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苍穹之鱼
——东兴堤上,厮杀犹在持续,吴人格外奋勇,但魏军还在苦苦支撑,诸葛诞甚至又驰援了一部分淮南精锐。
然而令谁都没想到的是,胡遵忽然在此时扔下大军,携部曲争渡浮桥,魏军大恐,争相抢渡,互相践踏,乱做一团,也冲散了浮桥之上诸葛诞部。
诸葛诞提剑对着胡遵大骂:“竖子,有何面目见天下人乎!”
如果胡遵能死战不退,魏军未必没有翻盘的机会。
但身为征东将军的胡遵却带头逃窜,让还在苦战的魏军顿时崩溃。
到了此刻,诸葛诞如何不知胡遵的心思?
堤坝之上魏军全是招募新军,以及韩综的江东降军!
这也是东兴堤快速崩溃的原因之一。
胡遵亦拔剑,“大势已去,不可力敌!”
而就在此时,濡须水中朱异领吴军主力逆流而上,攻破堤坝水门,一路砍杀,直扑浮桥。
蒋班、焦彝、吴纲等心腹护着诸葛诞亦加入逃窜的洪流之中。
吴军刀剑斧矛齐下,浮桥断落,魏军掉入濡须水中,旋即被冰寒刺骨的河水吞没。
哀嚎惨叫声随濡须水流淌向东。
大片的浮尸转眼被冻成冰块,横在河面之上。
浮桥被毁,堤坝上剩余的数万魏军陷入绝地,主动跳入濡须水中逃生,冻死溺死者不计其数。
死在刀矛之下的人并不多,死在冰冷的河水中的人却很多。
魏军全线崩溃,后方司马昭手上有许昌戍卒屯田兵两万余,但见吴军如此气势,魏军兵败如山倒,并无力挽狂澜的勇气与决心,或者另有其他心思,亦领军而退。
朱异如跗骨之蛆,挥军掩杀之……
筹备大半年的伐吴之战,却在一日间决出胜负。
忽然之间,马隆感觉自己从一个坑跌到另一个坑,天崩地裂。
前路断绝,浮桥被毁,生机渺茫,前路叵测,心中不禁生出几分悲凉……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马隆自负一身智勇,却连活命也成了问题。
“兄长……”
麾下一魏卒的血喷在他身上,那种温热令他回过神来,身边只剩五人,五张年轻的脸,五双惊恐的眼神,“跟着我活下去!”
所幸,丁奉领着部下从东杀向西,吴军的心思在浮桥之上,朱异领主力追杀司马昭。
“去徐塘!”马隆当机立断。
既然丁奉能从徐塘杀上来,那么自己就能从堤上杀下去。
徐塘正好是战场上的一个盲区。
马隆扔掉长矛,率先从堤上滑了下去,五名士卒紧随其后。
堤上其他魏军也有样学样,稍稍壮大了这支溃军的规模。
天无绝人之路。
此时吴军精力全在围杀西关魏军上,少量吴军发现马隆踪迹,却被其一击即溃。
哀兵勿迫,归师勿扼。
这支百余人的魏军已经成了哀兵,艰难杀到徐塘,马隆身披数创。
暮色深沉,天地间越发寒冷。
逃过吴人的兵刃,却逃不过老天爷的毒手,寒冷、饥饿、疲乏,让追随马隆的士卒一个个倒下。
“向北,居巢就在前面五里。”马隆自己也疲乏不堪,但也只能强撑下去。
吴军没有战马,天寒地冻,没人注意这支人马。
魏军在东线有七万大军,加上后方民夫,不下十万之众,而吴军只有四万,漏网之鱼不可胜数。
一夜北行,百余人陆陆续续倒在风雪之中,马隆不敢停下,一停下就想睡,一睡,人就去了。
天亮之时才艰难赶到居巢,身边只剩十余人……
此时,司马昭也摆脱吴人追击,收聚残兵,诸葛诞、胡遵在各自部曲护持下相继脱困。
然桓阶之子桓嘉、前部督韩综等魏将相继阵亡。
淮南历年集聚的军实、精锐,一朝散尽。
尤其是诸葛诞,损失最为惨重。
淮南大为空虚。
吴人兵马耀武扬威,斥候几乎抵进残军营垒。
却再也无人有一战之心。
几人各怀心思,相顾无言,最终还是司马昭先开口,“近日之事,谁任其咎?”
