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苍穹之鱼
在白水还有城池固守,到了黄陵地界,一马平川,西北地势高,西南地势地,凉州骑兵居高临下,地形上大不利。
士卒在寒风中瑟瑟发抖,连长矛都握不住、弓弦拉不开。
倘若大雪降临,在雪地里冻上一两天,只怕不需凉军动手,士卒们也会失去战力。
三支的骑兵肆无忌惮的冲杀,也惊醒了梦中人。
司马昭巡视诸军,也是心中一惊,形势竟然恶劣至此。
“贼骑骁勇,趁风寒而来,居高临下,我军不耐苦寒,此地大不利于我,请相国回军!”陈泰直接建议。
陈骞也是拱手道:“杨峥一步一步诱我军至此,意在借风雪之力冻杀我军,凉贼耐寒远在我军之上,请相国速速回军,迟则有倾覆之祸!”
一场大战的死伤,远不及一场天灾。
死在瘟疫、饥寒的人远比死在刀剑上的人多。
被西北风吹了一天,司马昭清醒了许多,司马孚的尸体看样子是追不到了,这种引诱太明显了。
沉默许久,司马昭脸上恨意、怒气不断交织,但最终还是恢复常态。
毕竟他的一大长处就是听人劝。
司马孚的遗体固然重要,但司马家的大业更加重要。
能为司马孚的遗体追杀了一天,也算对士族有了交代。
只要稳住关中,拖到天暖,天下大势就还在司马家手中。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不能以吾一人之血仇,而拖累三军将士入险地!”司马昭自己给自己找了个冠冕堂皇的台阶下,又拔出腰间长剑,削断一缕头发,“我司马昭在此盟誓,此生必剿灭杨贼,千刀万剐,若违此誓,人神共弃!”
一番作态,没有丝毫凝滞之感。
在场将佐、亲卫皆大为感动。
“愿为相国效死!”贾充、陈骞二人带头跪拜。
其他将领也纷纷拜倒:“愿为相国效死!”
只有陈泰拱手一礼。
司马昭自然不会介意,他想到一个更严峻的问题,“我军十六万之众,若是退军,贼纵兵大进,岂不全军崩溃?”
“我军以武刚车倒行,缓缓而退,贼若敢来,全军搏战之,贼必败!贼若不来,我军入临晋,待关东之粮草辎重。”仗打到这个份上,陈泰也觉得没脸见人。
事实上,形势比陈泰说的更为严峻。
北面早已成以逸待劳之势,只要大雪降下,就是十六万大军溃败之时!
好在一切都不算太晚。
大雪没有降临,司马昭幡然醒悟,十六万大军犹有一战之力。
“那就依玄伯之言。”司马昭吐出一口白气,望着越来越低沉的乌云,心中隐隐不安。
这么多天连续被凉贼马蹄声惊扰,感觉那沉闷的声音一直萦绕在耳边。
持续一月的交锋,让司马昭对杨峥忌惮越来越深。
不禁后悔起当初没有听陈泰、钟会之言,先讨伐凉州。
以至于凉贼成了今日的气候。
其实最主要的还是诸葛诞拖了一年,耗费了中原太多的精力……
贾充黑少白多的眼珠子滴溜溜的转了几圈,拱手道:“眼下兵凶战危,不如相国领一军先走,陈公领大军在后缓缓撤退。”
陈泰眉头一皱,“此时分兵,岂不是为贼各个击破?”
十六万大军,九千贼骑来去自如。
若五万贼骑一拥而下,如何抵挡?
司马昭也是一怔,却默不作声。
这沉默就是对贾充的鼓励,“不然,两军前后依托,贼若击前军,则后军驰援,若击后军,则前军夹击之!我十六万之众,分成两部,兵力也远在贼军之上!”
贾充的心思陈泰当然明白,不过是金蝉脱壳之计而已。
如此一来,司马昭就高枕无忧了。
陈泰拱手道:“泰愿引一军断后!”
“玄伯!”司马昭眼中溢满了泪光,“我与你自幼相知,岂能置你于险地?”
“天下可无泰,不可无相国!”陈泰发自肺腑道。
只有司马昭活着,中原百姓才能免遭更大的兵灾!
“陈公深明大义,可为天下之垂范,既然如此,就请相国将旗号留在陈公军中,以为疑兵之计!”贾充设身处地的为司马昭着想。
他的前程、贾氏一门的荣辱兴衰都系在司马昭身上,所以司马昭一定不能出事!
司马昭怒道:“吾岂能置玄伯于险地?公闾休要多言!”
贾充单膝对陈泰跪下,“能安然退兵者唯有陈公,能挡杨贼者,也非陈公莫属!充若有贾公十一之兵略,愿代陈公而战!”
