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暗尘弥散
这是属于“棋手”的权限，而不是“棋子”的。
“停下。”柯岚对小男孩说道。
他用的是阿尔法文明的语言。
小男孩的哼唱停顿了片刻。
“停下。”柯岚再次用阿尔法文明的语言说道，只不过换成了一种充满威严的、命令式的语气。
阿尔法文明的语言之中，情绪是可以被完美表达出来的，甚至都不需要语气助词和音调的变化，只要使用者想，就能将自己的情绪原原本本的传达给“听”到这句话的那个人。
小男孩停了下来，他看向了柯岚，没有皮肤的脸上满是嘲弄般的笑意——尽管这个笑容看起来无比地瘆人。
“你在害怕？”他说道，用的是人类的语言，汉语。
“停下。”柯岚第三次说道。
“你表现出来的是威胁和压迫。”小男孩后退了一步，站到了地面裂口的边缘处，“可是，我却能感受到你情绪深处的恐惧和不安。”
“不要逼我使用最后的底牌。”柯岚继续用阿尔法语言说道，“来自祂的力量，足以将你，连带着这颗卵，一同毁灭。”
“没有用的。”小男孩摇了摇头，他似乎是在笑，“你只是一个躯壳，一颗被操纵的‘棋子’，而我才是那个跳出棋盘的不安定因素，在祂看来，我远比你要更‘有趣’……所以，就算你呼唤了祂，祂也不会回应你的祈求。”
“对于祂……你知道些什么？”
“我知道的并不多。”小男孩又后退了一步，“但此时此刻，祂正在注视着这里……你心里的猜测没有错……正是来自祂的力量，为了重塑了这个躯壳。”
小男孩抬起双臂，打量着自己苍白得近乎病态的皮肤，喃喃道：“祂赐予了我生命……为了……看一幕有趣的戏剧。”
“戏剧？”
“是的，戏剧……在祂无限的生命里，这是难得一见的乐趣。”小男孩将双臂举过头顶，就像是一名正在慷慨致辞的演说家一样，“就如同蒙昧时代，原始人用滑稽的舞蹈来取悦神明一样……”
说着，他的身体突然后仰，落入了大厅中央的裂隙！
“糟糕！”柯岚赶紧冲到了裂隙的边缘，可却还是慢了一步——应龙之卵在接触到小男孩的身躯之后，便裂开了一张“嘴”，将小男孩囫囵吞了进去。
随后，整个大厅开始剧烈地摇晃了起来！
“离开这里！赶紧！沿着密道回上面去！”柯岚转过头，对着浅野昭喊道。
“那你怎么办？”
“我还有最后的底牌！但是你在这里我用不出来！相信我！赶紧跑！”
“可是它说你的底牌没有用。”
“它在说谎！它只是在为融合争取时间！我们都上当了！趁现在，你赶紧离开这里，还来得及！要不然，我们都得给他陪葬！”柯岚怒吼道。
“你能活着回来吗？”
“我尽量！”
“好。如果你死了，我会想办法给你报仇。”说完这句，浅野昭便转过身去，头也不回地冲向了密道。
他很信任柯岚，既然柯岚说自己留下来会成为他的阻碍，那他就离开。
柯岚目送着浅野昭的身影消失在密道入口处，这才转回身来，双眼紧紧地盯着正前方的裂隙。
一阵血肉撕裂的“帛帛”声从裂隙下方传来，紧接着，裂隙的边缘纷纷塌陷了下去，原本长而窄的系列，顿时变成了一个直径超过十米的大洞。
“应龙之卵”缓缓地从洞中升了上来。
这颗卵并没有孵化，而是变成了一种十分诡异的生物——三对长着五彩斑斓的羽毛的翅膀从卵的内部伸展了出来，其中两对翅膀包裹着应龙卵的本体，剩下的一对翅膀则是完全张开，一下一下地扇动着。
这对翅膀扇动的频率很慢，站在它面前的柯岚也完全没有感受到风压……在他看来，应龙之卵之所以能飞起来，和这些翅膀并没有半毛钱关系。
和那些感染了“模因”的生物一样，这三对翅膀的上面也长满了眼睛，这些眼睛都盯着柯岚，每一道视线里都包含着截然不同的情绪——愤怒、喜悦、兴奋、恐惧、悲伤、傲慢……
这些如同实质般的视线像是能贯穿装甲一样，落到柯岚的身上……柯岚发现，当自己和这些眼睛对视的时候，自身的情绪竟然也会受到影响。
他不得不挪开了视线，却正好对上了位于三对翅膀中间的那张脸——那张小男孩的脸。
或者说，柯岚自己的脸。
被撕下来的皮肤已经复原，尽管容貌和先前并没有变化，但柯岚总觉得，对方就好像是换了一张脸一样。
它看向柯岚的眼神之中，充满了悲悯。
“真可怜啊……”它开口道。
“这就是你的最终形态吗？你费尽心机拖延时间，突破冰库……就是为了变成这么一个丑东西？”柯岚反口讥讽道。
“丑与美，仅仅只是人类自我意识对于看到的事物所产生的无数种反馈之一罢了……在人类历史上，每个时代对于美丑都有着不同的定义……”
