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暗尘弥散
这句话，就像是一句魔咒一样，让男孩的眼神顿时出现了变化……在短短一秒钟之内，他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先是深吸了两口气，然后双手发力，又翻回到了栏杆的后面。
“我相信你。”男孩说道，“所以，要我做什么？”
“从天桥上，跳下去。”柯岚说道，“但不是抱着必死之志跳下去……无论是天桥、汽车还是马路，它们都并不真实存在。”
“好。”男孩说完，双手撑住栏杆，纵身翻越——这一次，他没有任何犹豫，在身体跃过栏杆的那一瞬间就松开了双手，整个人以自由落地的姿势向天桥下方坠去。
柯岚的视角也跟着他平行下坠。
就在男孩即将撞击到马路上的时候，原本平整的马路突然开始扭曲，就好像有什么重物落在了一张充满弹性的薄膜上面……男孩整个人都陷入了地面，随着他的继续下坠，柏油路面被无限拉长，就连路上的那些车辆，都随之变形。
这个世界就好像一副画在橡皮泥上的图画，当橡皮泥被拉长的时候，整个世界也随之变形。
“这不可能……”涅托的声音再一次在柯岚的耳边响起，其中竟是带上了一丝之前从未有过的惊讶。
“没什么不可能的……这些幻境是由我的记忆碎片拼凑起来的，所以，这里的主宰理应是我，而不是你。”柯岚说道。
周围的景物因为极度扭曲而开始变得混沌，最终化作了一片漆黑，紧接着，一点亮光在黑暗冲显现，随之变得越来越亮。
“那是什么？”男孩的意识并没有随着他所处的那个幻境一同小时，他悬浮在黑暗中，看着遥远的那点光芒，一脸惊讶地问道。
“希望。”柯岚回答道。
这点光亮开始扩张，黑暗被驱散开来，只见一座巨大的环形星门漂浮在宇宙之中，和蓝色的水之星遥相对望。
“这是……地球？那这个是……”
不计其数的只有指甲盖大小的飞船距离在环形星门的周围，而在星门的正中央，则是用引力环固定着一台无比巨大的飞行器，这台飞行器看上去就像是科幻作品里经常会出现的飞碟一样，只不过在飞行器的表面，却是用中英两种文字写着大大的“诺亚方舟”这几个字。
先前男孩看到的那点亮光，其实是诺亚方舟推进器点火后发出的光，此时此刻，诺亚方舟的九个主推进器、三百九十个辅助推进器已经全部点火，反应炉的功率正在逐渐提升，那团绚丽的火光，也正在变得越发璀璨。
星门对准着未知的宇宙深处，而在诺亚方舟的身后，那颗被人类称之为“太阳”的恒星，正在闪烁着令人不安的光芒——当初，正是因为观测到了这种频率异常的闪烁，科学家们才会断言太阳正在加速衰老，在一万年之内就会将膨胀到将地球吞噬的程度。
而这种原本半年左右才能观测到一次的异常闪烁，后来变成十天一次、一小时一次……到最后差不多一分钟一次——而预计留给人类的逃亡倒计时，也从一万年变成三千年，再变成一千年，最后变成只有不到一百年。
人类能够在短短几十年内造出诺亚方舟和这座环形星门，这本就是一个奇迹……那主推进器点燃的火光，完全对得上“希望”这两个字所包含的一切意义。
虽然柯岚没有做任何解释，那在那一瞬间，男孩已经明白了一切事情的来龙去脉，他圆睁着双眼，看着环形星门内圈的加速装置开始转动，喃喃道：“希望……人类的希望……”
“不死船员会那群人只追求结果，不问过程。”柯岚自言自语道，“至少人类文明现在还没有灭亡……那先前的一切，就都是对的。只要棋局还能继续下去，最终的胜负，就还没有定论。”
“但你无法认同他们的所作所为，不是吗？”男孩转头问道。
他口中的“他们”，指的自然就是不死船员会了。
作为用柯岚的记忆拼凑出来的幻境主角，他自然也可以知道所有柯岚知道的事情。
“他们只谈结果，不谈过程。而我，只谈未来，不谈过去。”柯岚一字一顿地说道，“世界上没有后悔药，我没法去改变已经发生的事情，但我至少要做好现在以及以后的事情，所以我才会逃离方舟，跑到这个地方来……我并不是想要逆转什么东西，我只是想要知道真相，然后做出正确的选择。”
