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暗尘弥散
深渊两侧的岩壁十分光滑，表面似乎经过特殊处理，泛着金属材质所特有的反光，越往下，岩壁和岩壁之间的距离就越远，这处深渊的整体形状就如同一个束口的荷包一般，上面的裂口虽然很狭窄，但底下的空间却是大到难以想象。
就在柯岚决定穿过金属网进入深渊的时候，打下去的那枚燃烧弹却是突然熄灭了。
这让他顿时心生警觉——这种水下照明弹能在无氧环境下燃烧三到五分钟，即便是受到剧烈碰撞或是强劲的水流冲击也不会熄灭，可现在还不到一分钟，就突然熄灭了，这绝对不正常。
与其说是熄灭，倒不如用消失去形容要来得更加贴切。
就好像是有什么隐藏在黑暗里的东西，突然将整颗照明弹一口吞掉了一样。
如果选择贸然下潜的话，恐怕自己也会像这颗照明弹一样突然消失吧……
刚刚那是柯岚身上的最后一枚照明弹了，除了照明弹之外，剩下的照明设备，就只有装在头盔两侧的两盏探照灯了。
不对……他手中的探照灯不止两盏！
柯岚看向那具安全局特工的尸体，对方穿着的深潜服虽然款式和自己的不太一样，但探照灯这种标配装备还是有的。
将尸体放了下来，柯岚打开了探照灯的开关，两道雪白的光柱顿时从灯筒之中射了出来——虽然看不到电池的余量，但从灯光强度来看，应该还能用上好一会儿。
“抱歉了，本来是想把你带回到船上的，但现在这个情况，只能借你的身体用用了……”柯岚对着尸体道了句歉，然后就把它推入了深渊之中。
破损的深潜服裹着干尸缓缓下沉，柯岚死死地盯着深渊的底部——照明弹的消失仅仅只是一瞬，而这具尸体的体积则是要比照明弹大得多了，能把照明弹吞掉的东西，不一定就能吞得下这么一具穿着深潜服的尸体。
除此之外，他还在尸体上面挂了好几枚特制燃烧弹和一块塑胶炸药，炸药使用的是触发式引信，当受到除了水压之外的外力挤压碰撞时，就会直接爆炸，并且将燃烧弹一同引爆。
不管深渊底下有什么东西，这些份量都足够它喝一壶的。
最后检查了一遍身上的装备。柯岚自己也跳入了深渊之中，他和尸体之间保持着大约五十米的相对安全距离，这样一来，就算下方的尸体遭遇到什么东西，他也有足够的时间脱身上浮。
尸体还在往下沉，这一次抵达的深度已经超过了刚刚那枚燃烧弹，也正是因为如此，柯岚才得以看到了一些之前没有看到的东西：
在大约三百米深的地方，两侧的岩壁就已经不再是上端部分那光滑的模样了，借着穿透力极强的灯光，隐约可以看到一层苍白的肉膜覆盖在岩石上面，这层玩意看上去就好像是在水里泡了很久的烂肉一样，肿胀的表面上赘生着大片大片的棉絮状物体。
这些絮状物似乎对光极其敏感，当探照灯的光柱从上面扫过之时，它们竟是纷纷缩成了一团——这一幕，不禁让柯岚想到了小时候在方舟植物博物馆里面看到的含羞草，那种奇特的植物叶片在受到外力触碰之后就会立马收缩闭合，和眼下的情形极为相似。
“这东西应该是一种生物吧？”对于这些阿尔法星的深海生物，人类掌握的资料简直是少得可怜，深海巨鳗已经算是一种比较常见的深海物种了，可就算是这样，这种生物身上依旧充斥着大量的谜团，更别说这些见都没见过的东西了。
“就是不知道这些东西是一个个体……还是一群……嗯？！”
就在柯岚思索的时候，那种久违的奇特感觉竟然是再一次出现了——大量的信息碎片从记忆深处涌现，渐渐地从模糊变得清晰，如幻灯片一样在他脑海之中接连闪过！