目光直落在诸葛诞身上,诸葛诞一声不吭。
反而是司马昭的从军司马王仪对曰:“责在主帅。”
司马昭当即大怒,“王司马欲委罪于我邪!”乃令兵士推出斩之,以堵魏军悠悠之口。
第三百一十二章 问计
东兴一败,淮南精锐十去其八,许昌戍卒、青徐军亦伤亡惨重。
自曹魏立国三十年以来,最大一次失败,骆谷之战都不能与之比,数万主力阵亡,青壮百姓随之湮灭,尸骨堆积如山,濡须水为之不流。
如此惨烈的伤亡,只有四十四年前的赤壁之败能与之相比。
战败消息传开,中线毌丘俭、西线王昶立即烧毁营寨,转身退走。
司马师筹谋大半年的伐吴之战草草收场。
天下骚动。
曹魏朝堂之上,皆欲治胡遵、诸葛诞轻敌之罪,罢免东线诸将。
司马师曰:“我不听诸葛公休之言,以至于此。此我过也,诸将何罪!”
悉宥东路众将之过,只削了司马昭新城乡侯爵位,令阵亡将士丧事一切从简,便轻轻带过了。
淮南积蓄数十年的精锐死伤殆尽,无数人家支离破碎,全都一笔勾销,亦无人问津了。
朝堂之上一片对司马师歌功颂德之声,赞其心胸宽广,天下将士皆欲为大将军效死!
“受国之垢,是为社稷主。受国不祥,是为天下王!大将军此行,甚合天道。”钟会一个热乎乎的马屁拍上去。
但司马师却并不为其所动,眼神怪异的盯着钟会。
钟会赶紧装回一脸哀愁,仿佛是在为东兴之败而默哀,叹道:“诸葛诞去其势矣!”
如果傅嘏是司马师的张良,那么钟会就是司马师的陈平了。
所以很多事,司马师不敢找傅嘏商议,而是暗中与钟会筹谋。
只不过每次这种密谈的主动权都掌握在司马师手中。
此刻的司马师面无表情,不过他左眼眶上不知何时起,生出一个小小肉瘤,本来俊朗的一张脸,阴鸷之气越发明显了。
“那么,接下来该当如何?”
“接下来,就是毌丘俭。”钟会好整以暇道。
“此战毌丘俭并未受创。”司马师提醒道。
“可令其与诸葛诞对调,以毌丘俭为镇东将军,扬州都督,诸葛诞为豫州都督,镇南将军。”
寻常之时,这种互换防区的举措非常危险。
然而现在是非常之时。
诸葛诞损失惨重,毌丘俭有败军之罪。
而司马师怀柔之策,的确收了不少东南人心,尤其是中低军官,对司马师感恩戴德。
死者已矣,活着的人,还要继续在这乱世中挣扎。
“毌丘俭若不奉诏,大将军可引洛阳精锐一举剪灭之,名正言顺!若其奉诏,则诸葛恪获此大胜,来年必定北侵淮南,正可借吴人之手再削毌丘俭。”
“好计!”司马师赞叹道,“不过诸葛恪若是得志,岂非年年入寇?”
钟会道:“诸葛恪刚愎自用,功越高,其人越刚愎,败亡之日可期也。”
此时门外有人轻声道:“大将军,西北有密信至。”
“进。”下人双手捧呈一道缣帛。
司马师挥手道:“士季可阅之。”
钟会恭敬取过缣帛,展开,一看到上面署名是邓艾,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出身高贵的他,自然看不起出身寒微的邓艾。
司马懿、司马师两代都对邓艾青睐有加。
明明战败了,也不加责罚,反而为其庇护,前次与姜维不胜不败,立即就恢复雍州刺史之职位。
放眼曹魏,休说是刺史,连太守又有几人是寒微出身?
以邓艾的资历,本不可能这么快出任雍州刺史,全是司马懿一手提拔。
而且邓艾此人,甚是多事,凡朝廷内外、天下大事,都少不了他的谏言,动辄上疏密信。
去年还建议司马师绝不可姑息西平杨峥,否则必生大患。
不过跟淮南相比,边陲的一个西平自然无法相提并论。
钟会既嫌弃邓艾,又有些嫉妒。
“士季何以走神?”司马师一句话将钟会拉回现实。
钟会一脸歉意,诵读起邓艾的上疏起来,“恪新秉国政,而内无其主,不念抚恤上下以立根基,竞於外事,今成东兴之功,必复大举侵入淮南,若有差池,则载祸而归,昔子胥、吴起、商鞅、乐毅皆见任时君,主没而败。况恪才非四贤,而不虑大患,其亡可待也。”
意思既然跟钟会的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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