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暗尘弥散
也就只有在方舟刚刚降落阿尔法星的时候，外勤部队才会使用这种旧纪元的老古董了。
柯岚将挂在尸体脖子上的狗牌取了下来，狗牌的正面写着死者的名字和所属部队——“伍德·柯林斯，第三装甲混编旅第一侦查小队，上士。”
“第三装甲混编旅……”柯岚重复了一遍这支部队的番号，他从未听过这支部队的番号，在人类刚刚抵达阿尔法星的时候，光是和土著生物之间的战争就持续了四年之久，才将降落点的周边区域清理干净，在这四年里，注销、新建、重建的部队番号和临时番号数不胜数，像什么第三装甲混编旅这种一听就毫无特点的番号，实在是很难让人留下什么深刻的印象。
柯岚将狗牌翻了过来，在背面他看到了一个相当有名的徽记：一只抓着步枪和三叉戟的老鹰，而在这个徽记的下面，则是一句英文铭文，翻译过来的意思则是……
“美好时光，只在昨日。”
这个徽记和铭文都来自于旧纪元一支叫做“海豹突击队”的米国特种部队，不过在地球毁灭之后，这支部队的番号就伴随着旧纪元的结束而一同消逝了……现在看来，这个第三装甲旅应该是继承了这支特种部队的嫡系，既然如此，那么他们肯定能称得上“精锐”二字。
这种精锐部队执行的任务，十有八九都是机密，以柯岚的权限肯定是无法查阅的，这具尸体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恐怕也只有在军队的中心档案库里才能找到答案了。
“这身甲胄应该的陆上作战装备，所以可以排除是从水路抵达这里的……弹匣里面的子弹都是满的，所以应该没有遭遇过战斗……背包里的话……还有未开封的压缩军粮，咦？这是……第一代的‘抗辐宁’？”
柯岚有些惊讶地拧开了药瓶，瓶子里面的药片竟然还有大半瓶，将近一百片之多。
第一代抗辐宁的药效虽然不如柯岚吃的这种改良版，但效果还是有的，只不过就是服用剂量要更大一些、副作用要稍微明显一点罢了，可这柯林斯上士的背包里差不多还有近百片抗辐宁，他没理由不吃啊？
柯岚又检查了一遍尸体，没有外伤，除了那些急性辐射病的特征的之外，也没有找到其他的致死因素，而未开封的食物也说明了这个人不是被活活饿死的。
那他为什么要“放弃治疗”呢？
……难道是因为知道自己不可能等来救援，绝望之下才做出这种选择吗？
第八十章 任务日志
以柯岚对这支部队的了解，在海豹突击队的词典里，就从没有过“放弃”这两个字，这些士兵经受过的训练足以让他们直面地狱，哪怕敌人是来自深渊的恶魔，他们也会毫不犹豫地将扣下扳机。
弹未尽，粮未绝，甚至都未曾遭遇战斗……又是什么原因才会驱使他放弃生存的欲望呢？
求生的本能和身为战士的意志加在一起，都抵挡不住的绝望……在这名叫做柯林斯的士官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柯岚又搜了一遍尸体身上的东西，除了一些标配的野外生存用品之外，他还找到了一只损坏的对讲机，一张照片和一本纸质的任务日志。
照片材质是一种早就被淘汰的感光塑胶相纸，由于老化，整张照片都已经变成全白，根本看不出原本拍的是什么东西。
柯岚只能把照片放到一旁，翻开了任务日志。
日志被撕掉了很多页，只剩下了不到一半的厚度，在那些发黄的纸页上到处都是胡乱涂鸦的线条，有几页纸甚至因为用力过猛，被笔尖给穿透了，漏出来的墨水在纸上晕染了开来，形成一块旧纪元硬币大小的黑色斑块。
柯岚一页一页地翻看着，每一页的内容都差不多，柯林斯似乎只是在进行发泄而已……柯岚甚至可以想象出对方紧握着笔，咬着牙，一脸焦躁地在纸上乱涂乱划的模样……
这些线条既没有任何规律，也毫无美感可言，柯岚试着将它们和海岸线进行比照，也完全对不上号。
