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暗尘弥散
另一边，在B区外围区域“闲逛”的雷顿和伊凡同样也听到了那段广播。
和无聊时自学了十几种冷门小语种的柯岚相比，雷顿掌握的语言就只有方舟的官方语言汉语和他自己的母语英语两种，可偏偏这段广播的内容并没有包含这两种语言，听得他是一头雾水。
“医生，这……这广播里放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啊？一开始我以为是德语，可似乎有不太像……我、我他妈的一句都没听懂。”雷顿憋了半天，才决定向伊凡求助。
伊凡掌握的语言数量要比雷顿多不少，除了官方语言汉语和他的母语俄语之外，他还会法语、德国、韩语、日语等七八种语言。但他之所以学习这么多语言，单纯就是为了方便查阅相关的学术论文，伊凡所掌握的语言，包括那些稍有涉猎的在算在内，基本都是方舟上使用人数排名前列的大语种。
而在这段晦涩难懂的祷告词之中，甚至还包含了好几种日常生活里几乎已经没有人使用、只作为文化遗产被保留在数据库里的极稀有小语种……也不知道生活在“病村”上的居民，究竟是从哪里学到这些语言的。
他们应该没有调取空间站数据库的权限吧？
“我也没有完全听懂。”伊凡回答道，“我只能理解其中不到一半的含义……这似乎是一段祷告词，但说实话语序乱七八糟的，就算能全部翻译成汉语，也很难组成几句完整的句子。”
“祷告词……啧，听到这个玩意我就觉得这次我们遇到的麻烦事不会少。”雷顿有些郁闷地嘟哝道，“你说，该不会这空间站上的人，全他妈是信仰异端教派那个邪教的吧？”
“不清楚，总之小心为妙。”伊凡摇了摇头，“一旦情况有变，立马联系希腊号。找人是其次，我们的优先任务就是保证柯岚和浅野昭他们的安全。对了，现在距离上一次和希腊号进行通讯已经过八个小时了，他们现在应该已经进入预定轨道了，你再联系他们一次”
“有浅野昭那样的变态级高手在，应该也没什么人能威胁到他们吧？”雷顿说道，“行吧，我再检查一次通讯设备，要我说，医生你就是太谨——”
“谨慎”的“慎”字卡在了雷顿的嘴里，半天没有说出来，而他的脸上的表情，则是逐渐难看了起来。
“怎么回事？”伊凡察觉到了雷顿的异常，转过头来。
“该死……不知道哪来的电磁干扰……我没法联系上希腊号。你稍微等会，我再试一次……”
“你试了几次了？”伊凡当即问道。
“六次……现在是七次了，哎，真是邪门了，我们刚刚从运输舰上下来的时候，虽然也有少许干扰，但远没现在这么厉害啊——这玩意可是我能搞到的最大功率的便携式无线电了，要是这玩意都联系不上希腊号的话，那就只能用激光通讯了。”雷顿说道。
“但激光通讯双方之间不能存在阻隔……也就是说，我们现在和希腊号之间的通讯被彻底切断了，没错吧。”
“也有可能是受到了别的什么影响，要知道在太空中干扰因素可一点都不会比地面上要来得少，或许是一块蕴含大量金属矿物或是带有强电磁场的陨石正好飘到了附近的区域，才会导致通讯被干扰，过一会说不定就好了。”雷顿隔着头盔挠了挠脑袋，说道。
“我们不能把希望压在概率事件上，从现在起，就得做好没有任何外部支援的准备了——不会有登陆艇，也不会有全副武装的陆战队员，而我们，就是柯岚他们唯一的后援了。”伊凡神色严肃地说道。
“那也足够了。”雷顿自信地拍了拍挂在肩甲一侧的导弹发射巢，“就这些病恹恹的家伙，我感觉我一个人的火力都足够把整座空间站给屠了。”
“用柯岚的话来说，你这是在给自己立flag。”伊凡面无表情地吐槽道，“就目前B区的人口密度来看，整个‘病村’的居民人数恐怕得有上万人，我们的弹药是有限的，就算他们排着队让你杀，你也杀不完这么多人……更何况，其中还包含了大量的辐射变异人，这些人在战斗时爆发出来的力量，不会比你们生化改造人弱到哪里去。”
