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暗尘弥散
但方舟上的粮食生产基地，有超过八成都已经损毁，粮食储备则是在那疯狂的两个月里被烧掉了大半，仅剩下的两成粮食生产基地产出跟不上消耗，仓库的存粮正在以令人紧张的速度一天天地减少。
但方舟能投入到恢复产粮工程中的资源并不充裕，这倒不是因为粮食不重要，而是有着比粮食优先级更高的事情——方舟的动力和防护系统。
粮食不够闹饥荒，这并不是一个当下完全无法解决的问题。只要上面的人够冷血，完全可以通过进一步削减人口来应对粮食的不足。但如果连最基础的生存环境都无法得到保障的话，那所有人都会死在这茫茫太空之中。
优先级排在最前面的任务是恢复方舟动力系统和修复受损的船体主要结构，至于恢复产粮，则是排在了第三。
在这个年代，一名成年人每天能分到的食物仅仅只有相当于600－800大卡热量的合成口粮，就是那种像面粉一样，用冷水冲开之后搅拌成面糊状就可以吃，没有调味也没有配菜，为了增加饱腹感其中还添加了大量的人造纤维素（这些纤维素并不会被人类的肠胃所消化，在收集粪便之后可以将其分离出来进行多次利用）。
这玩意，其实就和第二次世界大战时，苏军吃的那种掺了木屑的黑面包差不多。
而唯一用来搭配这种合成口粮一起吃的东西，就只有那些花花绿绿的维生素药丸，药丸的供应量也很紧张，原本已经在人类社会中销声匿迹了数百年的坏血病成为了那个年代人类最主要的死亡原因之一。
至于未成年人，分到的食物份额只有成年人的一半，哪怕是十七岁正在长身体的青年，每天能分到的食物也依旧只有300－400大卡的热量。
而且，这个标准还在随着粮食储备的日益减少，被不断调低。
想要获得更多的食物那就只有一个办法：参加工作。
这里的“工作”仅仅包括那些优先级排在前三的方舟修复工程……至于其他的工作，虽然也有报酬，但报酬低到可怜，根本填不饱半大小子们饥肠辘辘的肚子。
林登今年十六岁，是一名“虫洞孤儿”——这个新鲜的称呼是在新纪元第五百年才诞生的，特指那些所有亲人都死在了穿越黑洞引发的各种次生灾难之中，只有自己孤身一人存活下来的孩子。
和很多悲惨故事的主角一样，林登曾经也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他的父亲是工程部的高级工程师、母亲是一所高等学院的讲师，还有一个二十岁的漂亮姐姐，而他自己则是在业务教育阶段连跳三级，年仅十五岁就被一所在机电领域小有名气的工程学院所录取。
但在新纪元第499年这一年，一切都变了。
先出事的是林登的姐姐，在那绝望的两个月的第一天，她姐姐出门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父亲托了很多关系，在一周后才在一座垃圾处理站里见到了女儿一丝不挂的尸体。
一个月后，林登的父亲奉命去检修一台熄火的推进器，虽然所有人都知道，不管能不能修好推进器，方舟都无法逃离被黑洞吞噬的命运……但为了不让家人们失去保护和食物，林登的父亲还是接下了这个任务。
然后，推进器爆炸，整支检修小队全灭。
好在方舟没有背弃诺言，将林登和母亲两人接到了安全区域，在依旧忠于方舟的军人的保护下，母子两人有惊无险地度过了这两个月。
方舟在穿越虫洞的时候，所有人的意识都出现了长时间的停滞，等到林登感觉到周围的时空都已经恢复正常的时候，方舟已经抵达了一片完全陌生的宙域。
而他的母亲，则是在距离他不到三米远的地方，化为了一滩肉糜。
悲伤的情绪并没有持续很久，因为饥饿的感觉更加让人难以忍受，看着每天越来越少的食物配给，林登决定参与方舟的修复工作，用工作来换取足以充饥食物。
靠着自己的能力和知识，林登在一众受试者中脱颖而出，成功获得了一份修理推进器的工作——这让他不禁想到了自己的父亲，在那段时日里，他完全没想到自己还会有子承父业的一天。
