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暗尘弥散
莫珏没有说话，但是脸颊泛起了一层红白。
嗯，不说话，那就是默认了。
“怪不得他会主动要求留下来跟我们进入灰雾森林，他是为了跟在你的身边；而你，身为伐木工团队的领袖，却在丹宁失踪之后变得那么惊慌失措……这一切就都说得通了。”柯岚分析道。
“他……他以前救过我一次……有一次，在大概百米深度的地方，我跟大部队走散了……那时候我以为我死定了……因为按照我们团队的规矩，如果有人在雾里失踪了，那就默认那名成员已经‘折损’，是不会派出人手去搜寻失踪者的，因为那样只会导致更大的损失。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地补偿他的家人。”莫珏继续说道，“但就在我绝望得想要自杀的时候，却看到有个身影穿越厚厚的雾气，出现在了我的视野……我一开始是以为是我的父亲，但当他走到面前，我才发现是丹宁……”
“所以那时候你就芳心暗许了……啧，英雄救美，虽然桥段老了点，但这种情节的确很容易俘获女孩子的心。”柯岚点评道，“话说，那个丹宁是独自脱离大部队来找你的？”
“嗯。”莫珏缓缓点头，“大部队在原地停留了三个小时，这是他们答应给丹宁的时间，而丹宁则是在这三个小时里，找到了我并且把我带了回去。”
“这么说来，这个丹宁对灰雾森林的熟悉程度的确很高，百米左右的深度，能够独身一人在灰雾里穿行，还能找到失踪的人……有这等本事的人，的确不该在这里地方失踪。”说着说着，柯岚突然话锋一转，盯着莫珏问道：“你说你和大部队走散过一次，能详细描述一下，你掉队时发生的事情吗？”
“我……我也不知道要怎么描述。”莫珏脸上流露出了一丝为难之色，“就……就是上一秒我还跟在其他人的身后，下一秒，意识似乎恍惚了一下，就只剩下我自己一个人站在原地了，周围都是浓重的雾气，我什么都看不见，也什么都听不到。”
“你那时候系了安全绳吗？”柯岚又问道。
“系了……但我落单的时候，腰间的副绳就消失了，后来我才知道，副绳留在了主绳上面，而且没有任何受损的迹象……就、就像现在一样。”莫珏说道。
“这种安全绳的固定方式，根本不可能松脱……如果有人或者有东西解开了你的安全绳锁扣，你也肯定会第一时间发现……这种事情从现实角度来看，不可能实现。”柯岚思索道，“但是，如果你的记忆……或者其他人的记忆，遭到篡改……那么任何不合理的事件，便都能找出一个合理的解释了。尤其是你刚刚提到的片刻恍惚，这很可疑。再加上我们刚刚对于丹宁的‘忽略’……在这片森林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影响着我们的大脑。”
除了这些之外，柯岚还联想到当初在冰川遗迹里的时候，自己和其他人记忆上的偏差……不过这件事他倒是没有直接说出来。
第七百四十四章 支柱根
“影响大脑？可问题是我们根本就没有吸入这些雾气啊！”三十三皱着眉说道。
“不一定是雾气的原因，有可能是磁场，也有可能是一些以人类的技术所无法察觉的超凡力量……我们和阿尔法文明之间的差距，简直就是鸿沟。”伊凡说道。
“啧……说得也是。”三十三低头看了一眼紧贴着在自己指间的黑色刀刃，点了点头。
“而且我还发现了一件事。”伊凡举起了手里透明的标本袋，里面装着几枚他用机械臂都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剥下来的树皮，但现在，这些脱离了树干的树皮已经出现了明显的腐坏迹象，变成了如同烂棉絮一样的东西。
“这种植物应该不是自然进化而来的，而是阿尔法文明生物科技的造物，和侵蚀之种一样，肢体的一部分离开主体之后短时间就会自行分解坏死……从某种角度上来说，似乎还……挺环保的。”伊凡接着说道。
“不对啊，如果树皮被剥下来就会腐烂的话，那这些伐木工是怎么把采伐下来的木料运回方舟的？难道他们有什么特殊的保存方式？”三十三疑惑道。
柯岚也有些好奇地看向了莫珏。
“其实没有什么特殊的保存方式，只不过是我们选择采伐的部位不同而已——你们知道地球上有一种叫做‘榕树’的植物吗？”莫珏话锋一转，突然问起了另外一种似乎和问题毫不相干的树木。
