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烬天下 第246章

作者:榭依

不会吧……上次他身边那个姑娘,不会真的被杀了吧?

萧千夜紧咬着牙,那双恐怖的金银异瞳阖了一下,终于一字一顿慢慢问道:“是什么人传出这种东西的?”

风三娘也不敢隐瞒,接道:“你不提我都忘了,刚才你说那个厉桑是骊龙族的吧?最近倒是没有见过骊龙族的人,但是有另外一群看着像海生异族的家伙确实在帝都城内,那日他们赌上了头和人起冲突,忽然尾骨上就拖出一条黑色的蛟尾,看起来怪吓人的,打牌嘛,总是边摸牌边调侃,上次有人提起大漠挖棺这事,一群人闲着无聊就在那猜挖的到底是什么,然后那群怪人就跟着起哄,说是从特别的渠道得知的消息,找的是个女人……”

黑蛟……墟海的黑蛟!

他忽然觉得心里刺痛再难言表,硬生生将气急的一口血强行咽了回去,这半年来他一门心思的找寻云潇的下落,帝都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上天界怎么样了他也不关心,至于那些根本没有交过手的墟海黑蛟更是毫无堤防,他们竟然已经不知不觉深入到飞垣来了,他们就这么憎恨浮世屿,知道云潇是皇鸟后裔,才会幸灾乐祸的将这种屈辱作为笑谈公之于众?

不可原谅!不可原谅!

那群黑蛟也是受限于血统无法突破这层限制,所以看到身负至高无上皇鸟血统的云潇遭遇如此磨难,才会在心底无比兴奋,甚至公然叫好吗?

当她一个人在幽暗的大漠深处静静死去的时候,他们是不是也在欢呼雀跃?当他像无头苍蝇一样疲于奔命的时候,他们是不是还在高歌庆祝?

他的眼眸渐渐被血霾覆盖,凝望着手中风色长剑,咬牙切齿的低吟:“潮汐赌坊……好,我这就叫他们,有来无回。”

一步掠出房间,门口的风铃被他带起的风吹动,好似有一双温暖熟悉的手轻轻的掠过他的脸颊,让原本杀气凛然的人无意识的放慢了脚步,萧千夜只是失神的站了一会,苦涩的笑起,低着头自言自语:“娘,是您么?你不想看到我这副模样对不对?可我没保护好她,我不能、我绝对不能容忍有人再侮辱她。”

他坚定的跨出,感觉到无形的手发出颤抖,似乎天际的某一处,有一束悲悯又怜爱的目光落在肩头。

“娘……您原谅我吧。”他仰头看着漫天的星辰,似乎想找到那束目光的源头,却终究无法得到任何回应,喃喃,“娘,您原谅我吧,但凡传过这件事的人,都要死。”

话音未落,萧千夜掠出风家,与此同时,封心台内的萧奕白被一股强烈的心悸触动,不安的望向高空。

第四百七十九章:潮汐赌坊

潮汐赌坊在外城,已经靠近居民区,门外的军队还在焦头烂额的找人,门内的赌徒依然沉迷在筹光交错中,那些骰子、麻牌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和亡命之徒的喝彩声交织在一起。

没人注意到他走进来,也没人注意到桌下凭空掀起的风,萧千夜反手扣上大门,直到他走到赌桌前,才有管事的伙计笑容满面的迎上来。

但他也只是视若无睹的继续往前走,每走过一步,大堂里的风就猛烈一分,直到高高悬挂的灯笼烛台都开始摇晃,才有沉迷赌局的人迷茫的抬起眼皮疑惑的扫了一眼门窗,但这样明显的反常也不能让专心致志的赌徒有丝毫警觉,所有人都兴奋的盯着手中的骰子或麻牌,等待着下一刻的天堂亦或是地狱。

萧千夜一路走到楼梯上,风神朝着七转剑式的角度连续转动,削去所有的光,也在顷刻之间灭去了所有的声。

潮汐赌坊一片死寂,他几乎无法控制自己下手的力道,也无暇关心到底都有些什么人,只是想起这里曾经谈笑一般将那些屈辱侃侃而谈,心中的愤怒和恨意就无法湮灭分毫,他甚至有种前所未有的冲动,只要来过这里的人都无法原谅,只要谈论过那些事情的人,都该去死!