这份工作很危险，受损的方舟船体就是危险最大的来源之一，其次则是来自船外的真空和辐射。
工作第一天，一名工人被一根突然断裂掉落的钢梁砸死，另一名工人则是被触地的高压线给电死。
工作第二天，林登他们这支检修小队的领队在推开一扇卡死的舱门时，没有预料到舱门后的舱室已经破损，直接被吸进了太空，另外两人则是因为在没有穿戴防护装备的情况下受到了大量宇宙射线的辐射，患上了严重的辐射病。
工作第三天，林登拿到了他的第一份报酬。
工人们的工资既不是实体的钱币，也不是账户里的信用点……而是食物。在这个年代，食物再一次成为了硬通货的代名词。
六包被装在小袋子里的合成口粮，每包上面标着的重量是五十克，但林登不用去称就知道没有一包的尽量是足的……被装在这种包装里的白色粉末，总会让他联想起旧纪元电影里那些让人闻之色变的违禁药品。
不过，合成口粮并不能算是重头戏……尽管这份工作如此危险，但依旧让人们趋之若鹜的最大原因，就是这份报酬里的另外两样东西。
肉，还有蔬菜。
这个肉当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肉，而是用大豆蛋白合成的人造肉……和新纪元499年之前生产的足以乱真的人造肉相比，这个批次的人造肉口感就像是脱水的豆干一样，再加上咸得要死的调味，放在以前那就是货架上根本卖不出去的垃圾。可现在，却成了人人追捧的宝贵。
听昨天挂掉的那个领队说，在外面，只需要小拇指大小的一条人造肉，就可以让一名颇有姿色的妙龄少女满足你的任何要求，而现在林登拿到手里的这块，足足有半个巴掌大小。
比肉更珍贵的则是蔬菜——哪怕在新纪元499年之前，蔬菜也一直都是方舟上“奢侈品”的代名词，无论是土培还是水培，蔬菜的种植都要消耗大量宝贵的空间和资源，对于绝大多数底层民众来说，肉或许还能吃得到，但可能一辈子都没机会吃一次真正的蔬菜。
林登以前的家庭条件还算可以，差不多一天里能吃到一顿蔬菜，在他吃过的蔬菜里，最常见的就是现在拿到手的这种。
“豆芽菜。”
成本低廉、无需额外施肥、除了阳光之外对环境要求极低、种植建议且生长迅速、成熟周期极短……以上各种优点加在一起，豆芽简直成了星际航行期间性价比最高的蔬菜。
而林登现在拿到的是一包生豆芽，大概有一百克重，他小心翼翼地把这包生豆芽塞进了衣服内侧的口袋里，生怕被人看见。
豆芽菜可以生吃，但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冒出了一个想要烹饪它的念头。
番外章 饥饿的年代（下）
在这个年代，“烹饪”这两个字，几乎可以和“奢侈”划上等号。
食物匮乏，每个人都填不饱自己的肚子……在这种大环境下，只要能找到可以吃的人，很多人的第一反应就是在其他人发现之前，将其囫囵吞枣地塞进自己的嘴里……至少味道和口感，那根本就不重要。
只要那东西能充饥，就足够了。
但在方舟上，寻找食物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如果饥荒爆发在地球上，人们可以选择深入深山老林去寻找食物……尽管那么做很危险，但不管怎么说，只要有活物的地方，那就一定能找到可以吃的东西。但在这艘殖民船上，就算人们刨地三尺，能看到的也只有金属和混凝土。
几乎所有的食物来源，都掌握在官方和少数几个强大的民间势力手里。
早几个月，黑市上还有人会贩售用钢钎串起来的死老鼠，可到了现在，就连蟑螂这种生物都几乎要在方舟上绝迹了。
人们就差没有易子而食了。
灾难发生以前，虽然物资同样不充裕，但至少可以做到让大多数人吃饱穿暖……很多人都在怀念以前的生活，但他们心里也清楚，那种生活已经回不来了……至少他们这一代人是肯定见不到方舟恢复到以前的那个样子了。
林登揣着怀里的那包豆芽，低着头，快步穿过一条逼仄的小巷。
在巷口处，坐着一个面黄肌瘦的老人，他阖着双眼，双臂耷拉在身体的两侧，似乎是睡着了。
