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暗尘弥散
柯岚和三十三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不带掩饰的惊讶与警觉。
无论是鬼面巨枭也好、灰雾巨蝠或者是噬铁虫也罢，就算将那些还没有露面、但“特别行动舰队”任务记录里有记载的所有生物兵器都算上，也没有能发出此类声音的物种。
但对于柯岚他们来说，这种声音不仅不算陌生，反而还十分地熟悉。
在这两年和异端教派的对抗之中，这种声音他们听过的次数实在是太多了，多到已经数不清有几次了……
“难道‘韶江改’的乘员中存在着侵蚀之种的容器？”柯岚喃喃道。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三十三当即否决道，“想要加入军队，严格的体检程序是绝对不能跳过的，如果有侵蚀之种的容器存在，早在体检阶段就已经被发现了。尤其是空军舰队，筛选力度要比戍卫军团和外勤军团更大，每一名战舰乘员每次出勤都需要经过一次全身检查，具体检查项目比你们遗迹猎人离开和返回方舟时要做的还多……”
“我知道。”柯岚点了点头，“而且，在那个年代，异端教派还没有诞生，侵蚀之种虽然早就存在，但却还没有被先知那帮人带到方舟上面。”说到这里，柯岚下意识就想到了葬身于那个诡异无名岛的776特种小队，“不能排除，韶江改护卫舰上的人是在离开方舟才被侵蚀之种寄生的……从776特种小队的经历来看，完全有这种可能。”
“啧，还好我带了活性弹药。”三十三从腰间的枪套里抽出了一把手枪，将一个印着黄黑两色“生物危险标志”的弹匣插了进去。
因为三十三的黑色飞刃是被当做消耗品来使用的，所以就没有将宝贵的石笋碎片熔进去——无论是对于方舟上的军队、安全局还是柯岚他们来说，对付侵蚀之种，最经济实惠的方式，还得算是活性弹药。
毕竟，这是目前唯一可以量产的武器，而石笋碎片则是用一点就少一点……当初柯岚从无名岛上带出来的石笋碎片，现在剩下的只有不到三分之一了。
“我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总之，小心为上。”柯岚也掏出了武器——正是那柄熔入了石笋碎片的工兵铲，至于另一把猎刀，则是因为没有来得及回收，毁在了歼灭融合体的那一炮之中。
四人继续沿着走廊往前走去，但无论他们和舰桥之间的距离如何变化，浅野昭能听到的声音也始终只有那些。
“我的意念被阻隔了。”浅野昭告诉柯岚，“就像是撞在了一堵无形的墙壁上面。”
无形的墙壁？柯岚思索了片刻，然后看向了泽珞：“舰桥的空间有出现异常吗？”
可他这时候才发现，泽珞的脸色此刻看上去竟是显得有些苍白。
“我不知道……”三无少女摇了摇头，“我的头有些疼，而且越靠近舰桥，疼痛的程度就越重……”
“连泽珞都会出现这种反应……”三十三用力地咬住了自己的后槽牙，“看来舰桥里的东西，不是侵蚀之种那么简单。”
这个时候，柯岚的内心已经产生了退意——对他来说，泽珞就是自行最大的底牌，可现在底牌出了问题，那继续往里探索，就显得十分冒险了。
“泽珞，你现在的状况怎么样？”柯岚问道。
“能力没有受到影响，只是感觉到头痛。”泽珞回答道。
从本质上来说，泽珞并没有一个“真实”的形态，她的本体连“头”都没有，自然也不可能感受到什么头痛，这种症状应该只有在她化身为人类形态或是另外一些有类似大脑构造的生物形态时才会出现。
可问题是，人类出现头痛的原因没有一千也有八百种，现在伊凡不在这里，也没有那些用于详细检查的医疗设备，根本无法确定泽珞会出现头痛症状的原因——而最关键的一点，是除了泽珞之外，其他三人并没有感到任何不适。
唯一可以证明泽珞出现的头痛症状和舰桥里的东西有联系的就只有“靠得越近、头痛程度越强烈”这一点了。
“怎么说？我们要撤吗？”三十三看了看泽珞，又看了一眼柯岚。