教会再怎么打压真理，最终科学还是能够战胜愚昧；那些反抗组织再怎么阻扰方舟的建设，最终方舟也是驶向了遥远的星域……人类的历史的确充斥着让人感到失望的地方，但更多的，却是希望。
至少，人类已经走到了如今这一步，文明依旧存在……而不是像几亿年以前地球上的恐龙那样，只剩下了埋藏在大地深处的化石。
“时间不早了。”男孩看向了柯岚，即便柯岚此刻依旧没有实体，但双方之间的视线却是对上了——他似乎能够在黑暗的宇宙中看到柯岚的轮廓，也能找到那双无形的眼睛，“你说得对，这个世界都是虚假的，但希望却是真实的……你该回去了，你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无声的宇宙中传来了爆炸般的轰鸣，方舟底部的推进器喷射出数百公里长的尾焰，整条船化作一道流光向着远离太阳的方向射去，而周围的景象则是开始逐渐分崩离析。
黑色的宇宙如同黑色的幕布一样落下，闪烁的星星如同灯光一样熄灭，所有虚拟的事物都逐渐从柯岚的眼前淡化，取而代之的，则是丛林猎场里的实景。
涅托似乎还在那里念叨着什么，但是柯岚已经彻底隔绝掉了它的声音，它的任何话语都再也传不到柯岚的脑海之中，就像是网络上被管理员禁言的用户一样。
在确定自己已经回到现实世界之后，柯岚立马环顾四周，同时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机械腕表——好消息是现实里的时间仅仅只过去了不到十分钟，暂时还没有实力强大的突变体入侵到这片无主的区域，但坏消息就是三十三似乎还沉浸在属于他的幻境之中，无法自拔。
看三十三的样子，他好像在幻境里遭遇了什么恐怖的怪物，他的手中握着尼诺合金手斧，在林间跌跌撞撞地来回挪动，不断地挥动斧子，在那些树干上面留下一道又一道的劈砍痕迹。
但他仅仅只是劈砍而已，并没有动用自己的“主武器”，那些黑色飞刃——估计在三十三的幻境里，他并不拥有这种操纵尼诺合金的特殊能力。
“三十三，醒醒！”
柯岚走上前去，想要叫醒三十三，结果对方却是迎面一斧子劈向了柯岚的门面。
柯岚只能选择闪躲，但三十三却像是认定了柯岚一样，一斧紧接着一斧，不断进行追击——
第八百八十九章 继续前进
三十三显然是把柯岚当成了幻境里出现的怪物，他的双眼是睁着的，而且不是那种无神的眼神——柯岚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的眼中充斥着恐惧、憎恨和疯狂……
三十三是能看到现实里的事物的，但在他的视角里，现实世界和幻境世界已经交织到了一起，难分真假……柯岚突然有些好奇，此时在三十三的眼里，自己会是个什么模样。
一团长满触手的血肉怪物？
三十三的攻势连绵不绝，之前他一直都用黑色飞刃作为主要攻击手段，并没有过多展示过自己的近战能力……但现在柯岚发现，三十三的近身肉搏技巧也相当高明，如果不是因为身体素质这个硬性指标上柯岚有着压倒性的优势，此时恐怕早就已经被他给剁成肉泥了。
不过想想也没什么好惊讶的，毕竟三十三在获得那种操纵尼诺合金的特殊能力之前就已经是一名经验丰富的资深猎人了，在这之前，更是从许多地狱般的战场上存活了下来……像这样的人，绝对可以算得上人类之中实力顶尖的战士。
好在三十三完全忘记了他的特殊能力，要不然在无法得到泽珞帮助的情况下，面对那些三百六十度全方位无死角攻击的黑色飞刃，那柯岚的乐子可就大了。
又是一声清脆的金属碰撞声，柯岚用手中的工兵铲格开三十三的斧子，内心不由得感到了一丝焦虑——这种幻境是没法靠他人唤醒的，如果三十三不能自己破局的话，那恐怕这辈子柯岚在他眼里，都会是一头不可名状的怪物。
……
……
封禁海域，深海。
渎神者机甲抓着失去动力的深潜舱悬停在海水中，猎犬几个人则是聚在一起讨论着接下来的行动方案。
“我不赞同去找亚古纳可托尔。”池韩锋说道，“先不说传送之类的非常规手段，就算是亚古纳可托尔离开了锚定坐标，那它的速度也不是渎神者机甲能追上去，与其在这片水域里大海捞针，倒不如继续我们原先的计划。”