“知道。”柯岚和伊凡异口同声地说道，反倒是三十三愣了一下，一脸的茫然。
“呿，当了大半辈子的大老粗，还是吃了没文化的亏。”三十三自嘲道，“这阿尔法星上的土著植物，怎么又扯到地球上的榕树了，详细说说。”
“榕树，桑科榕树植物，大乔木，高度可达15－25米……”伊凡像是人形生物百科一样念了起来，可当他念到“榕树树冠的面积极大，向外延伸的会垂下一簇簇如同胡须般的气根，这些气根一旦接触到土地，就会落地生根……”的时候，却突然顿住了。
“这些钻入土中的气根和榕树自身主干的树根一样，可以吸收土壤中的养分，并且不断生长，最粗的甚至可以长到接近主干的程度，到这一时期，这些气根就变成了支柱根……一棵年份足够久的大榕树，能够拥有数千甚至上万条支柱根，形容‘独木成林’的奇特景象。”柯岚接着说了下去。
“没想到你们这些遗迹猎人，对于植物学了解得居然还挺多的。”莫珏有些意外地看了柯岚和伊凡一眼，“没错，雾栖木有一点和地球上的榕树很相似，那就是独木成林。在红线之后，一株普通的成年雾栖木的占地面积都在一万平方米以上……你们所看到的这些树干，其实大部分都是从树冠上垂落下来的支柱根。”
“你的意思是说，这么多棵雾栖木，其实都是同一棵？”三十三抬起头环视四周，“真奇妙啊……”
“嗯……我们见过占地面积最大的单株雾栖木足有几十公顷，而根据我父亲的推测，灰雾森林的核心区域、你们要去的那个地方、那座通天的雾山之下……很可能只存在着一棵雾栖木。”
“核心区域少说也有一百平方公里，也就是一万公顷……这么大的雾栖木，足以称之为树王了吧？”伊凡有些激动地问道。
“我父亲说这棵‘超级雾栖木’很可能和那个隐藏森林中心的秘密有着脱不开的干系。”莫珏有说道，“这是他为数不多和我提到过的和那个‘秘密’有关的事情。”
“这片森林，应该是阿尔法人种下的吧……它们这么做用意何在？难道是因为掩藏什么东西么？”柯岚不由得陷入了思考……他突然觉得不死船员会的情报会不会出现了偏差：有没有一种可能——藏在灰雾森林核心地带的并不是一座发动机残骸遗址，而是别的什么东西？
“你刚刚选中的那根‘树干’其实只是一根支柱根，支柱根就算被采伐下来，也会在短短几小时内腐烂成渣，只有真正的主干才能得到保存……寻找主干的位置，其实是我们采伐工作里费时最长的一个步骤。”莫珏看着伊凡手里的标本袋说道，“还有一点，主干是不会‘吃人’的，只有支柱根才会被雾栖木作为‘进食器官’来使用。所以在看到根‘树干’根上嵌着的尸骸的时，我就知道那是一根支柱根了。”
“那要怎么才能确定那一根是真正的主干？难道要一根根去刨树皮检查吗？”三十三问道。
“主干的树皮刨下来也是会腐烂的，必须位于雾栖木树心处的‘髓’连在一起才不会腐烂。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雾栖木很难被加工成地板、墙面或是小件的装饰品，现在方舟上的雾栖木家具，清一色都是包含着‘髓’的大件。”莫珏解释道。
“那要怎么才能找到主干？”
“用这个。”莫珏从背包里找出了一件奇特的设备，这设备的握把似乎是用一把民用型号的钩索枪改造的，但枪口处却是被替换成了一根细长的空心钢钎。
“这东西能刺穿雾栖木的树干，直达树心，如果能从树心里抽出来‘髓质’，那就是真正的主干，如果没有，那就是支柱根。”莫珏说道。
“笨办法，但是可靠且实用，可操作性高。”柯岚评价道——他对这些知识并不太感兴趣，反正他此行的目的也不是为了这些雾栖木，采伐雾栖木的方法跟他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雾栖木除了抗火性之外，本身不算一种多么高端的材料，物理性能能够被很多以人类文明科技水准就能合成的新材料给完爆掉，除了依靠稀缺性成为富人们用来炫耀的玩物之外，这种木材在柯岚的眼中，一无是处。
当然，这仅限于被采伐下来加工成木料的雾栖木，活着的雾栖木不在此列。
阿尔法人将这些雾栖木栽种在这里，目的究竟是什么呢？
第七百四十五章 雾中骸