“泽珞，你试试看变成其他其他的形态。”柯岚对泽珞说道。
“嗯。”泽珞点了点头，这里并没有外人，泽珞当即变成了柯岚第一次见到她时那种黑色沥青的状态，然后迅速缠绕到了柯岚的身上，模拟成了一件和活体甲胄有些类似的盔甲。
尽管已经知道了泽珞并非人类，但在看到这个漂亮到只能用“完美”来形容的少女瞬间变成非人之物的时候，三十三的脸上还是呈现出了相当精彩的表情：“这简直……不可思议。”
“怎么样，现在还有不舒服的感觉吗？”柯岚问道。
“没有。”泽珞的声音在柯岚的脑海里响起，“这种状态下的我，没有那些人类的感知器官，自然也不会产生相应的感觉。”
第七百六十一章 舰桥里的东西
“不过，我可以和你进行感官共享。”泽珞继续说道，“就像你和瓦莲京娜在渎神者机甲里那样。”
“什么？！等一下……”柯岚还没来得及拒绝，他就已经感觉到紧贴在自己背部的“甲胄”发生了变化，无数根细小的突刺在甲胄内侧生长了出来，刺穿了他的皮肤和肌肉，以及脊椎间隙的韧带，一直深入到了脊髓的位置，和他的神经中枢连接到了一起。
不适感仅仅只存在了不到一秒钟，在连接完成之后，这件“活体甲胄”给柯岚的感觉就不像是一件“穿在身上的东西”了，而更像是他肢体的一部分。
但就在泽珞和柯岚的意识完全连接到一起之后，柯岚顿时感受到了泽珞刚刚描述的那种头痛——这根本就不是一般的头痛，柯岚只觉得大脑仿佛要裂开了……就好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脑子深处钻出来一样。
柯岚本来以为自己对头痛已经有着很高的抗性了，毕竟他每次使用时停技能的时候，大脑都要承受那种常人难以想象的绞痛……那种感觉，就像是有人在搅动着他的脑浆、在用刀片剐蹭着他的脊髓一般……可现在，柯岚从泽珞那里共享到的疼痛，则是比这个还要强烈了无数倍。
也就只有泽珞才能在这种程度的剧痛表现得毫无压力了——对她来说，仅仅只是脸色稍显苍白了一些，但换做其他人，恐怕已经触发了人体的自我保护机制昏迷过去了。
柯岚的耐受能力没有泽珞那么强，在剧痛袭来的一瞬间，他就直接半跪了下去，腿上的聚合物护膝重重地砸在金属底板上，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声响。
“柯岚！你怎么了？！”三十三顿时一惊，伸出手去扶住了柯岚，浅野昭则是抽出了战刀，将两人护在了身后。
“我……我还好……只是体验了一下泽珞刚才的感觉……”柯岚晃了晃还有些晕乎的脑袋，扶着额头站了起来——在他无法承受脑袋深处的剧痛而半跪下去的一瞬间，泽珞就已经切断了彼此之间的感官共享，要是她的动作晚上半秒，恐怕柯岚现在已经陷入昏迷之中了。
“有那么夸张吗？”三十三低声道，“自从我认识你以来，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你如此狼狈的样子。”
“一点都不夸张，那种疼痛，已经超越了人类感官能承受的极限。”柯岚长吁了几口气，这才缓了过来，“用艺术一点的说法，就是‘仿佛灵魂都要被撕裂了一般’。”
三十三下意识将视线投向了走廊近处那扇通往舰桥、封闭着的气密门，沉声道：“要不，我们还是撤退吧……我并非害怕死亡，我只是认为，我们还有着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不，我反倒觉得，我们应该进去。”柯岚站直了身，直视着通往舰桥的门。
“为什么？”
“如果说舰桥里的东西能轻易杀死我们的话，它又何必借助‘韶江改’的等离子主炮呢？而且，如果它的力量真的有那么恐怖的话，就算我们现在转头就逃，也逃不掉。”柯岚说道。
“嘿……被你这么一说，我似乎觉得里面的东西也没那么可怕了。”三十三突然笑了一下，“说的也是，这家伙还需要借助方舟制造的战舰的力量，那就意味着它的本体……说不定其实很羸弱呢……”