“白痴才拼肉体，聪明人都用武器。”雷顿揶揄道，“我之所以选择改造自己的身体，也只是为了能够使用威力更加强大的武器罢了。”
“先不说这个了。”伊凡打断道，“柯岚他们被带进去已经快一个小时了，我们也不能继续在这里浪费时间了，总得做点什么。”
“做什么？要不要找个人去打听下刚刚那段广播是什么意思？”雷顿提议道，“我看有不少当地居民，在听到这段广播之后，都朝居住区深处走去了。”
“怎么问？这些人根本不愿意和我们接触啊……难道你打算使用暴力？”伊凡不解道。
“嘿，医生你难道忘了，咱们背包里的那些罐头吗？”雷顿笑道，“有钱能使鬼推磨，更何况是这些整天都靠蟑螂蛋白块充饥的家伙，这玩意，对他们的诱惑力绝对不会小。”
“那你去试试吧。”伊凡说道，“根据前几次的探索记录来看，尽管他们可能会因此开口，但想要问出点有用的东西来，难度还是很大的。”
“那就得看人本事了。”
“不管能不能问到情报，切记不要和当地人发生冲突，就算要和对方撕破脸，也得由柯岚他们那一边来做决定。”伊凡叮嘱道。
“放心，我的脾气可比老狗好多了——他就是一个块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雷顿将手伸进背包，摸出了一个黑椒牛柳罐头来。
这是方舟外勤部队军需部底下的工厂生产的，属于官方配发的军需物资——当然，这玩意同样可以在黑市上买到，不仅价格实惠，量还很大。对于方舟底层民众来说，属于改善日常的伙食的不二选择。
很多执行任务的外勤部队士兵都会把发到手上没有吃完的罐头给转卖掉。毕竟，部队食堂里的新鲜饭菜总还是要比罐头香的。
黑市上的罐头，基本百分之八十都是这么来，至于剩下的百分之二十的来源，就要去问军需部和加工厂的管理人员了。
这种廉价的黑椒牛柳罐头用的自然不可能是真的牛肉，里面的主要成分就是用合成的蛋白肉再加上绞碎的鸡肉边角料，混入肉胶以及大量的添加剂和调味料所制成的，就连里面的胡椒都只是“胡椒味”的化工调味料罢了。
当然，也只有真正的吃货才会去在意这些东西，而对于平日里本就吃不到几次真肉的人来说，这样的食物已经算是美味佳肴了。
雷顿选中的目标是一个坐在脚手架下的老年人，这个老人看上去足有六七十岁，头发和牙齿几乎完全掉光了，佝偻的身体也瘦的宛若一具骷髅一般——当然，也有可能是疾病的折磨才让他看上去如此显老，但不管是真的六七十岁，还是实际上只有五十来岁的年纪，在这片居住区里，他都可以算是年龄最大的人之一了。
作为一名医生，伊凡首先关注的，便是对方的病情：在这人的手臂和颈背处，有着大量已经溃烂流脓的皮癣，不过他的症状似乎仅止于皮肤表层而已，想来原本换上的也只是轻度辐射病而已，要不然，也不可能活到这个岁数了。
“头发和牙齿全部脱落；重度营养不良；面部和胸腹处有明显黄疸，疑似肝功能严重受损；颈背部和手臂外侧皮肤溃烂严重，疑似皮肤癌中期……”
就在伊凡分析着这个人病情的时候，雷顿已经拿着罐头蹲在了对方的面前。
他之所以选择这个目标，理由也很简单，像这个老头这种年纪大的人，居住在空间站的时间肯定不会短，那知道的东西也肯定要多一些。其次，这家伙已经羸弱到连走都走不动了，只能扶着脚手架瘫坐在地上，就算他想要避开雷顿，也根本没有办法挪动自己的身体。
“嘿，老头，能听到我说话吗？”雷顿拿起罐头，在老人眼前晃了晃。
对方那对浑浊的眼珠缓缓转动着，最后锁定在了雷顿手里的罐头上面，喉咙处下意识做出了一个吞咽的动作。
“我想问你点事情。”雷顿继续对他说道。
对方只是看着罐头，并没有回应。
“你要是肯定回答我的问题，这个，喏，罐头，看到没？这个就给你。”雷顿将罐头又往上凑了一点。
“……给我。”老人终于开了口，他有些吃力地伸出手，抓住了雷顿递过来的罐头。
光是撕开罐头上的铝制易拉盖，就几乎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随后，他完全不顾被罐头锋利边缘所割伤的风险，直接用手指将冻在油脂和汤汁里面的牛柳捞了出来，飞快地塞进了嘴里。