“这是你从那些感染者的记忆里学来的东西？”柯岚说道，“不得不说，你挺适合当一个诡辩者，扯淡的本事相当一流。”
对方并没有理会柯岚的话，而是继续说道，“炽天使，这是我给自己取的新名字。”
“炽天使……六翼炽天使。”柯岚很快就反应了过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对方给自己取的这个新名字，的确很贴切。
炽天使撒拉弗，出自旧纪元基督教典籍《圣经·旧约》，是上帝座下诸多天使中位阶最高者……
在很多人的印象中，天使往往是头顶光环、背负羽翼的俊男美女形象……但恰恰相反的是，在早期的宗教典籍里，天使这种“生物”，其在“人间界”的形态，则大多是一些不可名状的模样。
上帝根据自己的模样创造了人类，但天使却并不具备同样的外形，它们是一种具有思考能力的灵体，就算需要在人前显圣，它们也不会选择人类的外貌——因为对于天使来说，这是一种对于神的亵渎。
根据宗教典籍里的描述，炽天使具有六翼四首，但其中三个脑袋以及双脚都被翅膀给遮盖了起来，从人类的视角看去，就像是一颗长了三对巨大翅膀的头颅一样。
对于那个年代虔诚的信徒来说，炽天使无疑是“美”的，是会让人忍不住顶礼膜拜的……而在现代人的眼光来看，这个造型，却不折不扣是一个“令人san值狂掉的怪物”。
与之相比，柯岚反而对地狱里那些长着尾巴和山羊蹄子的魅魔更感兴趣一点。
第五百五十六章 天地不仁
柯岚将霰弹枪的枪口对准了“炽天使”的那张脸，然后扣下了扳机。
不仅是他手中的大口径霰弹枪，动力装甲上所有的武器都在同一时间被启动，各种各样的枪口、炮口和发射巢从装甲内部的暗槽中探了出来，诱导式飞弹的尾迹更是在他的身后撑开了一片扇形的烟幕。
全弹发射所产生的后座力更是让柯岚连连后退了数步，锚爪在合金材质的地面上硬生生犁出了数道深约半寸的沟壑。
全部命中，无一脱靶……然而当爆炸的火光和烟雾散去，却只能看到一对硕大的羽翼挡在了前方，接下了所有的轰击。
这对羽翼毫发无损，仅仅只是闭上了那些嵌在羽毛之间的眼睛罢了。
“我见主坐在高高的宝座上。他的衣裳垂下，遮满圣殿。其上有撒拉弗侍立。各有六个翅膀。用两个翅膀遮脸，两个翅膀遮脚，两个翅膀飞翔。”
对方念诵的，是来自《以赛亚书》里对于炽天使的一段描述，而这段关于炽天使撒拉弗的描述，几乎和它现在的样子……别无二致。
“看来被这家伙感染的人群之中，还存在着虔诚的基督教信徒啊。”柯岚心里吐槽道，这名信徒肯定不是研究院的人——这群疯子除了科学之外，什么都不信。就算上帝和天使真的存在，他们脑袋里想的肯定也是要怎么才能弄到一只可供解剖的活体标本。
“你跟我扯这个没用，我是无神论者。”柯岚说道——他在等待动力装甲的武器装填弹药，尽管这些武器对“炽天使”收效甚微，但这却是他当下除了“圣言”之外，最强的攻击手段了。
“但你却相信‘神’的存在。”炽天使用嘲讽般的语气说道，“你甚至还将祂的力量，当作是你最后的底牌。”
“我不知道你在那些感染者的记忆里有没有找到过这么一句话‘科学的尽头是神学’……神学之所以能存在，是因为这世界上永远存在着超出人类现有认知范围的事物。”柯岚说道，“在工业革命之后，很多原本人类以为只有‘神’才能做到的事情成为了现实中屡见不鲜的场景，于是宗教的盲信者数量急剧减少……而现在，当人类的视野逐渐扩大到银河系之外的宇宙，接触了更多以现有科学理论无法解释的事情，所以像异端教派这样的组织才能有崛起的机会……”
“至于我。”柯岚话锋一转道，“我之所以称祂为神，只是暂时还没有找到一个更适合的称呼罢了，我从不信仰人格化的神，而宇宙的意志是不存在人格的，这一点，华夏古代的哲学家就已经想明白了——‘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异端教派和阿尔法文明中提及的“伟大神明”，柯岚更愿意相信那是一种无比强大的生物，一种力量远超人类想象力极限的生物。就像洪荒种一样，在蒙昧时代的人类眼中，洪荒种就是神一般的存在，它们的力量无法用语言描述——可现在，人类却拥有了杀死它们的能力。
尽管代价高昂，但它们也已经跌落所谓的神座，变成了野兽一类的存在。
那个光是视线就能跨越无数位面的“神”，其实就是一头强大了无数倍的洪荒种，他的能力之强，以至于让很多人以为那就是“无所不能”的存在。
