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暗尘弥散
“那麻烦将军了。”柯岚挂掉了电话，默默地盯着病床正对面的房门……突然，他掀开了盖在腿上的被子，有些踉跄地翻下了床。
“小心……你的伤还没完全好！”佐菲娅见状，连忙抱住了柯岚的腰……好在柯岚的体重并不算重，两人这才没有一起摔倒在地上。
“怎么了？要是有什么事情的话你就和我说，我让人去办，你现在安心养伤，行吗？”佐菲娅的话带上了一些责备的意味，她实在是不明白，为什么柯岚醒过来之后就和变了个人似的，还一直念叨着那些从未听过的名字。
“如果那些人是你以前的队友的话，我可以派人去找，不管他们现在是活着还是已经去世了，肯定能找到线索的……”
“我要去一个地方。”柯岚有些固执地说道，“我一定要亲眼确认，不然……我绝对不会相信……”
“好吧，什么地方，你把地址告诉我，我开车带你去。”
柯岚说的那个地方，便是伊凡位于北四区的私人诊所——有一句老话，叫做“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他就不信，人消失了，难不成就连诊所也能一起消失？
……
半个小时后，佐菲娅的车停在了那个柯岚熟悉的路口。
北四区，康乐街十一号，熟悉的位置上却盖着完全不熟悉的建筑，那是一家名叫“华夏功夫”的中餐馆，硕大的霓虹灯招牌悬挂在大门的正上方，现在正好是晚餐的时间，来来往往的食客络绎不绝，就连街边的餐桌上都坐满了人。
“中餐馆？你想吃中餐？”坐在驾驶座上的佐菲娅有些好奇地问道，可柯岚已经推开了车门，快步朝着中餐馆走了过去。
他无视了排队食客的抗议，更无视了服务员的询问和正在用餐的客人诧异的眼神，他径直穿过大堂，绕过摆满了样品菜肴的展示柜，一把推开了一名走上来想要阻拦他的餐馆工作人员，然后一脚踢开了后厨的门。
四五名穿着白色制服的厨师同时转过头来，看着这个闯入的不速之客，只见柯岚有些失神地走进了厨房，他茫然地环顾四周，眼中流露出了一丝近乎绝望的神色……
厨房的天花板被油烟熏得有些发黑，厨师的操作台和地板也有着明显的磨损痕迹，再加上墙上布满锈迹的排风扇……这些迹象都在告诉着柯岚，这家中餐馆建在已经有好几个年头，并不是最近才搬到这里的……
“先生，请问……”一名厨师试着问道。
“你们的老板……你们的老板在哪里？我要见他。”
第二百五十一章 似梦非梦
“我就是……”那名站出来的厨师说道。
“你这家餐馆……开在这里几年了？”柯岚瞪着眼睛，死死地盯着他，就好像是在害怕对方也突然消失不见了一样。
“四年……怎么了？先生，你到底……”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柯岚就再一次打断了他：“在你之前，这个地方，是不是一间诊所？是一个叫做伊凡的斯拉夫人开设的诊所——”
“不不不……先生我想你可能是搞错了，在我的餐馆开张之前，这里是一家小型商业银行，因为经营不善破产了，我才能够以一个不错的价格拍下这块地皮的使用权……如果您要找诊所的话，隔壁街区倒是有好几家。”餐馆的老板说道，“如果可以，我希望您现在可以离开这里，您的行为已经严重……”
“我知道了，抱歉。”柯岚有些沮丧地说道，他转过身，双臂无力地垂在身侧，朝着餐馆的门口走去。
他隐约听到，身后似乎有人在骂自己是“神经病”，他缓缓转过头，却只看到一个金发碧眼的年轻女孩正在笨拙地使用着手中的筷子，试图夹起一颗充满弹性的肉丸子。
她失败了一次、两次，第三次的时候，肉丸从汤锅的边缘滚落，掉在了地上。
不知道为什么，柯岚总觉得那颗肉丸子是生的，那锅鲜美的、热气腾腾的汤里，似乎翻腾着殷红的血水。
中餐里有那么一道菜吗？这是一锅“毛血旺”么？
柯岚忽然觉得很烦躁，他不太愿意去思考这些细节，他只觉得餐馆里面似乎很是吵闹，他连一秒钟都不想再在这里多呆了。
“在我的餐馆开张之前，这里是一家小型商业银行……”餐馆老板的话还在柯岚的脑袋里回响着，如果诊所只是存在于自己的臆想之中的话，那就意味着连带伊凡这个人也从未存在过，这一切都是幻觉……
不，这是一个悖论！
柯岚猛地惊醒过来，如果伊凡不存在的话，那就没有他被侵蚀之种所感染这件事了，如果没有感染事件，自己就没有必要去海底之城寻找“噬肉蠕虫”，那自己也不可能会和佐菲娅结识……这说不通，这根本就说不通！
这个世界看似正常，却处处都充满了漏洞！
柯岚忽然发现，餐馆里的那些食客，他们的脸庞都是模糊的，只有当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那几个人身上，才能看清楚他们的面貌，而眼角余光里的那些人……他们所有的脸，竟然都只是一个最为简单的轮廓！