他没有牙齿，根本没法嚼碎这些人工合成的肉制品，他只能用光秃秃的牙床去挤压这些食物，尽可能地将其捣烂，然后在像囫囵吞枣一样将整条肉咽下去。
就连站在后面冷眼旁观的伊凡，都不由得担心这种吃法会不会把人给活活噎死——按照护理学上的要求，像这样的患者，其实只能给予流质食物，至于具体的营养配比和卫生条件，更是有着十分严格的要求。
不过在病村这个地方，连填饱肚子这件事都成了奢望，就更没有人去在意这些事情了。
“喂，老头你别光顾着吃啊，你倒是回答我的问题啊。”雷顿有些不满地用指节敲了敲老人身旁的地板，“刚刚播放的那段广播，有着什么含义？”
老人费劲地咽下嘴里的东西，然后将还剩下小半的罐头用一块脏兮兮的破布包裹了起来，直到做完这一切，他才抬起头来，用有些呆滞的目光看向雷顿。
他盯着雷顿看了足足十几秒，才指了指那个用布裹着的罐头，说道：“一个，不够……”
“草！贪得无厌是吧？”雷顿微怒道，但一想到伊凡的叮嘱，他还是尽力压下了怒气，耐着性子问道，“那你自己说，你他妈还要几个罐头，才能回答我的问题？”
“两个……再给我两个……我……我就告诉你。”老人伸出了两根枯瘦的手指，断断续续地说道。
他的肺部和气管似乎也发生了病变，仅仅只是说了这么几个字，胸腔就剧烈地起伏了起来，好像随时都会断气一样。
“最后两个，你要是还敢耍我，我就把手伸到你的喉咙里面，把你这老混蛋刚刚吃下去的东西全部挖出来！”雷顿恶狠狠地说道，又从背包里摸出了两个罐头，丢给了老头。
老头接住罐头，先是警惕地环顾了一下四周，然后将罐头小心翼翼地藏到了自己的身后，这才对雷顿说道：“刚刚……那是……神谕。”
“神谕？神谕是什么意思？”
“他们……要挑选……战士……还有……祭品。”
第三百六十七章 食管穿孔
“战士？祭品？这又什么意思？”
雷顿还想再追问几句，但老人这时却像真的像要断气了一般，突然一脸痛苦地用双手勒住了自己的喉咙——他的上半身绷成了一个诡异的弓形，整个人都开始颤抖、抽搐了起来，两腿更是不断地踢蹬着，连带着双脚在地面上来回地蹭动。
“喂？你怎么了？”雷顿一愣，连忙转头看向了伊凡，“医生他这是怎么了？该不会是真的噎住了吧？”
“我看看。”伊凡快步走到老人面前，用手捏住老人的两侧脸颊，迫使他把嘴巴张了开来。
将头盔上的探照灯对准了老人的喉咙，伊凡只看了一眼，便做出了结论：“比噎住更严重，是食道穿孔。”
“啥？食管穿孔？”
“他的食道本就已经严重糜烂，刚刚吃东西的动作太猛烈，把食道壁撑裂了，里面的食物漏了出去，形成了气肿，对气管形成了压迫。”他顿了顿，继续说道，“一般来说，食道穿孔的患者多半会死于出血或是感染……但他这个状况，如果不处理的话，估计用不了多久就会因窒息而死亡……”
“医生你就别长篇大论了，咱这又不是在给人看病！”雷顿语速飞快地说道，“就问你一个事，这你能救吗？”
“能救，但是需要手术。”伊凡点了点头，“我得从外部切开他的咽喉，取出异物，如果有脓肿在食管外部形成的话，还需要开胸进行纵膈引流术。”
“这、这手术能在这地方做吗？”雷顿听到要开刀，不由得愣了一下。
“感染和出血的风险都很大，但是，不做的话，他必死无疑。”伊凡说着，已经取出了随身携带的医疗箱，从里面拿出了一块洞巾和一瓶酒精棉球。
“不是吧？你真的打算在这地方做开胸手术？”雷顿让到了一侧，但脸上却依旧带着一丝惊愕的神情。
“如果有脓肿形成的话才需要开胸，如果只是异物挤压的话，手术切口不会超过三公分，注意好消毒就行。”伊凡一边说，一边已经卸下了厚重坚实的手甲，换上了一双手术用的橡胶手套——对于需要精确操作的手术来说，双手触感的反馈是十分重要的，这是再灵活的机械都替代不了的。
就算是在这个精密机械和高智能AI十分普及的年代，绝大多数的外科手术也都是由医生的双手来完成的，而由机械来操作的手术，仅仅只占了不到百分之二十的比例。