还有吗?应该还有不少人知道那些事吧?他是如此声名狼藉,那些人会不会因为自己这层关系,对阿潇添油加醋的进行侮辱和嘲讽?

他一想起这些事情,头就好像被硬生生撕裂,连覆盖在脸上的障眼术也因扭曲的面容而消散,他现在只想在帝都城掘地三尺,将所有嘲笑这件事的人全部杀了!

在他痛苦不堪的时候,大堂中央的琉璃灯倏然被点亮,即使光线很淡很淡,但还是清楚的照亮了潮汐赌坊的惨状,萧千夜的目光仍是冷定如铁,默默扭头往另一个方向望过去,在那里果然静静站着一个男人,他被风神的厉风切割的鲜血不断,还是忍着剧痛一声不吭,甚至还能从手指中勾出灵力之火,点燃大堂的灯。

“厉桑?”萧千夜奇怪的念出这个名字,他分明没有见过那个人,但此刻却能肯定,这个男人就是父亲提过的厉桑。

“好狠的剑。”厉桑拖过血迹斑斑的长凳,将横躺在上面刚刚断气的赌徒一脚踢到了地上,然后慢慢靠着坐了上去,他裸露的手臂上带着隐约可见的黑色鳞片,是骊龙族最为明显的特征,又冷漠的扫了一眼满地被切割成几段的尸体,嘴角勾起讥笑,“不愧是帝国的军阁主,这些人犯了什么罪,难道赌博也算违法了吗?”

“他们该死。”萧千夜没有给他任何解释,就只是冷淡的重复着四个字,“他们该死。”

“呵……”厉桑平静的笑起,对这样的回答毫不意外,他在意外另一件事,这段时间他们通过特殊的手法隐于帝都城,连每日执勤的军阁和神秘莫测的风魔都没发现他们的踪迹,为何眼下这个失踪多时的前任阁主会莫名其妙的来到潮汐赌坊,甚至一出手就是毫不留情的杀戮,连只会阿谀奉承的普通伙计都直接杀了,他深吸一口气,好奇的问,“你是察觉到我们躲在这里了?”

萧千夜笑了笑,好像自己也被这种意外惊住了片刻,低道:“不是,我只是路过,碰巧而已。”

厉桑的嘴角不可置信的抽搐了几分,再度抬手指向地上的死尸,确认一般的问道:“路过?你杀了这么多人,就只是因为碰巧?”

两人的目光都是锋芒毕露的交错着,厉桑顿了顿,发出一声嗤之以鼻的轻哼,接道:“也正常,你们杀人从来也不需要什么冠冕堂皇的借口,倒是我自讨没趣,竟然还问你为什么动手杀人。”

萧千夜提剑走过去,风色长剑在掌下吞吐出锋利的剑芒,厉桑却只是一副坦然的样子挺胸看着他,直到他将风神架在自己脖子上,依然没有露出丝毫的惶恐不安,反而是像要更加激怒眼前情绪略显失控的年轻人,一字一顿看着他的眼睛慢慢说道:“让我猜一猜你的目的,潮汐赌坊最近有些奇怪的传闻,说军队在大漠里挖棺材,挖了大半年,只为了找一个下落不明的女人……”

他非常刻意的顿了顿,瞥见对方脸上越来越狠辣的杀气,咧嘴痴笑:“这个女人跟你有着很大的关系,既是青梅竹马,又是生死相随,她被人……”

“闭嘴。”已经不想再听到任何关于那件事的言辞,萧千夜厉声制止,同时风神的剑风割破喉咙,厉桑咯咯笑起,丝毫也没介意自己脖子上涓涓而出的血,依然无休无止的道,“和她同时失踪的是闻名帝都的某个男宠,真让人遐想无限是不是,军阁主的女人,和一个男宠……同时失踪了。”

“舌头不想要了吗?”萧千夜紧咬着牙,但他的威胁在对方看来也只是逞强,“你不想我说话,大可以现在就割了我的舌头,你为什么不动手?是不是因为你还想从我嘴里套出叶小姐和三郡主的下落?”