不是暗语，也不是地图，它们什么都不是，其中没有包含任何信息……至少目前看来是这样。
一直翻到第十五页，才终于出现了一行文字。
“I AM SORRY。”
对不起？为什么他要说对不起？他是向对谁说对不起？
虽然终于出现柯岚能够看懂的内容了，但是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道歉却是让他更加感到云里雾里了。
想必，这名柯林斯上士在生命的最后一段时间内，精神状态肯定是出现了一些问题，但究竟是什么原因才会让他变成这样呢？
柯岚只能继续往后翻，但在这句对不起后面却是连续好几页的空白……终于，在第二十二页，再次出现了一些有价值的信息。
这是一副简笔画，这是一件长条状的物体，看上去像是一根棒子，而在棒子的一端，则是画着一只眼睛……
一只眼睛！
柯岚深吸了一口气——这不是棒子，而是一根石柱，就是他在海底下看到的那根石柱！那根顶端雕刻着巨眼的石柱！！
那些石柱在那座海底城市之中到处都是，而且别处的阿尔法遗迹之中，却是从未出现过。
柯林斯他也曾看到过这样的石柱，他和自己一样，也去过那个地方！
柯岚的呼吸微微急促了起来。
“不对，这不对……”柯岚看了一眼柯林斯的遗体，用力摇了摇头。
尸体身上穿的这些装备，都是清一色的陆战配置，没有像深潜服一类的装备，是不可能抵达那座海底之城的。一百米不算深，但对于没有装备保护人类来说却足以致命……而在柯林斯那个年代，生化改造人还没有得到官方的书面认可，是没办法加入军队的。
退一万步讲，就算这个柯林斯是个万里挑一的潜水高手，但他连一套全封闭式的隔水服都没有，光是海水里的剧毒，就能轻而易举地要了他的命——像廖子朗那种特殊体质，十万个人里也很难出现一个，更何况，要是这个柯林斯能和廖子朗一样免疫海水中的毒性和辐射的话，他的皮肤表面就不会出现这些辐射病导致的溃烂的疮疤。
“他不可能去过海底之城……至少，他不可能是从海底之城来到这里的……”就连柯岚也开始变得有些语无伦次了，他的脑袋里面简直乱成了一团浆糊。
“没一件事是能用常理去解释的……他妈的……就算是个正常人也得被逼成疯子了。”他有些无奈地撇了撇嘴，继续往后翻去。
空白，空白，胡乱涂鸦的线条，空白，满满一页的圆圈，胡乱涂鸦的线条，空白，还是空白……终于，任务日志被翻到了最后一页，而当柯岚看清楚最后一页上写了什么的时候，他整个人都不禁微微一震。
“LEAVE THE BED”
他不是第一次看到这段文字，上一次，还是在拓荒者号上，那个被打捞上来的潜水舱的外壳内侧……
完全一致的内容……这真的是来自死者的警告么？
柯岚陷入了沉思。
离开海床？首先，他并没有抵达过海床，那座海底城市建造在海底高原之上，严格意义上来说那里并不是海床，至于那处深渊孵化场……虽然很深，但也绝对还没有触底，否则的话，柯岚身上的深潜服是承受不住海床那个深度的水压的……
还是说，这个“BED”，指的并不是海床的意思？
“要是用中文的话……那肯定就容易理解的多了……”柯岚努力回想着“bed”这个词在中文之中的几种含义：床、海床或者河床、花坛或者苗圃等……除了名词之外，这个词还能当动词来用，有着睡觉、安置、嵌入或是栽种一类的意思。
“哎？栽种……种子？”
柯岚突然回想起了之前在流放者聚居点里，那名“先知的使徒”在变成侵蚀之种前用阿尔法语言念出一句如同咒语般的话——“愿献出我的躯体为温床，让侵蚀之种苏醒萌芽”。
温床！这个bed的意思就是这个！柯岚一个激灵，他一下子就反应过来了，这句警告要让他远离的，正是那个处在深渊之下的孵化场！
那里盘踞着一头失控的融合体，其危险程度难以想象，如果将其引动，对于人类来说，将是一场难以想象的灾难！
“可是……好像还是不对……”