“走吧。”
柯岚从擎着刀的浅野昭身旁走了过去，一直走到了那扇气密门前。
他并没有用暴力手段破拆这扇气密门，仅仅只是把手掌贴在了门板之上。
泽珞和柯岚共享的不仅仅只有感官而已，还有那种如同开挂一般的空间操控能力。
一道不起眼的电火花在气密门内部的电路板上闪过，随后精密的机械结构就开始动了起来，伴随着“咔”一声门闩回缩的声音，厚重的气密门滑入了一侧的墙体之中。
“韶江改”护卫舰的舰桥，完全展现在了柯岚的视野之中。
相比损毁严重的战舰其他地方，舰桥的设施竟然被保存得意外的完整，覆盖穹顶的半周天式的监视窗竟然有大半还能正常工作，将外面的景象如实地呈现在了屏幕之上。
包括柯岚他们进来的那条走廊在内，不计其数的藤蔓从舰桥的各个角落向着中间聚集，最后在原本舰长座位的地方缠绕成了一个茧状的物体，透过藤蔓的缝隙，可以看到茧内禁锢的是一个人类——或者说，一个曾经是人类的……东西。
“它”的身体上布满着撕裂的伤口，透明的细小触须从这些伤口中伸出来，像湖底的水草一般轻柔律动着，大量的粘稠液体沿着藤茧上的沟壑和缝隙流淌，最终滴落在地上……浅野昭之前在走廊里听到的声音，显然就是这个“东西”发出来的。
这具人体上没有任何衣物，面部五官也已经完全扭曲，单靠这些特征，根本无法判断出他原本的身份。
柯岚心念一动，一双无形的大手当即将这枚藤茧硬生生地扒拉了开来，而被藤蔓裹在里面的“人体”则是失去了支撑，掉了出来，“啪叽”一声摔在了地上。
“它”的肉体似乎很脆弱，摔在地上的时候身上的血肉直接爆裂了开来，最远的一块甚至飞到了距离柯岚脚边只有不到五米的地方——但几乎是在同时，这些飞出来的碎肉块便蠕动着爬了回去，再一次附着在了那具人形的骨架上面。
“什么怪物？”三十三眯起了眼睛，一手举枪瞄准，另一只手虚托着几十枚悬空黑色飞刃，蓄势待发。
不知道为什么，柯岚内心突然产生了一种很奇特的感觉：这个人还活着……而且，“它”还保有这原本身为人类的意识和记忆。
但“它”和人类已经是一种截然不同的东西了，“它”仅仅只是知道自己曾经是个“人类”而已。
肉体重组完毕，趴在地上的人体有些费力地抬了头，那对浑浊且错位的眼眸顿时和柯岚的视野对上了。
就在视线交汇的瞬间，大量的记忆碎片涌入了柯岚的脑海！
第七百六十二章 蚀骸
“所有与伟大神明想关联的信息，都会带有神的烙印，这是宇宙中永恒不变的真理之一。”
“生物个体吸收此类的信息越多，在体内积累下来的‘烙印’就会越多……这是一种高维度层面的变化，但同样会影响生物个体在常规下可被观测到的形态……”
“这种变化被称之为侵蚀，是一种无法抗拒、不可逆转的进程，它通过生物个体的思维认知进行传播，当意识到伟大神明的存在之时，侵蚀的进程就已经开始了。”
“智慧生物普遍具有好奇心，在好奇心的驱动下，会主动去搜寻、汲取与之相关的信息，加速侵蚀的进度……”
“所有带有神明烙印的信息，都被我们统称为‘禁忌的知识’，想要获得这些知识，需要付出根本无法预料的代价……”
“属于伟大神明的一切，是无法被凡人观测和理解的，除非，舍弃凡人的躯壳。”
“当侵蚀程度超过‘界限值’的时候，生物个体的灵魂就会被伟大神明所同化，成为祂的一部分，而该个体遗留在凡世的躯壳，则是会变成‘蚀骸’——这种现象，被称之为‘超蚀’。”
……
“超蚀？！”
柯岚不由得屏住了呼吸，仔细打量着眼前这具“蚀骸”。
不死船员会从来没有像柯岚透露过如果侵蚀程度超过临界点会变成什么样子，但现在，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却是摆在了柯岚的面前。
这具“蚀骸”生前无疑是“韶江改”的船员之一，他在这次行动里主动或者被动接受了足以让侵蚀程度突破临界点的“禁忌的知识”，以至于变成了现在这幅模样。
这么看来，不死船员会“反对派”的担心不无道理……不死船员会无疑是掌握着大量的“禁忌的知识”的，但这些“禁忌的知识”只能分成“数份”，由不同的成员靠自己的记忆来进行保存。