伊凡拿出了一支麻醉针，用指甲轻轻弹了弹注射器的管壁，然后将针头刺入了老人的颈部皮层，缓缓推动活塞。
没有呼吸机，也没有配套的维生装置，无法进行全麻或者腰麻，手术只能在局部麻醉的条件下进行。
伴随着药剂的注入，老人的抽搐和颤抖的症状稍微有所缓解，但却依旧处在呼吸窘迫的状态之中，面色也开始由潮红渐渐转为青紫。
伊凡知道，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他用镊子夹起酒精棉球，迅速地在老人脖颈处擦拭了数圈，然后将洞巾铺了上去。
“可、可是……”在一旁看着的雷顿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作为一名医生，我没做到见死不救。更何况，他只是一个病人，而不是我们的敌人。”伊凡头也不回地说道，“等会我的手上可能会沾满鲜血和分泌物，我需要你帮我递东西，器具箱在这边，拿的时候记得先用消毒酒精洗一下手。”
“行吧。”雷顿迟疑了半秒，然后点了点头。
但就在伊凡完成了一系列术前的准备工作，已经将装了十号刀片的手术刀握在手里的时候，几个身披破败斗篷的当地人却是突然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我们要带走他。”为首者说道。
伊凡抬起头，看向他们。
这些人的身上披着用防水布裁成的斗篷，脸庞隐藏在用人类面骨打磨而成的面具后面，尽管他们的身体都被紧紧地裹在类似防护服质地的衣物里面，但那股腐烂的恶臭却依旧是透过头盔的过滤器飘进了伊凡的鼻腔里面，同时，他暴露在外的双手也能感受到微微的刺痛——这些人都是辐射病的重症患者，他们的病症甚至要比眼前的这个老人还要严重。
以一个医生的眼光来看，这都是一群即将走向死亡的人，可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并没有表露出虚弱的体征，反而还让伊凡感受到了一丝威胁。
“你们不能这样做，如果不进行手术的话，这个人很快就会死的。”伊凡拒绝道，“就算你们要带走他，起码也等我把手术做完！”
“他的生命源于伟大神明的恩赐，他的死亡也将归于伟大神明的怀抱，这不是终结，而是解放，他将成为伟大神明的一部分，永存于世。”那名为首者继续说道。
他的手中拄着一人多高的钢管，钢管上面缠满了生锈的带刺铁丝，手握着的那部分也不例外，那些尖刺就那么直接刺入他的掌心，他却浑然不觉。
“如果你要阻碍我们，那么你们将会遭受惩戒。”他的语气骤然加重，“你们无权插手这里的事情，外来者！”
“放你妈的屁！”雷顿忍不住骂出了那句猎犬经常挂在嘴边的脏话，他一把握住了挂在腰间的枪柄，上前一步，挡在了伊凡和老人的身前。
“算了。”就在双方剑拔弩张之时，伊凡却是从身后拉住了雷顿的手臂，“算了，雷顿，不要和他们起冲突。”
“……妈的。”雷顿看了看那几个身披斗篷的人，又看了一眼躺在一边已经奄奄一息的老人，最后还是选择了退让。
第三百六十八章 跟丢
“要救人的是你，不让救的也是你……哎，我真是再也不想管这种破事了。”目送着这些人带着濒死的老人逐渐走远，雷顿用力地空挥了一下拳头，气恼道。
“力所能及的事情就去做，超出自己能力范围的事情就放弃，这就是我的行事准则，救人也是这样。”伊凡默默收拾好了手术用具，站起来说道。
“要是柯岚他们也这样的话，恐怕你现在已经变成那种长满触手的东西了。”雷顿用极低的声音说了一句，却让伊凡陷入了长达十多秒的沉默之中。
“抱歉，我似乎说了不该说的话。”反应过来的雷顿有些尴尬地拍了拍伊凡的肩膀。“别想那么多，你是我们的队友，而那个老头只是一个陌路人罢了……退一万步讲，就算你救了他，就算他运气好挺过了术后的风险期，以他那种状态，又能多活多少日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