沉默,他竟然被对方一句话说到沉默,厉桑哈哈笑的更加夸张,眼里的讽刺也更加明显:“传闻你也在大漠找人,从某个黑棺里抱出来个全身是血的女人,你出身豪门权贵,抱着个被男宠睡过的女人,不嫌脏吗?”

那样赤裸裸的挑衅,用一双复杂难懂的眼睛死盯着他,带着他完全无法理解的恨意,好像只想更加的激怒他。

这样的恨意不仅仅是在针对他,而更像是某种积怨多年的怒意无处宣泄。

萧千夜往后退了一步,就那么缓了一缓,忽然问了一个出人意料的问题:“你和我爹之间,有什么恩怨吗?有什么事冲我来,她是无辜的。”

“只有她是无辜的吗?”厉桑不置可否,凄淡一笑,“很多人都是无辜的,可还是会被人伤害,甚至杀死,无辜有什么用,一点用也没有。”

不知是想起了什么过往,厉桑的面容微微一紧,霍然挺直了腰背,这一瞬间好像确认了什么东西,萧千夜反唇讥语道:“何必拿几个女人出气呢?我就在你面前,能扛得住风神刚才那几下,说明你的体质、身手都还不错,想必要不了多久就能快速自愈,我不介意等你恢复了再做你的对手,只要你不要那么卑鄙拿女人做威胁的筹码,你是灵音族灭族任务后,我爹唯一提过的名字,我不信你是那种人。”

“呵……军阁主也会说冠冕堂皇的话了?”厉桑并不领情,反而被他几句话挑起心头的刺,连同脸色都在这一刻阴云密布,“不能拿女人出气吗?你爹当年灭族之时,可没管手下杀的是女人还是孩子。”

话音未落,潮汐赌坊的门被人轻轻推开,两人同时警觉的望过去,却发现是萧奕白怀抱着古尘忽然到来,他淡淡扫了一眼满地的尸体,又将门小心的合上,这才毫无顾忌的踩着血水和残肢直接靠过来,萧千夜眉峰一蹙,没等他质问为什么他会突然跑来之时,萧奕白已经对他轻轻一笑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反手就将古尘扔还过去,又看了一眼厉桑,柔和的语调里隐隐透着不快:“刚才的话我都听见了,剩下的让我来吧。”

他一边说话,一边扯过一张椅子,随手弹去上面的血污,低道:“你坐会,你没发现自己全身都在抖吗?”

萧千夜默默不语,在厉桑故意提起他心底最为隐痛的那些事时,他是真的想要将眼前这个人撕成碎片,可他不能不管叶雪和胧月的安危,他已经失去过阿潇,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再让在意的人受到伤害。

“你要做什么?”厉桑警觉的看着萧奕白,显然是一早就对他身上的某些东西有所耳闻,萧奕白举着一只手,手指点在他的额心,哪怕夜咒的束缚在一瞬压迫的他胸膛剧痛,还是忍着一点点将对方脑中的景象呈象铺展。

那是一个阴雨天的傍晚,潮湿的海风混杂着碧落海独有的气息,遥远的吹入沿海的小镇。

这是羽都数不清的小镇中毫不起眼的一个,在灭族令的威胁下,被军阁暂且接管,正在沿海追击四处逃窜的灵音族。

厉桑只是这个小镇中最为普通的居民,虽然是骊龙族,但因优良的水性被一家船行雇佣,有一个温柔贤良的妻子和一双活泼可爱的儿女,在异族人备受歧视的飞垣,能找到一处可以栖息的小屋,对一家人而言无疑已是天大的幸福,军阁是冲着灵音族而来的,只要他置身事外冷眼旁观,一贯只以任务为最优先的军阁就不会针对他。

但他偏偏没有这么做,他借着自己船坞工人的身份,在一艘即将出海的货船上,偷偷藏了十五个灵音族,她们都是手无寸铁的老人幼儿和女人,蜷缩在阴暗的货舱里,苦苦哀求着天公作美好让船只可以顺利出海,可雨势还是越下越大,就好像冥冥中连老天爷都要灭亡这一族人,暴风雨在碧落海肆虐,整整半个月,船只只能在码头停泊。