不仅如此，就连这个场景都是拼凑出来的！餐馆里用来盛放食物的盘子，上面印着自己常去的一家烧烤店的商标；那些精致得不像话的菜肴，则是来源于自己看过的旧时代电影里的画面……就连后厨那台锈迹斑斑的排风扇，也是从那间作为安全屋的粮食仓库墙上拷贝下来的！
这是一个梦！是用自己的记忆碎片拼接而成的一个梦！
这里的一切，都是自己曾经看到或是想到过的东西，就连这个场景里的人，也都是如此！
那个餐馆的老板，他的那张脸，分明就和伊凡长得一模一样！
柯岚迅速折返回去，再次撞开后厨，可这一次，他却发现，后厨里一个人都没有，操作台上空空如也，一些破破烂烂的厨具被随意堆放在墙角，地面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尘埃……
柯岚愕然地转过头，只见餐厅的大堂里也是一片破败，那些墙上和天花板上的装饰物已经老化褪色，桌椅橱柜更是残破不堪，脏兮兮的玻璃外墙上，还贴着“旺铺招租”的告示，但就连这张告示，都已经泛黄发脆了。
“这间餐馆已经倒闭了很久了。”佐菲娅站在门口说道，“你是打算将这块地皮买下来吗？作为新猎团的办事处？”
柯岚抬起头，他注视着佐菲娅的脸庞……这脸并没有任何不协调的地方……就和他记忆里的那个佐菲娅，一模一样。
“这是个梦，对吧？”柯岚问道。
“你说什么？”佐菲娅不解地问道。
“我被困在这个梦里了，我知道这里是梦，但我不知道怎么走出去。”
“……你在做噩梦？”佐菲娅小心翼翼地问道，“可是，你现在这个样子，明明是清醒的啊……”
“我得摆脱这里……”柯岚不再去理会佐菲娅，他环顾四周，然后将视线停在了佐菲娅开来的那辆车上。
他快步走了过去，打开车门，从手套箱里找出了一把手枪，接着，把枪口塞进了自己的嘴里。
如果把自己打死的话，应该就能逃离这个梦境了吧？
然而，就在他将要扣下扳机的时候，他却犹豫了——他想到了那些从天坑出来之后疯掉的遗迹猎人，他们有人对着自己和身边的人开了枪……想必，他们之中也有人发现自己被困在了梦境之中，打算用这种暴力手段让自己清醒过来……
但是，当他们扣下扳机的时候，却真的打死了现实世界的人……
自己究竟是处在清醒之中，还是深陷梦境……又或者说，这是在半梦半醒之间？
如果扣下扳机的话，子弹会穿过自己的大脑吗？自己是会清醒，还是直接死亡？
柯岚突然明白那些人为什么会疯掉了。
他松开了手指，将手枪从嘴里抽了出来，他转过身，看到佐菲娅默然站在身后，没有发出声音，脸上也没有呈现出任何的表情。
她并没有阻止柯岚自杀，甚至，她连动都没有动。
她就像是一个被剪断了线的木偶一样，安静地站在大街上，漠然地注视着柯岚。
柯岚对着她举起了枪，瞄准，然后又缓缓放下。
“我不会开枪的，因为我不知道我扣下扳机是不是会真的把你杀死……我只是疑惑，如果在现实世界里的话，你的保镖应该会出来阻止我的。”
佐菲娅没有对此作出任何反应……因为柯岚没见过她在对面自己的枪口时会有怎样的反应，而柯岚也从没有想象过这样的场景，所以这一块的记忆是空缺的……
噩梦“取材”于自己的记忆，它不能凭空构筑出自己从未见过的事物来，但是，它却能诱导自己一步步走向疯狂，以及，自我毁灭。
但是，柯岚却偏不遂它的愿。
第二百五十二章 这不是梦
柯岚沿着街道向前走，果不其然，随着他走到自己从未去过的街区之时，周围的建筑物开始出现重复……这就好像是一个偷懒的程序员在设计游戏场景里那些玩家无法进入的区域时，不断地使用复制粘贴，靠着数据库里有限的建模资源来填充这些空白地带。
有些地方，甚至出现了十分诡异的错位现象：两栋一模一样的房子像是穿模一般重叠在一起，一截悬空轨道倒挂在穹顶之下，数十辆气垫车就像是处在无重力状态一下，静静地漂浮在半空之中。
“果然如梦境般荒诞……”柯岚喃喃自语道，只不过，让他感到奇怪的是……这个梦境，对他来说，却根本算不上一个噩梦。
难道自己意识深处，最恐惧的事物就是这些？
这个扭曲、荒诞的世界虽然让柯岚感觉十分的别扭，但是却远远说不上恐惧。
和那些疯掉的遗迹猎人梦到的东西相比，自己的这个梦，可以说是十分地“温和”了。
或许是因为自己已经看破了梦境，所以才不会感到恐惧……可是，既然已经看破了，那又要如何从中摆脱出来呢？
柯岚继续往前走，他发现，凡是自己去过的、或是在照片里看过的、有印象的地方，街道、建筑、公共设施甚至是行人都和现实世界完全一致，而那些他没有去过、没有见过、记忆里也完全没有印象的地方，则是一片乱象。
那些地方也有人……但是这些人仅仅只是保留着“人”的大致外形罢了，他们没有脸，没有性别，高矮胖瘦几乎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身上穿着的都是最简单的白色衬衣和白色长裤，像是木偶一样，站在那里，保持着某个姿势，一动不动。