在老人的面前，摆放着一个满是瘪陷的铝碗，碗里空空如也。
当林登靠近那个老人的时候，一股令人作呕的尸臭顿时钻进了他的鼻腔，他这才意识到，这个老人已经死去多时了。
至于他是饿死的，还是别的什么死因，林登不得而知。
没有人来收敛尸体，环卫部门的人同样也在分不到足够的食物，在完成分内工作之后这些人只想多休息一会，以此来尽可能地减少热量的消耗……这具尸体，恐怕要等到彻底腐烂，才会被人处理掉吧。
当然，也有可能，会被一些“突破底线”的人给偷偷拖走。
“食人者”早就已经不是只会出现在都市传说里的故事了，就在上个月，军方还处决了一批因为残害、食用同类而被捕的人，林登在商场的大屏幕上观看了行刑的全过程。
那些吃人的家伙被束缚带捆住四肢，蜷缩在地上。他们布满血丝的双眼向外凸着，嘴唇上满是溃疡，披散下来的头发挡住了大半的面容……看上去不像是人，而是那种恐怖小说里藏在阴暗下水道里、被称之为“食尸鬼”的怪物。
根据方舟新颁布的法律规定，食尸者将被处以死刑，无论那具尸体是不是食尸者所杀。
但在饥饿的逼迫下，却总还是会有人选择铤而走险。
林登不再回头去看那具老人的尸体，而是选择又一次加快了自己的脚步。
半小时后，他总算是安全地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自方舟从虫洞里出来之后，原先那些由军队保护的“安全区”都被撤销了，林登也搬到了一片位于东四区的棚户区居住。
东四区原本属于方舟的上级区域，这里的商业街和豪华住宅区用寸土寸金来形容都不为过，哪怕以灾难发生前林登的家境，他们住的也不过是东六区而已……相比六区的房租和地价，东四区要贵了整整一倍不止。
但在穿越虫洞的过程中，整个东六区已经彻底变成了无法令人生存的死地，按照官方的预算，想要把这些死地修复成原本适宜居住的样子，至少需要二十年以上的时间。
别的不说，光是修补破损的船体、清除辐射、重新连接供气和供水的管道和供电线路，这一些工程就得花费以年为统计单位的时间。更别说现在方舟根本拿不出那么多的资源和人力，去抢修一处没有什么战略价值的居住区。
东四区的建筑也在穿越过程中的严重受损，但好歹基本的维生设施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空间密闭性和氧气供给都没有出问题，至于断电，反倒不算什么大问题。
五十多台移动式探照灯被分布在东四区的各个街口作为照明设备，但为了节约能源，这些探照灯一天里只有三分之一的时间是亮着的，除此之外，大部分时间东四区的居民都必须摸黑生存。
这片棚户区原本是一处位于黄金地段的高档住宅区，但那些价值不菲的豪宅全都毁在穿越所引发的次生灾害之中，无一幸免。军方利用废墟里清理出来的建筑材料搭建了一片片简陋的棚屋，用来安置从其他无法居住的受损区域迁过来的难民。
林登检查了一下自家门上简易的自制锁具，在确定没有被撬过的痕迹之后从口袋里摸出钥匙打开了门锁，然后再将锁具套到门的另一侧，把门给反锁了起来。
他怀着一丝激动的心情，走到了放在屋子角落里的睡袋旁边，把手伸进睡袋摸索了好一会，才从里面摸出了一小包装在塑料袋里的透明结晶体。
这是灾难发生前，每家每户在进行烹饪时必不可少的调料：盐。
而现在，获取钠和氯的主要渠道就是每日和那些面糊状合成食物一起咽下的小药片，至于真正的食盐，则是早就已经成为了和蔬菜一样难以入手的奢侈品。
林登当然买不起真正的食盐，这些透明的结晶体，实际上是他利用化学手段，从修复船体的工业原料中提取出来的氯化钠。
在旧纪元，经常会有人把“工业盐”误当成“食盐”而中毒，但实际上工业盐和食盐的成分是完全不一样的，前者又叫做亚硝酸盐，其主要成分除了氯化钠之外还有亚硝酸钠。如果是纯净的氯化钠，无论是用传统的制盐工艺获得的还是从工业原料中提纯的，其实都是可以食用的。