他是在一次暗中送饭的途中被人发现的,那人肩上别着特殊的徽章,和普通的战士,甚至青鸟的将领都不一样。

他注意到了形迹可疑的厉桑,一路尾随,终于发现了被暗藏起来的十五个人。

夜色被雷电照的通彻如白昼,而那张脸,正是曾经的军阁主,他们的父亲,萧凌云。

第四百八十章:厉桑

厉桑转过身,看着这个一身银黑色军装,毫无声息出现在自己身后的人,一瞬间就从对方肩上那枚锃亮的徽章上意识到了来人的身份。

军阁主的职责是巡视四大境,灭族的任务虽然大部分集中在羽都,他还是保留着那种习惯,从中心的北岸城,沿途巡视,直到来到这座不起眼的小镇,正巧撞见自己。

十五个老弱妇孺抱成一团,作为唯一的男人,他明知不能阻拦军阁执行任务,可还是不顾一切的挺身而出,尽全力的展开手臂将所有人护在自己并不坚实的胸膛后,或许是被一个小小船坞工这样惊人的勇气震了一下,萧凌云在货舱里踱步徘徊,反复扫过他身后泣不成声的人,一直犹豫了许久,终于还是紧紧握住手里的剑,用冷漠的语调一字一顿的命令:“军令如山,阁下不想连累无辜,就请离开这里。”

“少说废话。”厉桑逞着强,因为一个小女孩正死死抱着他的手臂,那般无助又绝望的眼神,让任何一个有血性的男人都无法退步。

这样的僵持持续到天边慢慢亮起,一夜未归的阁主显然引起了更多士兵的注意,船厂里的人越来越多,他甚至能听到铁蹄踏过甲板的铿锵声响,每一步都像有千万斤沉重,压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但即使如此,他还是一直展开手臂,僵硬的肌肉早就出现了酸痛,他不敢、不能放下,只要他表露出任何妥协,身后的十五人就会成为剑下亡魂。

萧凌云是随便找了一个木箱子坐着,既不出手,也没有离开的意思,不知是不是被对方这样的气魄影响,倒也没有主动给外头巡逻的士兵发出讯号,反而是耐心的劝道:“海军已经将碧落海全线封海了,你们就算等到天晴也不可能平安出海,看你手臂上的黑鳞,应该是骊龙族的人吧?骊龙族不在我此次执行任务的范围内,但如果你执意阻拦,我是可以将你、甚至你的家人,族人一并问罪,到时候连累的人只会更多。”

“她们只是手无寸铁的老弱妇孺!她们是无辜的!”厉桑在据理力争,殊不见对方的脸上除去淡漠再无其他,虽然是耐心的听他将话说完,最后也只是淡淡扫了一眼那十五个人,机械一般冷血的重复:“军令如山。”

萧千夜看着幻象里的父亲,他的手一直在无意识的握紧手里的剑,重重捏紧,又无力的松开,这样细微的动作整整持续了一晚上,但他脸上却没有表露出丝毫的迟疑,甚至连语调都依然平定。

军令如山,这四个字是压迫帝国三军的大山,不能违令,哪怕是残忍冷酷的命令,身为军人,都必须执行。

在他担任军阁主的八年间,他遵守着“军令如山”这四个大字,白教也好,蝶谷也罢,只要有命令,他都义无反顾的去遵守。

至于无辜二字,在军令面前,根本微不足道。

他似乎有些理解刚才厉桑脸上那抹嘲讽意味十足的冷笑,无辜又能怎么样,这个世界并不会因为你无辜,就让你好好活下去。

当年的萧凌云显然是做出了和他一模一样的选择,就算他对眼前这个男人产生了几分敬佩,但职责所在,他不能违规,终于,外头的声音越来越大,大到萧凌云也不得不起身出去检查情况,他抓住这千钧一发的时机在他离开的短暂几分钟内带着十五个人迅速转移,他们从另一处的通道爬出,试图跳入海中躲到沿岸浅礁里暂避风头。

萧凌云其实回了一下头,但他一瞬就若无其事的转移了目光,甚至叫住了甲板上的人询问动静。

但这样的躲避其实根本就没有用,暴风雨很快就将失去海洋生活能力的灵音族逼上了岸,不得以之下,她们只能再次求助厉桑,躲进了那个小小的屋子里,普通船工的小房子是无法藏下十五个人的,老人双手合十对着海洋祈祷,用干枯的唇在年幼的孩子额心饱含温情的吻落,然后毅然决然的走向外面,走向一直在追捕她们的士兵。