柯岚咬着自己的嘴唇，手指在皱巴巴的纸页上摩挲着，不管从什么角度来看，刚刚这个解释都可以说是毫无漏洞，可他潜意识里就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假设自己就是这个柯林斯的话，在见识了孵化场里恐怖怪物之后，自己会留下这么一句警告吗？
“leave the bed……远离那座孵化场？”
不，如果是他的话，他肯定换一个写法：“A MONSTER IN THE BED”——一头大怪物盘踞在孵化场之内。
先不说潜水舱内的警告是谁留下的，柯林斯在写下这段文字的时候显然有着足够多的时间，那他为什么不把事情写的更清楚一些呢？
还是说柯岚从一开始就理解错了……这句话，根本就不是警告？
第八十一章 第二具遗骸
柯岚只感到脑子里一大堆似是而非的线索乱七八糟地纠缠在一起，就好像一团找不到线头的毛线球一样，想要去分析，却根本找不到一个能够下手的地方。
每一条线索，看似都指向那座位于海底的城市，可对于那座城市，目前掌握的情报基本为零……至于柯岚误入的那个孵化场，则更是被重重迷雾所掩盖着。
安全局的先遣特工到底遭遇了什么，这些几十年前的探索部队士兵遭遇了什么，自己在昏迷的时候又发生了什么……只要能搞清楚这三件事，很多问题都能迎刃而解，但问题就在于……死人不会说话，而失去意识的他，和死人也没多大的区别。
将柯林斯的任务日志和那张空白照片塞进口袋，柯岚又拿走了那瓶已经过期很久了的抗辐射药，沿着海岸线继续前进——想要搞清楚所处之地的情况，最好的办法就是找一个足够高的地方，然而柯岚视野内尽是一望无际的荒凉戈壁，连个能作为标志物的东西都没有，硬着头皮往里走的话，反而容易迷失方向。
来自恒星的光芒透过层层的云层投落下来，在柯岚的身下形成了一个淡淡的影子——柯岚的表也坏了，但从他醒来到现在为止，至少已经过去一个多小时，但影子的角度却从未发生过变化，想要靠影子来判断方向这一招在这个诡异的地方完全行不通。
“怎么好像一直都是正午的样子……这地方不可能出现极昼现象吧？”柯岚抬头看了眼天空，喃喃自语道。
指南针失灵，定位装置失灵，这地方也没有任何植物——几种常规的方向辨别手段没一个能使得上的。
“海岸……戈壁滩……纵向距离至少在二十公里以上，横向距离未知，但只会比二十公里更大……”柯岚竭力回忆着他曾经看过的阿尔法星地形测绘图，可他在的印象里，中海沿岸地区似乎根本就没有这么大的一片戈壁滩……
首先可以排除北岸，中海最北端大约三分之一的海域是永冻区，上千公里长的冰川一直延伸到了陆地之上，厚实的冰面就连拓荒者号的撞角都没法破开。
南岸的可能性也不大，那里是整个阿尔法星上最大的一片沼泽湿地，里面生活着大量危险的土著生物，对于这片沼泽区域，人类的探索进度还不到百分之五。
至于西岸和东岸，虽然环境没有南北那么极端，但也是一片起伏的丘陵地带，如果中间嵌进去了这么大面积的一块荒原地带的话，那在地图上是很显眼的，可在柯岚看过的任何一张地图上，都没有这样的一块“嵌入式荒原”。
而且……以拓荒者号锚点和海岸的距离来看，柯岚也没有机会能在短短几个小时内就依靠着海流抵达到任何一处海岸，哪怕是最近的西海岸也不可能。
柯岚估摸自己十有八九是漂到了一座荒岛上面了。
走了大概二十分钟，第二具人类遗骸出现在了柯岚的视野里面……只不过比起柯林斯上士，这具遗骸的模样要更加骇人一些——这具遗骸的四肢都被卸了下来，一根半米长的石笋贯穿了他的胸膛，将躯干钉在了地上。
石笋的顶端盖着一顶式样老旧的战术头盔，这情景柯岚并不陌生，很多在外面丧生、尸体无法火化也没法运回方舟的士兵，一般都会采取就地安葬的处理方式，他们的简易墓碑就是这样子的——一块木板或者一根石柱，如果都没有也可以把枪插在地上来代替，然后在上面盖上死者的头盔，在头盔的侧面刻上死者的名字和死亡日期，以及所属部队之类的信息。
