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苍穹之鱼
姑臧之南的鸾鸟正热火朝天。
热的是人,被烧的是屯田奴隶们的屋舍。
一人在土丘上高呼:“官府不让我们活,那我们也不让他们好过!”
绝大多少新任的奴隶和待归木讷的望着他,眼神畏畏缩缩。
那人继续高呼:“看看你们过的是什么日子!猪狗不如!”
人群中几人立即有人唱了起来:屯田客、屯田客,喉中渴、肚中饿,豺狼虎豹皆欺我,不至枯骨不得脱。
简单通俗,声音凄惨,但感染力极强。
闻者无不感同身受,甚至有人嘤嘤哭泣起来。
“难道你们愿意被豺狼虎豹们啃干血肉吗?我金狗儿宁死不愿!”那人越说越激动。
“我不愿!”
“我也不愿!”
“就算是死,也要吃一口热乎的!”饥饿能让人变成野兽。
田垄间,瘦如干柴的人们在烈日下举起了耒耜。
人群越聚越多。
不仅是屯田客,还有奴隶、待归,以及一些失去土地的流民乞丐,连羌胡部落也掺和进来,两天之内,滚雪球一般滚两三千人。
人喊马嘶,乌烟瘴气的涌向附近的大庄园。
火焰腾空而起,哭喊与惨叫同时响起……
鸾鸟为姑臧南面之门户,胡奋有一千士卒把守。
乱民声势浩大,守军不得不分出七百兵力出击。
金狗儿未卜先知一般的收到消息,半途伏击,几千人围攻,七百人被擒杀四百余……
这样的场景在武威各地接连上演。
鸾鸟、休屠、揟次、苍松、武威等县都出现动乱。
一度围攻县城。
仿佛一夜之间,武威遍地烽火。
姑臧府衙内,卫瓘忍不住皱起了眉,“屯田客、屯田客,喉中渴、肚中饿,豺狼虎豹皆欺我,不至枯骨不得脱。”
这让他想起汉末黄巾的“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如果只是一处有民变,还可以说是巧合。
这么多地方同时爆发,就不会那么简单了。
而且卫瓘从不相信巧合,任何巧合背后,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凡冲撞官府之乱民,一概斩杀,绝不容情。”卫瓘对身前站着的几名将校道。
胡奋离去之时,为了以防万一,特意给他留了四千精锐。
通常情况下,有这四千精锐,足以扑灭武威境内的流民。
“唯!”几名将校同时拱手。
唯独徐质眼神中异光,“守军尽数出击,若城内乱起,不知卫司马该当如何?”
这说的也是一个事实。
但对于雍凉大局来说,流民作乱更危险。
若不能快刀斩乱麻,武威元气就会消耗在这场暴乱之中,谈何压制西平?
忽然之间,卫瓘有些心烦意乱,如果武威的这场动乱与西平有关系,那么西平隐藏了多么可怕的力量?
卫瓘感觉自己正走向深渊,脸上不禁渗出冷汗,“流贼必须快速扑灭,迟则生剧变!徐将军当亲自领兵前去!”
然而徐质的看法与卫瓘大不同。
人和人所处的位置不同,看法也不同。
“区区流贼而已,姑臧乃我军之根本,不容有失,刺史临去之时再三交代,姑臧绝不可有失!”徐质冷眼看着卫瓘。
实际上,徐质也算是武威豪右之一,乃当年汉末董卓大将徐荣同宗。
以前没出任征蜀护军之前,只能算是大户,但现在,他徐家在姑臧有几处庄园。
胡奋的分田减税制为何玩不下去,原因就在此。
甚至他从安定带来的部将,也在武威圈田,所以才遭到本地豪强们的反感和抗拒。
卫瓘心焦如火,“若其他城池有失,姑臧孤城一座,要之何用?”
“凭某一把开山大斧,待胡刺史回军,再打回去便是!”作为雍凉第一猛将,徐质有骄傲的本钱。
卫瓘面无表情的看了他几眼,“那就请将军把守城池,某自带三千步骑出击!”
