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魏 第264章

作者:苍穹之鱼

鲁芝咳嗽一声,张焕识趣的拱手退下。

杜预看了看张焕,又看了看杨峥。

杨峥会意,“诸位先退下。”

从人与亲兵皆退后二十余步,只有鲁芝、杜预、杨峥三人。

“凉州、雍州与西平非比寻常,北来之人,还需多多留意。”杜预随口一提。

鲁芝道:“西平武人众多,正缺文士,不可因猜忌而闭塞门户。”

杜预拱手道:“小子失言,鲁公勿怪。”

鲁芝笑道:“秉公而言,元凯勿怪。”

杨峥道:“鲁公之言有理,但元凯之言亦不为错,小心防备总是对的,我会令孟观细心查证,然后方可大用。”

杨峥也没太当回事。

细作肯定是有的,也不可能避免。

只有不让他们进入关键部门就行。

九野营与宣义司都不是吃白饭的。

离秋收还有一个月。

西平最大的事情莫过于此。

不过杨峥巡视各大屯田之后,有一个直观的感受,路难走……

到处是坑坑洼洼的山路,大坑连着小坑。

这年头官道的作用就相当于后世的高铁。

延伸到哪里,哪里才真正归于杨峥治下。

平垒营这一年半都在修桥,将湟水两岸、黄河两岸连接在一起。

“破羌之战,不是俘虏了邓艾的三千掘子军吗?”杨峥问道。

邓艾种田郎起家,最擅长各种工事和坞堡。

鲁芝颔首道:“是,这些人在金城修建坞堡。”

杨峥道:“我准备效法大秦,在西平修建直道,两位意下如何?”

杜预道:“眼下即将秋收,而且马上要对羌地用兵,似乎不该耗费民力在此?”

鲁芝思索后道:“属下以为可以,秋收之后,奴隶事少,常常聚众闹事,不如取其力修建直道,每日两食,自然应者如云。”

根据后世经验,这么弄也不是不可以,但太慢了。

西平的一切都是在抢时间,抢发展。

细作回报,胡奋与邓艾也是动作频频。

太尉司马孚就任安西将军之后,有监督雍凉诸军事之权,郭淮称病不出,司马孚以关中之力输血邓艾、胡奋。

要人给人,要粮给粮……

前后征调三批屯田客、羌氐部落三万人入南安。

邓艾择其青壮为军,老弱屯田。

吃一堑长一智,邓艾也明显比以前谨慎和低调多了。

但杨峥知道,这种谨慎和低调对自己是致命的。

破羌之战,说实话,在战略上赢的侥幸。

加上邓艾多少有些藐视自己。

现在不一样了。

大家谁也不会轻视谁。

“秋收之后,令各屯田、各城县一起动手,军府统一验收,多劳者赏,不劳者罚。”

西平没有各种苛捐杂税,但兵役和徭役没有免除。

秋收之后不耽误农事,同时进行,大大缩短修路的时间。

有些山路或者不好修的地方,则交由平垒营处理。

官民结合。

“唯!”两人听得出来这是军令,不容辩驳,同时拱手。

第二百六十八章 烈日

骄阳似火。

衙役们躲在树荫之下,懒散的看着烈日下,屯田客们艰难挪动的身影。

许昌屯是大魏最早的一块屯田,也是最为完善的。

一个屯田客的一天被安排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什么时候吃饭,什么时候喝水,什么时候拉撒,什么时候睡觉,都有固定的时间。

屯田客除了要完成官府定下的劳役,有时还会被拉入士族豪强军头的田里,继续劳作。

马隆一开始很不适应,感觉如同牛马,但待了一个月之后,忽然发现自己有些习惯了。

习惯了身边行尸走肉一般的人群,习惯了每天累到不用去思考。

但一个人在泥泞中能忍受一天,就能忍受一个月,一年,然后就是一辈子……

每当深夜,那种麻木与绝望深入骨髓。

偶尔也能听到狂野中传来的哭泣声,不知是骨灰野鬼,还是风声枭鸣。

“青牛”越来越多。

自从司马父子当政之后,命百官推荐贤才,整顿纲纪,使其各有职掌,朝野肃然清明。

但这份清明不属于泥泞中的百姓。

而是属于士族大夫名士儒生们的。

一将功成万骨枯。

一家豪族崛起,同样也有千名、万民百姓被踩入黑暗深渊中。

田地被夺,妻儿成了奴隶,青壮成了屯田客,老弱则驱赶进荒野中,自生自灭无人问津。

“呵、呵,你想走?”“老丈”眭十一盯着马隆道。

那眼神仿佛鬼魂在盯着另一个即将变成鬼魂的人。

马隆皱了一下眉头,没人愿意在这鬼地方待一辈子,他的双手暗自发力,青筋贲张,整个人如豹子一般微微弓起,可以在最短的时间里,掐断眭十一的脖颈。

屯田有令,凡检举逃人者,一经查实,可赏牛骨一根,歇息三日。

而被抓到的逃人,则会被钉在田垄间的木桩上,风吹日晒,哀嚎三日而死,残破的身体被蛇虫鼠蚁啃食之后,晒成一架黑骨。

眭十一“咯咯”的笑了起来,在深夜里尤为瘆人,丝毫不畏惧马隆的眼神,几颗稀落的黄牙撑着黑洞一般的大嘴,杵着木杖支撑着他颤巍巍的身体,“五年之前,我也有过一样的想法,只是当时没有胆量。”

声音异常低沉,就如同说出这些话,用尽了他全部的力量。

“你,还是个人,而我们已经成了鬼。”眭十一又“嘤嘤”哭了起来。

这哭声仿佛有感染力一般,引起了其他人的哭声。

“哭什么!你们这般懒鬼、死鬼,搅扰爷爷睡觉。”

哐、哐、哐……

看守们的木棍狠狠砸在营房上。

哭声戛然而止。

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看守心满意足的走了,甚至都懒得看一眼。

马隆回过脸,却看到身后一双双眼睛在月光下冒着幽光。

“逃吧、逃吧……人死之前,总要做一两件像样的事。”眭十一的声音忽然振奋起来,有了些许活人的气息,然后目光扫过那一双双期盼的眼神。

越来越多的青牛加入之后,他们这些人就越来越没有用处了。

田垄间的黑骨架子越来越多。

“眭头儿,我、我去撒泡尿。”一人往营外走去。

没走两步,就被眭十一一把拉住胳膊,幽魂一样的眼神盯着他,笑道:“王黑夫,你是要去告发我们么?这么多人,足以让你脱离奴隶。”

王黑夫全身一颤,勉强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眭头儿说笑了……”

话说到一半,一道黑影猛然砸下,黑暗中一声闷响。

王黑夫整个人都定住了。

接着,眭十一右手木杖第二下、第三下落到他头顶……

直到王黑夫软软倒下。

眭十一打开角落里的一道暗门,沙哑道:“逃吧、逃吧!”

屯田客们一拥而入。

马隆搀扶着眭十一下去,回望一眼地上的尸体,但已经有十几个屯田客如同乌鸦一般围在旁边。

一股血腥气弥漫开……

暗道里伸手不见五指,腐臭气息随着微风飘来。

屯田客们的眼睛看不到任何东西,艰难在狭窄甬道中向前爬动。

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见到一缕莹白的月光飘落在头顶。

爬出地道,马隆却忽然发现自己站在一片乱葬岗中。

绿色的磷火,照的周围犹如鬼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