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暗尘弥散
“我知道了。”浅野昭说道。
柯岚的嘴唇蠕动了一下，他很想对浅野昭说句“谢谢”，但总觉得这个谢谢用在这里并不恰当，更何况，以他们之间的关系，似乎也用不着口头上的感谢。
“等会的战斗可能会……”柯岚酝酿了一下，却始终找不出一个合适的形容词来，“可能会很……很离谱，或许会显得有些玄幻，那种程度的对抗，一般人是没法插手其中的。或许就连马歇尔这种级别的战力，都只能做到自保而已……你和雷顿他们就不要上去了，保护好自己就行。”
“嗯。”浅野昭又点了点头。
……
在用光了两个推进器的燃料之后，最后一滩“黑色沥青”也化为了焦炭，而这个时候，伊凡才终于有机会去救治那些身受重伤的实验体。
“你们都留在机库吧，希腊号内部的怪物都已经被清空了，在见到BOSS之前，都不会有什么战斗了……剩下的事情，交给我和泽珞就行了。”柯岚对众人说道。
“你什么意思？打算一个人逞英雄吗？”雷顿有些不满地嚷道，“就算路上没有战斗，那打BOSS呢？难道你要把我们都丢在这里么？”
“那东西，只有泽珞有办法伤到它，其他人，去再多也没有用，只是徒增伤亡罢了。”柯岚说道，“这些信徒的任务就是把我和泽珞护送到BOSS的面前，他们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那你呢？”雷顿质问道，“我承认，这小姑娘是个狠角色，那柯岚你呢？要我说，论战斗力，你和我还差一截吧，就算是给这姑娘带路，也应该是我去。”
“你这是以为我会被干掉，所以抢着替我去死么？”柯岚白了雷顿一眼，后者面罩下的老脸顿时一红：“放、放屁，我有的是保命的底牌，我去了，至少有八九成的几率全身而退，而你呢，你有什么办法保证自己能活着逃出来？”
“你那些底牌，对那个东西没用。”柯岚说道，“这是命令，你们三个，就留在这里。”
柯岚本来想再加一句“等着老子回来”，听上去会觉得气势更足一些，但是转念一想，却又好像是给自己立flag似的，随即作罢。
“那我跟你一起去吧。”说话的是人马歇尔，他走到了柯岚的身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这群人里，我的实力最强。而且，我也不是你的部下，无需服从你的命令。”
他又凑近了一步，在柯岚耳边说道；“你应该见过墙后的那个人了吧？那你也知道，我没几天好活了，生命的最后几天，不就应该干些疯狂的事情么。”
第三百九十六章 马歇尔的终点
柯岚想了想，他似乎并没有拒绝马歇尔的理由。
“好吧。”柯岚点了点头，“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出发。”
……
正如泽珞所说的那样，在处理完那一批由人类尸体转化而来的怪物之后，整艘空舰基本就处于一个“不设防”的状态了。
除了驱使那些怪物来攻击他们之外，那个傀儡个体并没有采取进一步的举动，这反倒让柯岚更加警惕了起来——表面看上去什么动静都没有，指不定暗地里在酝酿什么大招呢。要是他们是一路苦战杀到舰桥的，那倒还算正常，而现在这个样子，就好像是对方故意想让他们进来一样。
柯岚三人毫无阻碍地穿过了二号通道，来到了餐厅前的走廊。
走廊里到处都是干涸的血迹，地上散落着不少黄澄澄的铜制弹壳——这些都是5.7＊28mm子弹的弹壳，来自于船员们标配的PDW（Personal defense weapon，个人防卫武器，也称为单兵自卫武器），这是一种介于冲锋枪和卡宾枪之间的全自动武器，具有一定的穿甲能力，用来对付穿着轻型防弹衣的目标有着显著的效果，但如果把敌人换成那种背上长满黑色尖刺的怪物的话，PDW就有些力不从心了。