“这东西竟是……噬肉蠕虫的卵壳？！”
这么说来，这个孵化场的确就是噬肉蠕虫的孵化场了，就是不知道阿尔法人培育这种大肉虫究竟有什么用，是用来当做食物还是药物呢？亦或是有着别的用途？
脑袋里面新增的知识很多，清一色都是和噬肉蠕虫的卵壳相关的内容，但让柯岚有些无语的是里面竟然没有半个字提到这处位于海底的深渊，甚至就连孵化场这个词都没有出现过。
与之完全相反的是，其中一条信息竟是提到了“噬肉蠕虫难以集中培育，幼体和幼体之间会相互吞噬，对于它们来说，同类的血肉要远比异种宿主有着更强的吸引力。”
难以集中培育……怪不得没有提到孵化场，可是，如果不能集中培育的话，那这处深渊又是怎么回事？
这不是前后矛盾么？
等等，好像哪里不对……
“幼体和幼体之间相互吞噬……”
柯岚将这句话重复了一遍，心里顿时一惊，一个有些大胆的假设出现了他的脑海之中。
这个孵化场，该不会是用来“养蛊”的吧？
让数以百计的幼虫相互厮杀，相互吞噬，最后得到一只最为强大的“蛊王”……光是想想就足以令人头皮发麻……
尸体已经沉到了五百米深处，灯光所及之处，全都是层层叠叠的白色卵壳……但除了卵壳之外，别的什么东西都没有。
第七十三章 融合体
根据已知的信息，卵壳的构成物质和噬肉蠕虫的本体差距极大——这其实是一种阿尔法星人制造出来的“培养基”，专门用来为噬肉蠕虫的幼体提供保护以及初期发育的营养物质，而等到噬肉蠕虫幼体进入到第二阶段之后，它们就会从卵壳之中被取出，植入被称之为“肉畜”的宿主体内。
这些肉膜状的卵壳上面分布着大量破裂的孢囊，这每一个孢囊都意味着这里曾经有着一条噬肉蠕虫的幼体……从孢囊的密度和卵壳的面积来估算的话，仅仅是这段只有一百米深的区域，差不多就得有超过十万条噬肉蠕虫。
“这个孵化场的规模还真是惊人。”柯岚把机枪挂在腰侧，控制着推进器靠近了岩壁。
卵壳上面那些具有光敏性的白色絮状物其实是一种极为特殊的藻类，它们可以将各种有机物质从海水之中分离过滤出来，储存在体内，然后再转化为养分，供给卵壳内的噬肉蠕虫幼体。
“如果说噬肉蠕虫的幼体在进入到第二阶段之后，就会离开卵壳……它们会被送到哪里去呢？是别的地方，还是这座孵化场的更深处？”
柯岚已经潜入到了深渊下七百米的位置，高压带来的反应开始逐渐在他身上呈现了出来，他能清楚地感觉到来自深潜服外侧的恐怖力量，正在不断地挤压着他的身体，尤其是在肺部，每一次吸气都变得困难无比——他的肺好像是变成一只被重物压扁的气球一样，想要让这只气球将压在上面的重物给撑起来，除非气球的内部也能有与之抗衡的压力才行。
“但愿……注射系统没出故障……”
柯岚没有迟疑，直接扳下了手腕内侧处的一个红色开关，瞬间，两支粗大的针头从深潜服的内侧探出，刺入了柯岚的小臂之中。
“嗯……呃……”
经过高压处理的注射式增压剂进入体内的感觉实在是说不上舒适，甚至可以用痛苦来形容，柯岚感觉自己体内的血管下一秒就要爆开来一样，但就在即将到达那个“崩裂”的临界点时，伴随着强化剂的药效发挥，肉体的承受能力也被强行拔高了一大截，硬生生将这股高压给顶了下来。
只不过，药剂虽然能强化柯岚的肉体，但却无法消弭那种几乎深入骨髓的胀痛感……他不禁有些后悔，早知道，应该再在混合药剂里面掺几支止痛针的……