林登分离氯化钠用的是结晶法，在初步等到粗盐结晶之后，他又进行了多次的提纯，虽然不可能做到完全没有任何杂质，但至少毒性是可以忽略不计了。
盐的用量不需要太多，只要放一点点，就足以给菜肴提鲜了。
豆芽虽然简单，但因为人们能吃到的蔬菜种类实在太少，所以这种原本看似单调的食材在灾难前几乎被方舟上的居民们做出了花来——单就林登印象里父亲曾经用豆芽菜作为原料烹饪的菜肴就至少有二十种以上。
但其中大部分菜肴都要用到炒锅和油，食盐还能从偷出来的工业原料里提纯，但这两样东西，他是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本着就地取材的原则，林登决定做两道父亲以前经常做的菜：豆芽烙饼和豆芽汤。
他找来一个底部已经被熏得焦黑一片的金属杯子，用铁丝圈住杯口的边缘，将其挂在了一个大约三十公分高的三脚架下——这个三脚架是他在住宅区的废墟里捡到的，原本应该是某型号摄像机的配件，不过摄像机已经被抢先一步赶来拾荒的人捡走了，就只留下了这个有些变形的三脚架还躺在一堆碎石瓦砾之间。
至于饮用水他倒是充裕的很——林登所在的工程队有一项让人羡慕的福利，那就是包早中两餐，这两餐里自然也算进去了饮水。因为工程队的工作强度很大，所以饮水的供应量也很足，每人每天至少可以提取三千毫升的份额。
至于原本配发给居民的饮用水，则是都被他给存了起来。
林登小心翼翼地将塑料瓶里存着的净水倒进金属杯子里，然后又往里放了一半的豆芽和一小撮盐。
燃料用的是扁圆形的固体酒精，这东西也是他从工程队里薅来的……在领队因为意外身亡的第二天，他趁着没人及时接替领队的工作及时更新物资调用表格，从工程队的仓库里偷偷带回来了不少体积不大、但却十分有用的好东西。
用取火器点燃固体酒精，原本漆黑的棚屋里顿时升起了明亮的火光，尽管温度并没有产生多大的变化，却依旧让林登感到了一丝暖意——东四区受损的除了供电线路之外，控温设施也停止了工作，室外的温度常年维持在五摄氏度上下，室内也就勉勉强强十摄氏度的样子。
细密的气泡开始从金属杯子的底部冒出来，隐约间，林登感觉自己似乎闻到了一股久违的香味。
“大概是错觉吧……”他揉了揉鼻翼，“白水煮豆芽……怎么可能会有香味呢？”
林登自嘲般地笑了笑，然后从外套的口袋里取出了一只满是瘪陷的铝碗。
这就是那个老人尸体前摆着的那只碗，只不过那个老人已经再也用不到这只碗了，林登就把它带了回来。
铝碗很薄，说是碗，其实就是那种用铝箔压制而成、拿来盛放熟食的一次性容器罢了。那个老人估计也是从某片废墟里捡到的，只不过从铝碗上积着的一层薄灰来看，它应该很久都没有盛过食物了。
林登将铝碗擦净，从一侧剪开，将其平摊成了一张铝箔——他没有锅，但是用这张铝箔来充当烙饼的炊具，也是完全足够了。
以前林登的父亲用的是一种可以将面团夹起来的电饼铛，可现在，林登既没有电饼铛，也没有电。
他取出一袋合成口粮，往里面稍微加了一点水，然后用手指缓慢地搅拌起来，一直搅拌到白色粉末和水完全融合，化作了一团黏糊糊的面团。
按照绝大多数人的进食方式，这时候就已经可以吃了，只不过水加的太水会比较难以下咽，一般都是会把面糊调稀之后当作粥喝下去。
只不过对林登来说，他反而还嫌水加的有点太多了。
他以前只看父亲做到，这还是他第一次进行实操。
看着袋子里软烂的面团，他思索了片刻，取出了一件干净的衣服，将面团倒在了上面，然后把衣料裹紧。
多余的水分很快就从衣物纤维的孔洞中被滤了出来，看着水分含量至少降低了一半的面团，林登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种合成口粮的主要成分其实就是淀粉，虽然不像面粉那样容易加工成各种面点，但只要控制好加水的比例，还是可以使其成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