但正如一个经典笑话里讲的那样，“上帝也无法创造出一块他自己举不动的石头”……除了宇宙本身之外，没有东西是可以真正被称之为“神”的。
炽天使没有回应柯岚的话，它闭上了眼睛——脸上的那双眼睛以及翅膀上所有的眼睛——陷入了沉默，它似乎是在思考，又像是陷入了沉眠。
柯岚深吸了一口气，动力装甲的武器已经装填完毕，随时可以开火……他并不觉得单靠嘴炮就能打败这样的BOSS……如果现实世界是一部小说的话，那这作者的剧情构造能力也着实太过拉胯了一些。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这句话，是谁说的？”
让柯岚没有想到的是，炽天使突然睁开了双眼，问出了这么一个问题来。
难道被它感染的这么多人里……连现在已经十分少见的基督徒都有，却找不到一个知道这句“名言”的人？
就算现在已经很少有人会对古华夏的道家文化产生兴趣了，可这句“名言”在各种网络小说里出镜率却是一直居高不下，就算一些汉语都说得不怎么顺溜的家伙，嘴里偶尔都能蹦出几句类似的经典台词来，要说这些被感染的人里没有一人听过这句话，那柯岚是绝对不信的。
要么就是“模因”主体吸收的记忆并不完整，这一部分缺失掉了……但真的会有这么巧吗？所有人记忆里和这句话有关的部分，都正好处于缺失的部分之中？
还是说，这句话是被“有意识地”抹除掉的？
因为这句话否认了“神明”的存在，所以那个“伟大神明”也就否认了这句话？
那这位“伟大神明”的气量也太狭隘了一点吧？这就好比是一群蚂蚁在叫嚣“人类这个物种并不存在，都是我们的幻觉”一样，一个正常人听到蚂蚁的这种言论，要么就是一笑了之，要么就是直接抬脚将蚂蚁踩死，让它们知道这根本就是一个谬论——而绝不会有人对蚂蚁进行洗脑，将它们记忆中涉及到这个观点的部分全部删去。
除非这个人已经闲到了一定的境界……
等会？
闲的发慌？
如果按照先前小男孩说的话来看，那这个“伟大神明”，可不就是闲得发慌吗？
任谁拥有了近乎无限长的寿命，只要它具备人格化的情感，它就不可能彻底摒弃掉“寂寞”这种情绪。而人类已知的所有能消磨时光的手段，全部加在一起，对它来说，也不过就是眨了眨眼的瞬间罢了。
那这位“闲的蛋疼”的神，还真有可能干出这样的事儿来。
祂曾经回应柯岚和那些黑衣主教的“祈求”，现在又赋予这个变异克隆体和应龙之卵“融合”的力量……
柯岚算是明白了：这个宇宙就是祂的棋盘，无论是阿尔法文明、异端教派、不死船员会亦或是柯岚，都只是一个棋盘上的棋子……至于棋手，就是这位神明的左右手……当然，也有可能是祂无数只手中的两只。
柯岚突然觉得刚刚小男孩说的一句话有些可笑——它说它是那个跳出棋盘的“不安定因素”，可现在看来，充其量也不过就是从中国象棋的棋盘跳到了国际象棋的棋盘上罢了。
它依旧是一颗棋子，和自己一样。
“这句话出自《道德经》第 五 章，是华夏道家学派创始人老子说的。”柯岚回答道。
“所以，这个叫老子的人，他是在否定神的存在吗？”炽天使又问道。
“当然，神是不存在的……除非你把这个宇宙本身视作‘神’。”
“荒谬！”炽天使的脸上突然显现出极为愤怒的神情来，“我就是祂的使者，祂座下最高等级的神使，炽天使撒拉弗！”
“……？”柯岚愣了一下，这家伙，怎么突然开始假戏真做了？
“我的任务是执行祂的指令，将祂的光辉播散在这个世界上！”对方又说道。
“你……是不是脑子坏了？”柯岚的嘴角抽搐了一下，“炽天使撒拉弗是旧纪元的人类虚构出来的东西……而你，只是一个和洪荒种‘应龙’的卵融合的克隆体，或许你体内还有一部分侵蚀之种的基因片段，但无论如何，你和那种虚构生物都不是一回事。”
“亵渎祂的人，罪不可赦！”炽天使脸上的怒火愈盛，三对翅膀同时张开，几乎占据了大厅内绝大部分的空间——柯岚注意到，在那张小男孩的脸的下方，还有着另外三张脸，四张脸的容貌、表情和眼神都是一模一样的，都在怒视着柯岚，异口同声地“宣判”着他的“罪行”。
“你……是不是入戏太深了？”柯岚后退了一步，再次将锚钩钉入地面，“你仅仅只是外形和那种虚构生物很接近而已……我可没有功夫陪你玩角色扮演的游戏！”
这家伙，该不会是说不过自己就恼羞成怒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