厉桑就在窗边看着,看着利刃刺穿老人的胸膛,血泊被雨水冲的到处都是,满目皆是血腥。

还剩下五个年幼的孩子和两个女人,再加上他的妻子和儿女,一贯生活清贫的船工一家根本无法负担起这么多人的口粮,无奈之下,厉桑只能外出找寻可以充饥的食物,这座小镇虽然普通,但是船厂的老板是个大户人家,他知道东家的厨房在哪,一定能找到些馒头填饱肚子,他不顾危险的潜入,欣喜万分的抱着满满一袋干粮准备回家,还没走到门口就发现外面围着好多士兵,正在用长矛挑起已经被刺死的孩子,冷漠的扔到一边。

夜查……军阁的夜查会直接进入民房,所有人必须配合,否则他们就有当场诛杀的权力。

他看着七个灵音族的尸体并排罗列,在另一边,则是因掩护她们而被就地正法的妻儿,手里的粮食散落一地,一个沾血的馒头滚落到夜查军官的脚边,被他用尖刀挑起,顺着声响望过来。

他本不是经历过严格训练的士兵的对手,但他确实在癫狂之下不顾一切的抢下了军官手里的尖刀,带着同归于尽的心,用尽全身力气的往对方脑门扎过去,就在他即将得手的一瞬间,左侧击来一束剑芒,带动周围的海风如一道坚实的城墙护住了自己的军官下属,然后一步将他逼退,让他失去平衡直接摔倒在地。

厉桑抬起眼睛,看见妻子含着血泪的双目,看见孩子死不瞑目的瞪大着惶恐的眼睛。

“是你……”对方惊诧的发出一声低呼,本该砍下的长剑硬生生收手,血从厉桑的额头流入眼中,染红眼白,又顺着眼眶从脸颊滴落,落在萧凌云同样银黑色的军靴上。

他迟疑了一下,看着身边两排尸体,似乎明白了什么刻骨铭心的东西,许久只是沉默,抬手散去了手下的人,想要俯身扶起这个人,又被他厌恶的打开手。

“你要么现在杀了我,否则我一定会找你报仇的。”厉桑撑着重伤的身体固执的挺直后背,那样憎恶的面容在一瞬凝固,包含着无数无法言说的剧烈感情,让一贯固守军规的萧凌云罕见的低下了头,非常疲惫的压低语气,劝道,“你走吧,你刚才是不是想杀琛副将?你私藏灵音族,还对军阁的人动手,是会一起被捕的,赶紧走,别让他们再找到你了。”

厉桑仰天大笑,用手生生剥下黑鳞砸到对方的脸上,毫不领情:“萧阁主,你今天不杀我,我一定会来找你报仇的。”

他没有逃,而是捡起地上的长刀,追着军阁副将而去,又在不久后寡不敌众被生擒,高总督似乎对骊龙族很有兴趣,随意开口为他求了情,免了死罪关押在天之涯水狱中,从此成为新的一批试体,被灌入各种药效不明的毒物,但不知道是什么强烈的信念支撑着这个男人,他的身体其实并不能很好的和药物融合,甚至多次出现濒死的排斥反应,但是,他就是没有死。

厉桑现在的表情,就像十八年前看着萧凌云的那副样子,正在看着他的两个儿子,他已经从萧奕白的术法中清醒过来,嘴角微微上扬,勾起一抹惨烈的笑:“我说了会来找他报仇的,可惜他莫名其妙的死了,哈哈,哈哈哈哈哈!据说是被人灭了门,就幸存了两个儿子,他那样杀人无数的恶魔,上天竟然还给他留了两个儿子!为什么呢?一定是为了给我个机会,我杀不了他,杀了他的儿子也行!”