好在这个过程只持续了一分钟左右，在增压剂停止注射之后，痛苦感便大为减轻了，柯岚的呼吸也终于是再次变得自如了起来。
“什么注射式增压剂……分明就是填鸭式增压剂……”
在心里暗暗抱怨了一句，柯岚再一次把注意力集中在了下方的深渊。
已经快要八百米了，依旧没有观测到深渊的底部，这个孵化场，究竟是有多深啊……
“成功了！终于成功了！！”
在这寂静的黑暗之中，突然之间响起了一句突兀的欢呼，就好像是在平静的湖面之中砸下了一块巨石，让柯岚顿时一个激灵，差点就把手里抓着的鱼雷给轰了出去——
“是谁？！”
“第一千七百五十一次融合实验，终于成功了！”那个声音再次出现，语气状若疯癫。
柯岚这时才意识到，这个声音不是来自外界，而是从他的脑海深处传出来的。
而且……还是阿尔法文明的语言。
这难道也是被灌输到自己记忆里的东西？除了文字信息之外，居然还有音频文件？
“将育苗数量提升到六亿四千万之后，终于是培育出了可以成功和侵蚀之种融合的个体……感谢真神的指引……”
上一句还在赞美阿尔法文明的那个真神，下一句却突然充满了难以形容的惊惧——
“失控了！彻底失控了——”“录音”到这里便戛然而止了，虽然只有短短的几句话，但其中包含的信息量却是让柯岚受到了极大的震撼。
和侵蚀之种融合……那个声音指的是把噬肉蠕虫和侵蚀之种进行融合吗？
这种虫子对于侵蚀之种来说不是相当于剧毒吗？柯岚依旧记得当初在流放者聚居点里，那头侵蚀之种是怎么被干掉的，可现在，这个声音居然告诉他，阿尔法人成功地将这两种生物融合了？！
六亿四千万的育苗数量……莫非指的就是这座深渊孵化场？那个声音口中的“第一千七百五十一次融合实验”就是在这里完成的？
怪不得……怪不得这段录音会突然出现在自己的脑海里，一定是因为自己进入到了这个实验区域，满足了某些触发条件，这些信息才得到“解锁”的！
它提到了融合体，而且，最后那句话的意思是——“融合体失控了！”
“糟！”
柯岚突然有种极其不祥的预感，他想也不想就启动了身上所有的推进器，想要逃离这座深渊——可就在这时，一股难以抗拒的巨大吸力却是从深渊底部传了过来，这股吸力太过恐怖，以至于在深渊之中直接形成了一个由海水暗流构成的大旋涡！
这股力量拽着柯岚的身体，使劲地将他向下拖去……
那个融合体，就躲在深渊孵化场的最底部！
“来不及……逃脱了……”
眨眼间，柯岚和那名安全局特工的尸体就被旋涡给裹挟了进去，在此等力量面前，任何的挣扎都已经失去了意义，他就仿佛被丢进了一个巨型的滚筒洗衣机里面，只能任由着水流带动着身体疯狂地旋转……
“完……完蛋……”
……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暗流终于是停了下来，被转得七荤八素的柯岚艰难地睁开了双眼，入目之处，皆是一片血红……
周围岩壁上的白色肉膜都被暗红色的臃肿肉块所取代了，这是卵壳养分还没有耗尽时的形态，不计其数的孢囊在缓慢地蠕动着，透过半透明的外膜，隐约可以看到其中蜷缩着的躯体。
但这些东西绝对不是噬肉蠕虫——它们由一团透明的触手构成，在这团触手的中心，则是一枚深色的“核”。
然而柯岚此刻没有功夫去关注这些东西，在他正下方不到二十米的地方，无数根一人合抱粗细的触手从黑暗之中延伸了出来，它们已经“捕获”了那具特工的尸体，大量细小的触须从触手的末端“生长”了出来，将整具尸体连带着穿在身上的深潜服，都一道缠绕成了一个硕大的“茧”。