“原先的计划？你是指探索海底之城？”鬼鸮的脸色有些太不好看，“如果我们再一次遭遇刚刚那东西，要怎么办？”
“渎神者机甲应该可以解决掉那东西。”池韩锋说道。
虽然对于这台根本无法进行拆解和内部维护的渎神者机甲，池韩锋以及狩神猎团的工程部对其都了解甚少，但仅从那点少得可怜的数据就可以确定这是一种远超人类科技水准的武器，人类文明的机甲在渎神者面前，简直就像是给小孩子玩的机器人玩具一样。
渎神者……池韩锋在第一次听到这台机体的真正名字时候愣了两秒钟，尽管现在市场上很多机甲取的名字都比较中二，但是像渎神者这么嚣张的名字，还真是第一次听到。
而且，这个名字还不是人类给它取的，而是阿尔法人取的。
难不成阿尔法文明是打算用这种机甲来组建一支军队，像那个什么“伟大神明”发动战争？
可它们不是神明的信徒吗？难不成这种机甲是阿尔法人中的“异端”制造的？在阿尔法文明的世界里……属于“违禁品”？
不管这种机甲被制造出来的目的是什么，但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它有着极强的性能。目前瓦莲京娜驾驶的这台渎神者，连机体本身百分之十的性能都没能发挥出来，至于不死船员会以渎神者为蓝本仿造的“堕天使量产型”，和真货更是天差地别。
池韩锋曾经试着检测过渎神者机甲引擎的最大出力，为了能够把测试用的电缆探入到引擎之中，工程人员不得不从驾驶舱内侧切开那层足有半米深的生物质内壁，并且趁着它自行愈合前将电极片贴在裸露出来的金属内构上。
但随着机体的启动，测试器的计量表直接爆掉了，价值四千万信用点的检测设备在短短几秒内彻底报废——这台设备原本是用来检测空舰主反应堆能量流量的，就算重巡级的空舰也不可能把表给爆掉……换而言之，渎神者机甲的引擎出力，要远在一艘重巡级别的空舰之上。
作为一名机械师，池韩锋对渎神者有着一种莫名的信心。而作为瓦莲京娜曾经的长官、现在的“监护人”，他对于这个自己亲手培养出来的孩子，也是充满了信心。
“你确定？”鬼鸮的眉毛抖动了一下，“堕天使机甲是很强……但面对那种根本不属于正常生物范畴的东西，常规的武器应该派不上用场吧？”
不知道为什么，相比“渎神者”这个名字，鬼鸮还是觉得方舟给它取的“堕天使”更能让人接受一点。
“你怎么就知道渎神者是‘常规的武器’？”池韩锋沉声道，“柯岚和我说过，这种机体，甚至可以搭载歼星级武器。”
“那……瓦莲京娜小姐驾驶的这台机体上，有歼星级武器吗？”鬼鸮问道。
“你们现在争论这个有屁用！”猎犬用力拍了一下桌子，打断了两人的话，“直接投票算了，我觉得老池说的没错，既然已经没有退路了，那还不如继续前进。”
“不，我们有退路。”鬼鸮说道，“我们完全可以让堕天使机甲把我们带到海面上去，和深海相比，那里更安全。”
“然后呢？”猎犬冷冷地瞟了他一眼，“把雷顿他们、把他柯岚他们全都抛弃掉，然后向方舟投降吗？”
“这……”鬼鸮顿时语塞，“如果我们投降……”
“虽然把你和你的人卷进来很抱歉，但我还是得告诉你，我很熟悉那群人的行事作风。”猎犬继续说道，他口中的“那群人”，自然指的就是不死船员会，“他们不会在乎你究竟有没有叛乱，也不会在乎你是不是和我们是一伙的……在他们眼里，所有人都和蚂蚁一样，如果他们想要踩死其中的几只蚂蚁，是根本不屑于将那些可能会被一同踩死的‘无辜的蚂蚁’单独拎出去的。”
鬼鸮的眼神有些黯淡，他沉默了好几秒，这才点了点头，低声说道：“我知道了。”
“是得前进，但前进不代表我们就要一路莽下去。”池韩锋从便签本里撕下了一张纸，然后从不知道什么角落里找出了一支折断的铅笔，抽出匕首将断口削尖，在纸上刷刷刷地写画了起来。
“我们现在距离海底的距离大概是五百米。”池韩锋在纸上写下一个“500”。
“如果我们的感官和渎神者的深度监测仪器都没有出故障的话，那就是这个数。”猎犬点了点头。
“这个，是海底之城的大致轮廓。”池韩锋又用笔在纸上圈出了一个边缘不规则、但大体呈椭圆形的区域，“这里，是海底之城的中央位置，那座金字塔造型的建筑。”他在椭圆形区域的正中画了一个加粗的三角形，紧接着又在距离三角形不远的地方画了一个五角星，“这个位置，是刚刚亚古纳可托尔悬停、我们乘坐深潜器下潜的位置，也正是在那里，我们遭遇了‘那个东西’，被迫使用鱼雷进行迎敌。”