两人一来二去,说的道貌岸然,却让陈泰退无可退,他是君子,而君子可以欺之以方。
“有相国此言,泰即便战死,也可瞑目了!”
第五百零七章 风雪
左传有载:文公十三年,晋侯使詹嘉处瑕瑕,见山西猗氏县,守桃林之塞。
桃林塞便是潼关,自函谷至此,高出云表,幽谷秘邃,深林茂木,白日成昏,又名云潼关,亦曰冲关,黄河水自龙门冲激至华山之东。
建安元年,魏武忧心关西兵扰,始建潼关。
建安十六年,魏武与马超、韩遂大战于此。
所以曹髦站在潼关城墙上,北望大河之水激荡,西见华山之巍峨,心中百感交集。
先辈如此英雄,建安风骨、魏武雄风,足以彪炳青史!
而他却受制于人手,成为一个随时可替代的傀儡。
“惟汉廿二世,所任诚不良。沐猴而冠带,知小而谋强。犹豫不敢断,因狩执君王。白虹为贯日,己亦先受殃。贼臣持国柄,杀主灭宇京。荡覆帝基业,宗庙以燔丧。播越西迁移,号泣而且行。瞻彼洛城郭,微子为哀伤。”
曹髦不知不觉便吟诵出魏武的《薤露行》。
此诗是魏武对汉室倾覆有感而发,现在拿来感慨魏室,也恰如其分。
而现在的魏室比当年的汉室更为窘迫,汉室倾危,至少还有一干忠心老臣。
曹魏走到今天,朝堂之上,已经没有魏臣了。
司马代曹,已经是心照不宣的共识。
至今为止,司马昭已经推辞晋王和晋公六次。
谁也说不准下一次,会不会退让。
曹髦忧心忡忡,他所作的一切努力,见效太慢了。
而且没有一个士族愿意站在他这一边。
没有士族支持,他这皇帝就如空中楼阁。
“陛下当心,若是被司马班听去,又是一番波折。”李昭小声提醒。
“此战之后,朕还是皇帝吗?”曹髦心情非常不好。
“王刺史离去之时,劝陛下行养晦之策,而且司马相国未必就能赢,若败,士族离心,天下嗟怨,陛下或可拉拢忠志之士!”
“忠志之士?”曹髦一声嘲讽,“连夏侯义权都投附司马昭,谁人是忠志之士?士族只在意他们的家门,朕若强大,他们会弃司马氏而去,朕如今只是傀儡,他们怎会投朕?”
从继位之初,曹髦便不断拉拢士族,常与司马望、王沈、裴秀、钟会等大臣在太极东堂讲经宴筵并作文论,称裴秀是“儒林丈人”,王沈是“文籍先生”,司马望和钟会各有名号,郑小同、王祥、傅嘏、羊祜、裴秀等人也在拉拢的对象之中。
甚至两年前,石苞从青徐回洛,刚入城,曹髦便命人召见,以示亲近之意。
然而全都是徒劳之举。
稍微倾向他的郑小同因猜忌而死,傅嘏更是莫名其妙的死了。
羊祜敬而远之,钟会居心叵测。
“而且,此战若胜,司马昭或许会容朕两三年,此战若败,司马昭必不会容朕!”曹髦早就想好了自己的结局。
曹髦的一系列小动作,司马昭早就心知肚明。
所以这场大战,才会带着他一起出征,就是为防备大军远出,洛阳有不测之事。
司马昭败了,与皇帝的矛盾将前所未有的尖锐。
为了继续掌控大权,司马昭很可能会走上司马师一样的路。
李昭和焦伯全都呆住了。
十九岁的皇帝早已想清楚了一切。
“朕宁愿大魏江山为杨峥堂堂正正的攻取,也不愿被司马家玷污!”曹髦年轻的脸因仇恨而扭曲。
这时楼下传来兵甲扰动之声。
司马班带着几名甲士登楼,一见曹髦,略一拱手,“风高雪寒,请陛下回屋。”
神态倨傲,没有一丝敬意。
司马班并不是怕曹髦受冻,而是怕他一时想不开寻了短见。
皇帝若是出了事,司马昭怎么都脱不了干系。
即便是傀儡,也有傀儡的用处。
李昭、焦伯一脸愠怒,却敢怒不敢言。
曹髦早已习惯被如此对待,即便在洛阳,群臣对他也只有轻蔑,“有劳将军!”
瞬间,曹髦又恢复成唯唯诺诺之态。
枹罕。
关中、汉中皆在大战,此地算是一处远离纷争的祥和之地。
不过祥和之地也是禁绝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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