第七十四章 记录者
巨茧还没有完成，柯岚设置在尸体上的炸药和燃烧弹就被触发了，沉闷的爆炸声在水下响起，冲击波瞬间撕开了那些缠绕在尸体上面的触须，随后，便是剧烈燃烧的金属火焰。
那些接触到火焰的触须转眼之间就变成了黑色的焦炭状，但让柯岚感到有些可惜的是，火焰并没有蔓延到触手的本体上，这些细小的触须对于深渊里的东西来说，就相当于人类的汗毛罢了。
突如其来的爆炸显然是把触手给激怒了，一条触手的前端突然裂了开来，形成了一张巨口，里面长满了密密麻麻的牙齿。
巨口一下就咬住了正在燃烧的尸体，虽然距离太远听不清楚，但柯岚完全可以想象得出那种声音——几千几万颗牙齿和强化纤维织物相互摩擦时发出来的、那种令人牙酸不已的声音，光是想想就让柯岚感到浑身上下都起了一层厚厚的鸡皮疙瘩。
两秒钟，只用了两秒钟，尸体身上的深潜服就被绞成了碎片……这件深潜服虽然比不上柯岚身上穿的这件，但好歹也是用军规级防弹纤维制成的，内层用阻燃尼龙和金属丝网层层交叠，再加上掺有尼诺合金的强化骨架，即便是柯岚设置的大当量炸药都没能将其摧毁，但在这张巨口之下，却如同一张劣质厕纸般脆弱。
还好拓荒者号遭遇到的是深海巨鳗，如果是眼前这个东西的话，恐怕佐菲娅她们连发出求救信号的机会不会有。
深渊的底部绝大部分还隐藏在黑暗之中，但根据这几根触手的体积来判断，那个“融合体”的大小，绝对不会亚于雷兽这种级别庞然大物。
这种生物，只需要一头就足以对抗一支满编的作战舰队，至于普通士兵，来多少都只是蚍蜉撼树而已，超过百分之九十九的单兵武器都没法穿透它们的表皮，造成哪怕一丁点儿的实质性伤害。
“……”
柯岚已经关掉了自己的探照灯，此刻融合体的注意力已经被爆炸的尸体给吸引了，趁着这个机会，或许他还能逃出这座深渊……
小心翼翼地检查了一遍身上的推进器，二十八组螺旋桨在刚刚的大漩涡之中毁掉了正好一半，还剩下十四组，柯岚试着重启了一下，有九组再一次转动了起来，而另外五组则是没有任何反应。
外表看上去完好，但是内部的电机结构则是已经损坏掉了。
除去两组方向相逆、且无法调整的推进器之外，深潜服的机动力只剩下了四分之一，而且为了不惊动下方的融合体，柯岚还得尽可能让推进器保持静音的状态，无法做到功率全开。
他现在上浮的速度，慢得就好像是蜗牛在爬树一样……
“快一点……再快一点……”
尸体身上的两盏探照灯被咬碎了一盏，另一盏则是远远地漂了开去，借着这一点光亮，柯岚还依稀能够看见那些触须正在分食着被碾碎的骨骸。
足足一分钟过去了，柯岚才上浮了不到十米，所幸的是融合体似乎并没有发现他……
“我已经绝望了，除了融合体自己之外，没有任何生物能活着离开孵化场……”那个记录般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我之所以还能在这里记录……那是因为我被融合体当成了储备起来的粮食……”
“它的触须贯穿了我的身体，我无法动弹，这些触须之中会分泌一种毒素，它正在蚕食着我的神经中枢……”
“我不知道我还能坚持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