如果船员们将这些“禁忌的知识”彼此进行分享的话，发生“超蚀”的风险恐怕就将指数级升高——整个船员会的成员，很有可能在一夜之间，全部化作“蚀骸”。
想到这里，柯岚不禁惊出了一身冷汗。
既然有着这种风险，那为什么德墨忒尔她们还要执着于让所有船员会共享信息……难道她们就不担心自己的侵蚀程度超过那个临界点吗？
还是说……这就是她们原本的目的？
德墨忒尔这群人，才是船员会中真正的“内鬼”？
不……不对，如果真是这样，那她们的计划也太容易被看穿了……不死船员会的成员们都是万里挑一的精英，他们不是傻子，自己能想到的事情他们同样也能想到……就算要共享信息，他们应该也有着能避免“超蚀”发生的手段。
按照涌入柯岚大脑的那些记忆，个体的侵蚀度在突破临界点之后，所谓的“灵魂”就会被那个什么伟大神明所同化，换个比较好理解的说法就是“飞升神界”，而留下的肉身则是会变成这种被阿尔法文明称之为“蚀骸”的怪物……
这种说法听上去充斥着浓郁的宗教气息，但以人类目前的认知水准来说，像“伟大神明”这种高维度生物的故事，听上去也的确和无法用科学来进行解释的宗教故事没什么区别。
在柯岚的理解里，所谓的“灵魂”应该是一种类似于精神力、意念力一样的东西……但如果要去深究这种力量的本源，就不是现有的科技水准能说清楚的了。
在这些记忆碎片里，还提到了“超蚀”分为两种——一种叫做“慢性超蚀”；一种叫做“急性超蚀”，像上一代“教皇”喀戎，他就的情况就属于慢性超蚀，身体逐渐变异成肉山状的怪物，但精神能力却在不断增强……现在想来，他能够读取其他人的思维以及记忆，多半就是慢性超蚀状态下，“伟大神明”所借予他的一部分能力。
而眼前这个人，大概率就是“急性超蚀”了。
而最让柯岚在意的是……这个人先前究竟接触到了什么“禁忌的知识”，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按照德墨忒尔的说法，侵蚀程度的临界点并没有一个量化的标准，并不是说一个人的实力越强，他对于侵蚀的抗性就越强。一个九级强化人很可能只是知道了极少量和“祂”有关的事情，就瞬间变成了腐烂流脓的怪物，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甚至是已经病入膏肓的弱者，也有可能承受住大量“禁忌的知识”而不化作“蚀骸”。
柯岚显然就属于后者，当然，这或许和他“共生体”的身份脱离不了干系……从各种线索来看，阿尔法人的“抗侵蚀能力”，显然是要比地球人强得多的。
要是换做一个“纯正”的地球人，估计在冰川遗迹被那块石碑强行灌输记忆的时候，就已经“超蚀”了。
在灰雾森林里，显然存在着足以让人突破临界点的“禁忌的知识”——眼前这个人是因为这些“禁忌的知识”而变成了怪物，而莫珏的父亲也是因为那些“禁忌的知识”，才会组建“伐木工”团队，一次又一次地探索灰雾森林。
这座森林中隐藏的秘密，恐怕远不止一座发动机残骸的遗址那么简单。
柯岚的大脑还在飞速地思考着，摔落在地上的蚀骸却是已经挣扎着站了起来，它那双浑浊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柯岚，裂得比兔唇还要兔唇的唇瓣不断开合，吐出一个个模糊不清的音节。
它说的是阿尔法文明的语言，但却都是一些毫无意义的词汇，就好像人类无意识状态下的梦呓一般。
“你……能听懂我说的话吗？”柯岚先是用中文说了一遍，接着又用阿尔法文明的语言重复了一遍……虽然“蚀骸”是一具失去了灵魂的躯壳，但他还是决定试着和这具躯壳进行交流。
毕竟，在人类的眼中，灵魂这种东西是不存在的……只要大脑能够正常工作，那么“蚀骸”应该就拥有着正常的思考和交流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