萧千夜是一直坐着,双手搭在膝盖上,轻轻拖着额头,他不知道眼前这个人哪里来的自信能杀他和大哥,可偏偏喉咙干涩酸苦各种杂味一并涌出,一个字也回不上来。

“你想救叶小姐和三郡主是不是?”厉桑豁然止住大笑,瞥见两人的眼中同时闪过的亮色,发出一声鄙夷的嗤笑,“刚才你和我说了什么?何必拿几个女人出气?当年那十五个人不也是手无寸铁的女人,就因为她们是灵音族的人,就比高贵的小姐和郡主低人一等是不是?她们能毫无尊严的死去,那两个女人也可以,就像你根本保护不了的那个女人一样,都要死!”

一句话激的他愤然跳起,一把捏住对方的脸颊,骨骼在过分用劲的力道中变形,厉桑的笑却因面容的扭曲更显诡异:“你心疼了是不是?我知道那个女人的一切,她叫云潇,是你中原的师妹,还是灵凤族的血脉,她被朱厌从西海岸掳走,带到了黑棺里,被他凌辱之后杀死弃尸荒漠,你找了她半年多,天尊帝甚至调派了军队去帮你找,你为什么要心疼她?就因为她是你喜欢的人,别人也有喜欢的人,凭什么就能被你们肆意剥夺生命!?”

他手上的力道已经无法控制,手指深深扎入脸颊,可厉桑的声音却越来越宏亮,带着十八年的恨意,刻意挑起他最脆弱的那根心弦:“你是不是想问我是从哪里知道这些事情的?那个云潇,好像身份还很特殊,说是什么来自浮世屿的皇鸟后裔?浮世屿霸占着人家的土地,现在人家想夺回去罢了,她死了不是更好,整个墟海都很开心,她终于死了,尊贵的皇鸟,终于死了……”

“你闭嘴!你什么也不清楚,被别人当成靶子都不知道!阿潇有什么错,追杀灵音族的人不是她,你妻儿的死也和她没关系,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身上的血脉,一次也没有回过浮世屿,她有什么错,她有什么错!?”再也忍无可忍,萧千夜几乎要捏碎整张脸,明明五官都已经变形错位了,为什么这个人还在笑,他知道云潇的一切,甚至知道浮世屿,他的身边,一定还有其它墟海的人!

“她没错。”厉桑的声音萦绕不散,像某种诅咒在他耳边荡起,“她唯一的错,就是遇到你。”

这句话让他的手颓然松懈,整个人一瞬恢复到沙海寻人时期的死气沉沉,重新跌坐回椅子上,忍着心底突兀泛起的一丝惶恐,颤颤问道:“叶雪和胧月……还活着吗?”

厉桑也随之沉默了一瞬,呼出一口气,淡淡说道:“死了,黑蛟已经在带着她们的人头走在前往墨阁的路上了,你现在回去,就能找到她们。”

万籁俱寂,宛如天塌,他在乎的人,终究是一个也救不了。

他罕见的沉默着,彷佛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扯着身体,撕心裂肺。

“黑蛟。”不知过了过久,那双金银异瞳闪现着屠戮的血气,连带着极少燃起的冰火咒纹都再次浮现在眼睑之下,他静静坐着,但周围的空气好似被冰凉冻结,陷入了令人窒息的静默,他平静的望着厉桑,一个字一个字清楚的念道,“你去转告那群墟海黑蛟,让他们藏好躲好,我将踏遍天空万千流岛,定将他们杀的一个不剩!”

古尘发出悲鸣,但随即陷入沉寂,再无一点回应。

厉桑恍若失神的听着他那句虽然平淡,却让他全身毛骨悚然的转告,再回神之际,眼前已经没有了兄弟俩的身影。

萧千夜是在一瞬间折返了自己的家,看着窗台上被胧月郡主精心照顾的白茶花,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悲痛,无力的瘫倒在地,萧奕白紧随而至,想搀扶一把,自己脚步竟也出现无法抑制的颤抖。

他躺在后院里,看着帝都苍茫的天空,抬手按住眉心,低声呼唤:“帝仲,你醒着吗?”

“嗯。”内心中的声音轻轻荡起,是已经知晓了刚才发生的一切。

萧千夜的脸色益发苍白,衬着冰火的纹理更加明媚,慢慢说道:“我只说两件事,第一,这是我和墟海的恩怨,与你无关。第二,如果此事牵扯鬼王,我也不会放过他。”

帝仲微微动容,最终也只是发出一声极淡的回应:“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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