不管是从雾栖木本身表现出来特质还是在阿尔法星上的分布，都给人这片森林是出自阿尔法文明之手的感觉——除了灰雾森林之外，阿尔法星的任何一个角落里都找不到雾栖木和它的专属寄生物种“雾藤”的踪影。
研究院曾经也试着将雾栖木移植到其他地方，可就算是在各种气候环境条件完美模拟了灰雾森林的生态实验舱里，也从来没有植活过这种奇怪的植物。
灰雾森林并不是一片死地，“特别行动舰队”的遭遇告诉人类，在这片森林里，其实生活着大量的土著生物……如果雾栖木可以在别的地方成活，那这么多土著生物这么多年来肯定会把它们的种子带出森林，但实际上却并没有。
无论是雾栖木还是那些和这个诡异的生态环境绑定的那些动物，似乎都是在锁死在了这片土地上，这是阿尔法文明人为制造的一个“禁区”，而它们制造这个禁区的目的，就是为了不让外人窥探到隐藏在禁区中央的……“那个秘密”。
如果从这个方向去思考的话，柯岚觉得灰雾森林的核心地带，大概率不会是一座发动机残骸的遗址。
他可以从两个角度进行逆推，来求证这个观点。
首先，从阿尔法文明的角度：第九十二号发动机残骸遗址里那名阿尔法遗民明确表示了它想要与人类交流的意愿，而从柯岚“潜意识”那些记忆碎片里获得信息，遗留下来的阿尔法人大多都抱着这样的想法。既然它们想要与人类交流，就不应该将自己的藏身之处设置在这么一个人类根本没法进去的地方。
另外，从莫珏父亲莫濯睿的角度：虽然柯岚还不能确定在那次失败的行动里莫濯睿究竟发现了什么线索，但如果灰雾森林里是一座发动机的残骸遗址，里面居住着一名阿尔法文明的遗民，那柯岚觉得莫濯睿大概率是不会如此狂热地想要前往灰雾森林的核心地带的。
首先，莫濯睿作为一艘高机动支援舰的C.I.C信息管制官，虽然级别不低，但绝对没有高到可以接触到方舟核心机密的程度，因此他是不可能知道‘共生体’存在这件事的。作为一名普通人类，就算他能穿过灰雾森林，抵达那个地方，那他能做什么？
他既不能和阿尔法人交流，也无法判断对方对人类存有的究竟是善意还是恶意……而且，以伐木工团队的装备来看，如果那名阿尔法人想要杀死他们，他们是没有一丝一毫的反抗能力的。
那他为什么这么想要到灰雾森林的核心地带去？总不能是急着去送死吧？
这说不通。
灰雾森林就像是一座堡垒，这些植物和武器是堡垒的围墙，而那些有能力击落战舰的飞行土著生物，则是这座堡垒的防空火力。
但这座堡垒存在的目的究竟是为了不让外面的人进去，还是阻止里面的东西出来……这就难说了。
柯岚不由得想到了出发前和猎犬等人的谈话……难不成，灰雾森林真的是不死船员会针对自己设下的一个局？
自己以为挣脱了他们的控制，实际上，自己进入灰雾森林，才是他们真正想要看到的结果？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他们的目的应该不是杀死自己——杀死自己的方式有很多种，把自己骗到某个危险的地方来“借刀杀人”，这无疑是最不靠谱的一种。
柯岚是一名“共生体”，在有着阿尔法文明遗迹的地方，共生体有着常人难以想象的主场优势，想要利用阿尔法文明留下的陷阱杀死一名“共生体”，那还不如直接派一队复制人来执行暗杀行动成功率要更大一些呢。
或许，他们的目的类似于先知那样？
在熔火矿区的时候，先知想要利用自己来启动“亚古纳可托尔”；那这一次，会不会是不死船员会想要利用自己去启动隐藏在灰雾森林里的什么机关？
可他们就那么有自信自己能穿过这片森林吗？
这才走到不到一百米，两名资深“伐木工”就已经有一个人失踪了……就连柯岚都开始有些怀疑，自己这队人，真的能抵达灰雾森林的核心地带吗？
众人沿着一个方向继续前进，每前进五米，伊凡就会从包里取出来两枚用特种合金制成的信标，一枚钉入临近的树干，一枚插进泥土里——在渎神者机甲身后背着的货舱里，像这种弹壳大小的信标足足带了有十万枚以上。
没走多远，走在最前面的三十三就做出了一个停止前进的手势，他弯下腰，从地上捡起了一只“伐木工”们所使用的防毒面罩。
这只防毒面罩很完整，固定带和锁扣没有被破损，制氧剂的罐子也通过管子好好的连接在面罩下方的气门阀上，从压力计的示数来看，制氧剂的余量至少还有八成以上。