“还有这里，这里和这里，我记得都有着类似高塔的建筑，不过这个位置，就是我们下潜点六点钟方向，那座塔是倾倒的，大概四十五度角。”卓力格图的手指在纸上点出了几个位置。
池韩锋当即把这些标记加了上去。
深潜器上的很多电子设备都在刚刚的混乱中损坏了，池韩锋和猎犬携带的平板电脑一台直接被折成了两截，另一台则是屏幕上多了一个大窟窿，别说进行作战规划了，就连想要调出原本海底之城的扫描图像都没法做到了。
四人只能凭借着记忆，将海底之城的轮廓一点点地描绘出来，再你一句我一句地逐步补充上一些细节。
十几分钟后，一张还算详细的海底之城草图便出现在了纸上。
“小娜，刚刚我们是一直垂直上浮的吗？”猎犬问道。
“是的。”瓦莲京娜的声音通过固体传导传入到深潜舱内。
“先前鱼雷爆炸所产生的冲击波至少把我们推了有好几公里远，原本我们应该是在很接近中心位置的，现在反而离城市边缘更近了。”猎犬也找出了一支铅笔，在纸上画了一个小圆点，“这里是小娜发现我们的地方，按照比例换算的话……好家伙，刚刚还是我保守了，咱们居然被推出去了将近十二公里。”
“冲击波威力这么大，那个东西就算没死，也一定被推出去很远了吧。”鬼鸮说道，“或许它已经失去了我们的踪迹？”
“别那么乐观……别忘了那东西连声呐的波纹都捕捉不到，冲击波同样也是一种波，会不会对其产生影响还未知……指不定它还停留在原地，等着我们回去。”池韩锋皱眉道。
“那我们就避开那里。”猎犬用铅笔绕着那个代表金字塔的“三角形”走了大半圈，走到了三角形另一侧和小圆点相对的地方，“正好这个位置也和冲击波的方向是相反的，我们从这个角度靠近，再次遭遇那东西的概率是最小的。”
“理论上来说是这样。”池韩锋点了点头，“那我们就从这个位置下潜。”
他把画满标记的图纸贴在深潜器的舷窗上，然后又向瓦莲京娜详细地解释了一遍图上各种标记和箭头所代表的含义——好在池韩锋、猎犬和瓦莲京娜都有在正规军里服役里的经历，那些专业程度拉满的战术符号只需要看一眼就能明白是什么意思，不用额外多费口舌去说明。
渎神者机甲抓着深潜舱，开始缓缓地朝着预定位置平行移动……大概半小时后，瓦莲京娜的声音响了起来：“按照移动路径和方向，我们现在已经到了那个位置，但我也不敢确定有没有偏差……”
“在海底定位装置全部失灵，只能靠算移动距离和移动方向来确定自己的位置，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池韩锋说道，“不过问题不大，只要往下潜，我们自然就能知道位置对不对了。”
“嗯，现在，准备下潜。”瓦莲京娜说着，将渎神者机甲的推进器喷口位置从平行调整为垂直，带着深潜舱向更深的水域下坠而去。
深潜舱内的四人都不由得放缓了呼吸，就像是怕惊动了深海里的什么东西一样。
“瓦莲京娜。”池韩锋小声说道，“保持静默……另外，把探照灯也关了，这灯光在海里太显眼了，很远就会被发现，等靠近海底了再开。”
“哦。”瓦莲京娜听话地关掉了探照灯，顿时，舷窗外面陷入了一片漆黑。
接着深潜舱内一些幸存的指示灯的微光，四个人相互对视了一下，发现彼此的表情都有些不太自然……他们的眼神都有些控制不住地想要往舷窗外看去，但似乎又有些不太敢看……生怕那个黑影毫无预兆地出现在自己的眼前。
“老狗……”池韩锋用压得很低的声音说道，“要不，你把你头顶的指示灯也关了吧？”
“怎么？你害怕？”猎犬用嘲讽的语气说道，但嘲讽归嘲讽，他的身体还是很诚实的，抬手就关掉了自己头顶那块操作屏。
“我是害怕……灯光被别的什么东西看到……”池韩锋说道，他也关掉了所有能够够得着的灯光，此时，深潜舱内算是彻底伸手不见五指了。
“这么一点光，你确定那东西能看得到？”猎犬嘟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