魄,成为新的魔物,我找赤晴问过,但他说不清楚,所以……”
“别打歪主意。”岑歌厉声制止,一回头看见他的手轻搭在肩头夜咒的位置上就明白对方的真实企图,没好气的骂道,“教主不是已经提醒过你不要打歪门邪道了吗?和魔物做交易,不值得。”
萧奕白抿抿嘴,一时无言以对,在凤九卿和他谈起这些事情开始他就一直在仔细思考着其中玄机,而最为可能的方法无疑就是祖夜族神秘的巫术法阵,或许并不能完全让他摆脱夜咒的束缚,但他也只要争取一点点时间就足够了,眼下帝都城如此波谲云诡的复杂形势,只有他还像个废物一样每日困守封心台!
没等他再开口,岑歌已经趁着他发呆的一瞬赶紧逃一般的离开了。
第五百一十五章:万灵峰
相较于帝都城的阴云密布,现在的魑魅之山却是死一般的寂静,浛水涧位于万灵峰下方,本来就是个无法轻易涉足的天堑之地,在封印地被破坏之后这里的地势更加险峻,连飞鸟都主动绕过,是真正的万籁俱静。
萧千夜一个人来到万灵峰顶,不可自制的回忆起一年前发生的事情,明明也不算特别遥远,可总是有种恍若隔世的错觉,也让他长久的盯着远方的千仞壁陷入沉思,还记得那时候他收到风魔的信来到魑魅之山的大雪峰附近,被大哥的镜像法阵困在其中久久无法逃脱,是云潇借着剑灵之间独有的感应一点点指引着他走出术法。
那一次的久别重逢被他悄无声息的压制住心头的狂喜,他自以为掩饰的天衣无缝,没有让任何人发现他的内心从那一刻开始掀起波澜。
误入雪山深处,偶遇三圣灵之一的蛇仙,又在两位神守的帮助下通过架天桥来到了百灵大会的正中心万灵峰,他也是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百灵之首凤姬,那真是一出手就刷新了他对异族的认知,原来一直以来被帝国镇压的异族人中竟有那样恐怖的对手,好在她当时的注意力全在云潇身上,否则以自己那时候的实力,只怕真的是会败在她的剑下,无法全身而退吧?
“阿潇……”忽然念出这个名字,萧千夜下意识的将手放在腰间剑灵上,自从那日拔剑以来,她的一魂一魄出现涣散的迹象后被凤九卿强行保住封入了剑中,至今他也没有再次将沥空剑拔出过,隔着剑鞘他其实感觉不到魂魄的力量,也无法判断那个终于苏醒过来的人是否还能保持着和剑上魂魄的感知力。
倏然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这一个多月以来,帝仲再也没有醒过来,他的身边也没有人能说上话,他一个人靠着雪峰之巅的巨石默默坐了下来,看着她醒来的那一瞬狂喜,已经被这一个月杳无音信的等待磨得一丝不剩,他只能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些事情,步伐匆匆的赶赴冰川之森,机械一般重新回到封魔座,破坏封印之地,留在那里的魇之声终于和他一直携带着的魇之心、魇之形三体合一,那只魔物像看着怪物一样看着他,大概是已经知晓自己的结局,只是露出魔物特有的诡异低笑,然后任凭古尘搅碎躯体,毫无逃窜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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