但眼前这具曝尸荒野的遗体根本没能得到安葬，墓碑反而还将遗体钉在了地上，这种行为，反倒像是死者的仇人干出来的一样。
第八十二章 核
从衣着和装备上来看，这具遗骸和柯林斯上士应该隶属于同一支部队，但和柯林斯相比，他的死状简直惨不忍睹……看上去就像是遭受了旧纪元一种著名的酷刑“车裂”一样。
不过在粗略地将遗骸检查了一遍之后，柯岚对此的疑惑就消解了大半——这具遗骸的四肢末端，都出现了一定程度的异变现象：大量的肉质触须从肌肉的缝隙之中生长出来，它们有的缠绕在血管和神经之上，有的则是穿透了皮肤，向着体外延伸……柯岚不难想象，如果任由这种情况发展下去，那么这条胳膊肯定也会变得和伊凡一样，除去骨骼之外的所有人体组织都被一大团纠缠在一起的触手所代替。
这名士兵的异化程度还没有伊凡那么严重，但也仅仅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在没有什么抑制手段的情况下，切掉四肢是阻止异变现象蔓延到躯干上的唯一手段，只不过在这座荒岛之上没有足够的医疗条件，即便成功截肢，被感染的这名士兵也很难活过二十四个小时。
“他们的动作还是慢了一点……”
在躯干的截断面上，柯岚发现了少量如肉芽一般冒出来的细小触须，这些触须长度还不到半公分，直径更是比头发粗不了多少，但这就意味着，异化细胞已经侵入到了被感染者的躯干之中。
在这之前，柯岚把伊凡被感染的部位切除掉时，切口处可是没有任何异变现象的，可即便是那样，肉眼无法察觉的侵蚀之种细胞依旧是扩散到了他的体内。
侵蚀之种的细胞就如同病毒一样，扩散的速度难以想象，除非在发生直接接触之后第一时间就把接触部位给切掉，不然异变现象很快就会在全身各个地方出现，那时候，想壮士断腕都已经来不及了。
不过看这具遗骸的状况，异变现象在宿主死亡之后似乎就停止了，不仅是躯干部位，就连被截断下来的四肢都还依旧保留了大部分的人类身体组织。
在人类死亡之后，组织细胞在几个小时之内就会因为缺少氧气供应而死亡，失活的细胞无法被侵蚀之种所同化，所以异变的进度就被遏止了……
“不对啊……就算人体细胞死亡了，但是侵蚀之种的细胞会主动向外界攫夺氧气和营养物质，就算没有占据宿主的整个身体，它也应该以一种全新个体的姿态从宿主身上剥离，而不是给宿主陪葬才对……难道是因为……”
柯岚的目光落在将遗骸躯干贯穿的那根石笋上面……这根石笋的刺穿点并不是随意挑选的，而是正好洞穿了心脏所在的位置。
一开始柯岚还以为是为了尽快结束被感染者的痛苦，但现在看来，事情还没有那么简单。
他抽出了一柄匕首，将遗骸的胸膛沿着石笋的穿刺点剖开，然后再用力一撬，伴随着一声肋骨折断的脆响，整个胸腔便直接暴露在了他的眼前。
被石笋贯穿的那颗心脏异常地肥大，即便是处在一个脱水皱缩的情况下，它也要比正常人的心脏大了四倍左右，占据了胸腔几乎一半的空间。
“这就是异变后的心脏么……”
按理来说，一种生物的心脏肌肉越发达，这种生物的运动能力就越强……可问题是眼前这颗异常硕大的心脏却已经不能说是强壮了，这是一种病态的膨大，生长到这种体积，不仅心脏本身的功能会受到影响，同时还会压迫胸腔内的其他器官……结果就只有一个，那就是死亡。
“看上去好像是肿瘤一样……”柯岚仔细地端详着这颗心脏，目光在心脏外侧那层皱巴巴的包膜上扫过，“里面好像真的有异物存在？”
这异物自然不可能指的是肿瘤，心脏肿瘤本身发病率就极低，而其中能够无限增殖的恶性肿瘤就更是罕见了……而且这些士兵每次出任务之前都会进行一次全身体检，如果体内存在肿瘤的话，肯定早就被发现了。
“应该是被侵蚀之种的细胞入侵了……”柯岚回想了一下，似乎伊凡的心脏还没有出现这样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