从现场的痕迹来看，船员们一直都处在节节败退之中，且每后撤数米，都要付出不小的伤亡代价……柯岚初步估计，在这条走廊里阻击那些怪物的船员，最后能撤入舰桥进行最后抵抗的，恐怕十不存一。
走廊一侧的餐厅大门洞开着，不过相比一片狼藉的走廊，餐厅似乎并没有被战斗波及到，里面的景象大都还保持着原本的状态。
在靠近门口的一张桌子上摆着一个方形的塑料托盘，一个只咬过一口的包子被随手丢在托盘里面，只不过因为全舰断电，这个包子已经被冻得和石头一样硬了，布满褶皱的表皮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白霜，从里面淌出来的肉馅的油脂，也都化作了琥珀色的冰碴。
一个不锈钢制成的咖啡杯打翻在地上，整个杯子都和地上的咖啡冻在了一起，而在距离咖啡杯大约三步远的地方，散落着一张带有NFC功能的工牌——在“希腊号”上，这种工牌除了用来开启门禁之外，最重要的作用就是充当饭卡了。
这张工牌本来应该是放在桌子上，透明的保护壳上还印着油腻的指纹，柯岚估计，应该是在重力发生装置失效的那段时间里飘到这个位置的——至于托盘为什么没有挪动，那是因为空舰上的所有餐具底部都带有磁吸式的脚贴，可以附着在金属材质的桌面之上。
“希腊号”遇袭应该是十分突然的事情，突然到全船的人甚至来不及执行任何应急预案。柯岚甚至可以想象出当时的画面——一名刚刚睡醒、正准备吃完早餐就去和值夜班的同事换班，就在他刚刚拿起最后的一个包子咬下去的时候，刺耳的警报声突然响彻这艘空舰，他甚至顾不上将手里的包子吃完，匆匆咽下嘴里的食物便冲出了餐厅，在冲出去的时候甚至不小心撞翻了托盘旁的那杯咖啡，就连工牌遗落在了桌上都没有察觉。
柯岚还在观察着四周的环境，马歇尔却是已经大大咧咧地走进了餐厅，一拳抡碎了一台冰柜的玻璃门，从冰柜里抓出了好几瓶啤酒。
他连手指都没有动弹，啤酒瓶的盖子就自己飞了起来，随后马歇尔直接将瓶口对准了喉咙，仰头咕咚咕咚地灌了起来。
这些冰柜内部都有着独立的蓄电池，哪怕餐厅断电了蓄电池内的电量也能让冰柜继续工作24个小时以上，要不然，马歇尔恐怕就只能看到一柜子的碎玻璃了。
“真不错。”马歇尔一口气喝干了一整瓶330毫升装的精酿啤酒，“这比送到‘病村’来的那些猫尿好喝多了……不过比那个毛子的伏特加，还是差了点。”
“‘病村’的补给物品里还包括酒精饮料吗？”柯岚随口问了一句。
“没有，不过医疗用品里有酒精，和水兑一下，加点盐，勉强可以解一下酒瘾……反正这地方都是一群将死的人，谁也不会在乎这玩意会不会喝死人……有不少人，想喝还没得喝呢。”
说着，马歇尔又灌下了一瓶啤酒，然后用力地打了个嗝：“爽啊……没想到今天还能有这种好运气。我跟你说啊，在这之前，哪怕是那种酒精兑水的猫尿，想喝个饱都是一种奢望。像这种酒，拿到病村去不知道有多少人会抢破脑袋。哈哈就算今天死在这里也不亏了。”
马歇尔说着，又用意念凝聚成的拳头砸开了两个冰柜，将里面的瓶瓶罐罐都抱了出来。
“走吧，我拿着路上喝，不耽误时间。”他对柯岚说道。
“既然你这么喜欢喝酒，为什么你不愿意跟浅野昭回到方舟？就算……就算你剩下的日子没几天了，但至少在这几天，你想吃什么想喝什么，我们都能尽量满足你。”
“没必要。这点酒够我剩下的日子喝了。”马歇尔摇了摇头，“我讨厌那个地方，就算我死了，我也不想让那群家伙找到我的尸体……让那个实验项目继续下去，只会害死更多人。”
“……”柯岚沉默地看着他，走廊里一时间只剩下了三个人的脚步声。
“其实我都知道。”马歇尔突然开口道，“我一直在逃，但从未逃出过他们的手掌心，我就像是你们华夏神话里那只姓孙的猴子一样。”
“‘病村’的真相……你都知道？”尽管柯岚有过这方面的猜测，但是当这句话从马歇尔的口中以这种极其平淡的语调说出来的时候，他依旧感到有些难以相信。