就连房产商新楼盘全息概念图里的那些模型小人身上的细节，都要比这些“人”多得多。
它们根本就不能算作是，只是一个用来代表“人”的符号吧，在柯岚的潜意识里，街上应该有人，屋子里也应该有人，于是这些“人”就出现了……它们的存在，只是为了填补场景里的空缺罢了。
柯岚举起手枪，对准那些“人”，但他并没有扣下扳机，而是朝着其中一个一步步走了过去。
一直走到距离那个人只有不到三米的地方，对方才突然发出了一声惊呼……与此同时，这个人的脸庞也开始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是班森——那个极光财团的猎人班森，他身上穿着的衣服也变成了极光猎团配发的铅灰色作训服，而在他的腰间，还插着一把锋利的合金手斧……
“你干什么？！”班森大声吼道，他一脸又惊又怒的神情，下意识将手伸向了腰间的斧子。
柯岚并没有开枪，而是飞起一脚踢向了对方的手肘。
“啪！”
“啊！”班森一声惨叫，刚刚抽出来的斧子从僵硬的指尖滑落了下去，整条手臂抖不由自主地抽搐了起来——柯岚踢中的部位，正好是他肘关节内侧的尺神经沟……这个地方还有一个俗称，叫做“麻筋”。
“混蛋！”班森怒道，他另一只手捂着彻底陷入麻痹之中的胳膊，抬腿朝着柯岚的下巴踢来，厚重的军靴带起了一阵呼啸的风声——班森的身材虽然很高大，但他的下盘却极稳，两条粗壮有力的大腿甚至比柯岚的腰还要粗，这一脚的力量，如果被结结实实踢中了的话，恐怕能将柯岚的整个下颚骨都给踢碎。
“怎么感觉……这个家伙比现实里要强很多？是因为自己的记忆片段不够准确吗？”柯岚这样想道，他的脚尖在地面轻轻一点，抽身急退，正好躲过了对方的这一记踢击。
“你们这群捡垃圾的家伙……”班森脸上的怒容渐盛，他一边甩动着那条发麻的手臂，一边朝着柯岚逼了过来，“都得死！”
等会？
柯岚敏锐地觉察到了问题——班森他说的是“你们这群家伙”，而非“你这个家伙”，也就是说，在这个猎犬他们“并不存在”的梦境之中，他是一个例外！
这个发现顿时让柯岚精神一震，他又后退了几步，一边退，一边问道：“你说‘你们都得死’……可是这里只有我一个人啊，那其他人又是谁？”
“其他人？”班森愣住了，有那么一瞬间，他的脸变成了一团模糊的影子，但很快，又恢复了正常。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但是，既然你今天倒霉，被我给撞上了，那你就别想活着离开这里了……”
“这里可是方……”柯岚“方舟”的“舟”还没有说出口，却赫然发现，周围的环境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变成了阿尔法星上某处空旷的荒原。
班森一脚蹬在地上，整个人骤然开始加速朝着柯岚冲了过来，他用力地挥出拳头，朝着柯岚的脑袋抡了下来！
“力量是很强，但可惜灵活性差了点……我虽然没有和你真的交过手，但在我的印象里，你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柯岚一个矮身，便从班森的右侧绕了过去——对方的右手还没有从麻痹状态之中恢复，虽然他看清楚了柯岚躲闪的方向，却根本没有办法伸出手去将柯岚抓住。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不过，我想要干掉你的话，只需要扣动扳机就可以……”柯岚像是在对班森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一般，“但我总觉得，似乎是这个梦境在诱导着我开枪……我不知道现在现实世界里我正在面对什么东西，或许，我扣下扳机，真的能打死什么东西……”
“但我偏不！”
柯岚突然一个转身，如同鬼魅一般欺身上前，五指并拢成一柄手刀，朝着班森的后颈狠狠地劈了下去！
但就在这时，班森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则是那名同为极光财团猎人的“莫西干头”……那个叫“达纳”的基因改造人。
他像是一条灵活的蛇类一样从柯岚的手底下“滑”了过去，转眼间，两者之间便已经拉开了将近十米的距离。
他转过头，对着柯岚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鲜红的、前端带着分叉的舌头从他的嘴里伸了出来，灵活地舔舐着他那苍白干裂的嘴唇。
“嘻嘻……你是猎人？还是我的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