徐质趾高气昂道:“卫司马自便,若是不敌贼人,一定要向某求援。”
第二百九十三章 燎原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武威到处是野火。
匈奴和鲜卑嗅出这场民变中的异样气息,远避北面草原,静观其变。
这也是他们一直以来的立场。
凉州每一次内乱,朝廷的掌控力就被削减一分,汉人的实力也会随之衰弱一分。
自汉末大乱以来,朔方、五原、云中、定襄、西河、上郡、北地七郡相继沦陷于匈奴羌胡鲜卑之手。
安定郡大部也掌握在羌胡手中。
并且这种趋势在向河西蔓延。
一方面是汉末大战,董卓、郭汜李傕、马超韩遂,相继摧残关中,后诸葛武侯不断北伐,雍凉人口锐减,汉人的势力逐步东迁。
另一方面,羌胡虽然被不断打压,但匈奴和鲜卑却在外表恭顺,暗中壮大。
魏武迁羌氐賨人填关中,膏腴之地的滋养,羌氐的人口也增长不少。
汉人势力进一步衰落。
武威在汉武之时,地域非常广大,囊括贺兰山之西的广袤草原与沙漠。
然而现在,已经缩回猪野泽之南。
北面草原沦落胡尘。
孟观与庞青望着北面苍茫大地有些出神。
“报,姑臧城传出消息,卫瓘亲自领兵三千,出城平乱!”细作飞骑来报。
“你探清楚没有!”孟观与庞青同时一震。
“情报由奎木狼亲自传出,已经经过九野营的确认!”细作极为干练。
“知道了。”孟观竭力掩饰自己心中的狂喜。
卫瓘,一个令将军头疼的对手。
九野营投入这么多精力人力物力,始终靠近不了的人,现在终于自己出来了。
“若能斩杀此人,则断凉州一臂,我们也可报效将军!”孟观斩金截铁道。
庞青年纪只有十七,不过稳重却是天生的,早年经历过苦难,在饿死冻死的边缘徘徊过的人,自然比常人老成一些,“卫瓘此人心机深沉,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我们应该仔细谋划。”
孟观不禁刮目相看,“你有何想法?”
同为青营出身,天然的拉近了两人的关系。
庞青思索了一番,向孟观拱手道:“才疏学浅,胸中无一策。”
孟观笑了笑,知道他是谦虚,摸着下巴,仔细思考起来,此前在赀虏,也做过类似之事,挑动赀虏诸部自相残杀。
但现在的难度显然要高太多了。
卫瓘手上是一支装备精良的精兵,而卫瓘本人也足智多谋。
别看乱民们弄得热火朝天,真打起来,必然不是对手。
孟观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五百精骑。
敌在明,我在暗,机会还是有的。
但就看如何抓住了。
“声东击西!”孟观笑道。
“令敌疲于奔命,然后寻衅一击致命!”庞青其实与孟观想的差不多。
孟观大笑道:“哈哈,仁佑以后有何建议,但说无妨。”
武威的野火,仿佛无穷无尽,怎么都扑不灭。
今天是鸾鸟,明日是揟次,后日就有一支乱军奔向姑臧城。
这些乌合之众固然无法攻破城池。
但打破豪强们的庄园坞堡,裹挟屯田客和家奴,有时还是能做到的。
正如卫瓘预料的一般,流贼的势头越来越大。
在袭取了庄园坞堡之后,滚雪球一般壮大起来,装备也在不断革新之中。
前两日还拿着耒耜、锄头,衣衫褴褛。
这两日,已经扛起了长矛、环首刀,披着皮甲,有些人还穿上了铁甲,掏出了弩机……
甚至有两股流贼弄出了骑兵,派出了斥候!
武威羌胡固然剽悍,但汉民也不是易与之辈,能在西北生存之人,骨子里都有一股狼性,抄起刀子砍人,比羌胡还要凶残。
在击溃了四五股流贼之后,卫瓘越来越感觉不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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