他可以感受到，隐藏在马歇尔平淡话语下那种难以用言语来描述的绝望。
“但墙后的那个家伙和地面上的人不一样，他和我一样，他也累了，也对一切事物都厌倦了……所以我也没打算继续逃了，‘病村’就是我的终点了。”
第三百九十七章 突入舰桥
“我知道，那家伙口中所谓的‘恩赐’，其实就是这个实验项目最后的一个阶段，我也没有去戳穿他……那时候，我就在想，要是我没能活着从那个地方出来，或许也是一个不错的结局。”马歇尔继续说道，“我帮他完成了这个实验，最后也让他明白了这一切都只是徒劳而已……就算真的制造出‘完美个体’又能怎么样，死了几百上千人，结果就换来了一个只能存活三个月时间的‘完美个体’……哈哈，当我知道我剩余的寿命之后，我就知道，他们的这个实验项目，彻底失败了。那时候，我其实还挺高兴的，甚至有种大仇得报的快感。”
“对于这种醉心于实验之中的研究人员来说，花费了数十年心血的项目最后落得这么一个结果，却是要比直接杀了他们还难受。”柯岚说道。
“这种能力本来就是不是人类应该掌握的，以人类的身体，就算再怎么强化，也不可能承受得了这种负担。”马歇尔说着，突然笑了起来，“你猜猜，我是几级的改造人？”
“猜不出。”柯岚直截了当地说道。
“八级。在我印象里，整个方舟上也没有几名八级改造人吧。而且我既不是生化改造，也没有安装任何赛博格义体，是最为纯粹的肉体强化——但是，即便如此，我也没法承受住实质化的精神力如狂风肆虐般的破坏力。”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我的意识只要稍有松懈，我的大脑立马就会被搅成一团浆糊，然后整个脑袋都炸裂开来，那些白的红的估计能溅出几十米远……这样活着，真的很累啊。”
“……”
柯岚没有接话，反倒是泽珞开口说道：“你强化的只是肌体，大脑依旧脆弱，所以才会承受不住这种压力。”
“我知道啊，可是我总没办法把脑子练成肌肉吧？”马歇尔苦笑了一下，“虽然我不知道你的能力是怎么来的，但以我的那种方式，这就已经是极限了。”
说话间，三人已经走到了走廊的尽头，这里有着一扇椭圆形的安全门——这扇安全门平日里都是锁住的，只有大副以上级别的船员才有权限打开。当然，作为“希腊号”空舰名义上的主人，柯岚自然也是拥有着这个权限。
他走上前去，将手掌按在触摸屏上，一道幽绿色的光线在屏幕的底端亮了起来，然后迅速地上下扫动了几次。
“咔”地一声，安全门被打开了。
与此同时，挂在柯岚腰间的盖革计数器也响了起来。
“嘀——嘀——”
“什么声响？”马歇尔看向了柯岚，问道。
“盖革计数器，通道里有辐射。”柯岚回答道。
“一点点辐射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马歇尔摆了摆手，“‘病村’里有不少家伙，自己的身体就是一个超级辐射源。辐射这东西，我基本已经免疫了。”
“嗯。”柯岚点了点头，迈步朝里走去。
这条通道对于普通人来说可以算是相当危险了，但在他们三人的辐射抗性面前，基本构成不了什么威胁……想来这些辐射应该也不是傀儡个体有意为之，单纯只是从它身上逸散出来的而已。
先前在荒坂塔的塔顶，那里的辐射甚至要比通道口这边还强一些，但只要有足够的抗辐射药物和护具，一般人也还是可以涉足其中的。
但没走几步，柯岚就发现，问题变得有些严重起来了。
每前进一米，辐射的强度就会增强将近一倍，在通道的入口处盖革计数器的警报频率还是“嘀——嘀——嘀——”这样的，到现在这里，已经变成“嘀嘀嘀”的连响了。
而他们才只走了不到三分之一的长度。
“辐射是不是在加强啊？”马歇尔扭了扭自己的脖子，显得有些不太舒服，“我感觉整个人都有些发热，胳膊和脖子也痒痒的。”