“这是丹宁的防毒面具吧？”柯岚猜测道，“如果是以前留在这里的面具，不会显得这么干净，而且，罐子里的制氧剂肯定也早就反应完了。”
“没错，这就是他的面具。”莫珏立马说道，“你们看面具气门阀旁边那个用记号笔写的‘T.N.’那是他的名字缩写！他……他居然把面具给脱了！”
莫珏的声音中隐含着绝望的情绪。
如果说之前她还抱着一丝丹宁能自己走出森林的幻想，那现在这个幻想可以说是彻底破灭了——丹宁不是强化人，也没有接受过毒素抗性方面的身体改造，在失去了小队的隔绝屏障以及防毒面具之后，就算他的意识能立即恢复清醒并且找到正确的方向，也绝无可能在雾气中的毒素发作之前走出森林。
这个掉在地上的防毒面具，等于是给丹宁直接判下了死刑。
莫珏捂住了嘴，眼眶略微有些泛红。
“继续往前走吧，说不定……他就在离我们不远的地方，万一我们能找到他呢？”三十三有些不忍地安慰了一句，可就在他转回身的时候，却是看到浓重的雾气中，隐隐约约有一具人形的骸骨朝这边飘了过来。
三十三整个人顿时紧绷了起来，几十枚黑色飞刃瞬间升腾而起，悬停在了他的身前。
第七百四十六章 虚惊一场
其他人当然也看到了这具骸骨的轮廓，除了莫珏之外，整支小队在半秒钟之内就调整好了站位，进入到了临战状态之中。
可那具骸骨似乎只是在近处飘荡，并没有继续朝着众人靠过来。
“怎么回事？”伊凡皱眉道，他左手握着大口径的狩猎手枪，右手的机械臂则是夹持这那把刚刚用来割树皮的短刀。
“这东西好像是挂在那里的……”柯岚眯着眼睛说道，“走，过去看看。”
“嗯。”三十三点了点头，一挥手，又有几十枚黑色飞刃悬浮到了半空中——本来三十三的飞刃是并没有这么多的，但自从他加入了狩神猎团之后，柯岚直接让雷顿给他打造了几百枚尼诺合金的飞刃，就算把这东西当消耗品来用也完全不是问题。
这近百枚飞刃将三十三的身周护得严严实实，他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一步一步地朝着那具隐没在浓雾中的骸骨走去。
柯岚也往前走去，泽珞则是紧跟在他的身后，两人每往前走一步，挡在前方的雾气就会被推开一步。
他们只前进了三步，裹挟在那具骸骨周围的雾气就全部都被挤走了……众人这才发现，这是一具被十几根气根缠绕起来的人类骸骨，这些气根并没有钻入地面形成支柱根，而是像藤蔓一样钻进了这具骸骨的胸腔里，将其吊到了半空中。
“呼……原来是虚惊一场。”三十三收回了绝大部分的飞刃，只留下了十枚左右保持着戒备状态——同时操纵如此多的飞刃，对他来说精神力的负担也是极其沉重的，如果将身上所有的飞刃都调动起来的话，用不了几分钟，他的大脑就会被彻底“榨干”。
柯岚走上前仔细地打量着这具骸骨——虽然骸骨的血肉脏器什么的都已经消失了，但身上套着的衣物还保留得比较完好，除了被那些气根穿了几个孔之外，并没有其他的破损痕迹。
这是一件“始祖鸟”的登山夹克，这个牌子在民用市场还算是比较高端的，但却因为溢价问题很少被官方列入物资采购名单，所以基本可以确定这是一名非官方的探险者。
这件夹克上面覆盖着一层厚厚的尘土，那些合金材质的配件上也布满了氧化的痕迹，两侧的衣兜里灌满了雾栖木细碎的叶片。
“这具骸骨看上去似乎有些年头了，应该不是丹宁的。”柯岚转身看向莫珏，本来是想安慰她一句，却发现她正死死地盯着这具骸骨的胸口处的位置。
莫珏认识这具骸骨？
柯岚顺着莫珏视线看去，只见在骸骨脖颈的位置，缠绕着一根同样严重氧化的银色项链，只不过项链的吊坠部分已经被虬扎盘绕的雾栖木气根给包裹了进去，看不到是什么样子。
“能不能……把那根项链挖出来？”莫珏的声音有些颤抖。
“怎么？你认识他？”柯岚问道。
“目前还不确定。”莫珏摇了摇头，“但我感觉是……”
“三十三，把那根项链给挖出来。”柯岚当即下令道。
“嗯。”三十三点了点头，他没动，但是两枚黑色飞刃却是“嗖”地一下飙射了出来，干脆利落地切开了那些缠绕在骸骨颈部的气根，将被包裹在里面的吊坠解放了出来。
那是一枚银色的十字架，十字架的表面还镶着细小的水钻，不过这些水钻现在都已经失去了光泽，十字架的金属部分也是裹上一层灰白色的氧化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