“嗯，加强了很多。”柯岚看了一眼盖革计数器上的数字，“这里的辐射强度，差不多是门口的二十倍了。”
“继续往前走吧，只是有点难受而已，没什么大碍，速战速决。”马歇尔用力地搓了搓自己的两条胳膊，加快了步伐。
都已经到了这里了，重新另选一条路线太浪费时间了。更何况，其他的路线说不定也已经被辐射给污染了。
辐射源就在舰桥之上，他们想要进入舰桥，遭到的辐射就只会越来越强。
“嗯，走。”柯岚咬了咬牙，硬着头皮继续往前走去。
“嘀嘀嘀……嘀嘀嘀……嘀——”
盖革计数器的警报声越来越急促，到后来，已经是连成一串的长音了。然而，就在柯岚再次迈出一步之后，一切却都归于寂静，只剩下一缕残音还在耳中回荡着。
“怎么回事？这机器坏了？”马歇尔一愣，弯下腰，看向了柯岚腰间挂着的盖革计数器，只见屏幕上的数字已经归零了。
但那种让人难以忍受的不适感却依旧存在，即便马歇尔并不清楚盖革计数器的工作原理，他也知道，这机器不在发出声响的原因，绝对不是因为周围的辐射清零了。
“当辐射强度超出了盖革计数器的测量范围……它就测不出来了，也不会再发出警报声了。”柯岚默默说道，“也就是俗称的……‘爆表’了。”
“那东西……难不成是座反应堆吗？”
“这条通道的尽头还有一扇安全门，那扇门也有一定的隔绝辐射的能力……舰桥里的辐射，只会比这里更强。”柯岚将手伸进背包，掏出了一板抗辐射药来，撕下半板，递给马歇尔，“这是方舟上能买到的最好的抗辐射药了，虽然和这里的辐射强度比起来只是杯水车薪，但至少聊胜于无吧。”
柯岚是三人里唯一一个穿着宇航服的人，但尽管如此，他浑身上下也是说不出来的难受——嗓子干得要死，一股又甜又腥的味道不断从喉咙里涌上来，皮肤则是不断地感受到一种介于针扎和炙烤之间的刺痛。
“不管了，冲！”长痛不如短痛，柯岚和马歇尔对视了一眼，两人拔腿便向前跑去，一口气冲到了通道的尽头。
“啪！”柯岚脱掉手套，直接将手掌按在了解锁器上，而马歇尔则是迫不及待地一脚踹向了安全门——
“咣——”门锁刚被接触，安全门就被他踹飞了出去，而舰桥内的景象，也是呈现在了三人的视野之中。
那是一个身高三米多、体形极度臃肿的生物——如果说刚刚化作人形的泽珞代表了人类审美之中极致的“美”，那么这个傀儡个体……便是那极致的“丑”。
在它的身体上，长着无数张人类的脸，男女老少的都有，这些脸几乎覆盖它体表的每一个角度，它们相互挤压、蠕动，扭动的神情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
在安全门被踹开的那一瞬间，这些脸同时睁开了眼睛，朝着柯岚望了过来。
“这是……”对于这些脸，柯岚并不感到陌生，每当他使用“时停”的时候，所听到的那些哀嚎和惨叫声就是来自于他们……他们都是东九区事件中的遇难者，被荒坂财团和异端教派所杀害的那些“祭品”。
第三百九十八章 罹难者的执念
“Victims”，这个词既有罹难者的意思，也有着祭牲、祭品的含义，而且是特指将用活物进行献祭的那一种。
那几百具堆叠在居酒屋二楼的尸体像是幻灯片一般在柯岚的意识里闪过，他永远也没法忘记那些罹难者脸上凝固的惊惧表情，记忆清晰就像是发生在昨天的事情一样。
柯岚不知道这些人生前的名字，也不清楚他们究竟是一些什么样的人，做过什么事……这些人的人生或许一辈子不会和他有任何交集，就宛若两条平行的线条——如果没有这场屠杀的话。
他从来不认为那是什么狗屁的“献祭仪式”，那就是一场赤裸裸的屠杀，是一群丧心病狂之徒对于生命的践踏。
……
当傀儡个体身上的这些“脸”睁开眼睛的时候，那熟悉的哀嚎声再一次在他的脑海里响了起来。
“我不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