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风凌天下
也从来没有抱怨过,自己的家人徒儿全部牺牲的事情。
似乎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切一如往昔。
但每年的妖潮纪念日那一天,他家的院子里,都会酒香冲天。
也唯有这一天,他家的大门紧闭,不让任何人进入。
他自己将自己关在院子里,与自己的死去的妻子家人们,与自己的弟子们,静静地说话,一个人喝酒,从早喝到晚上。
他修为已废,本源已毁,会不胜酒力,会醉,会累。
但他宁可在那一天醉死,也要一人一杯的喝下去,从早晨,一直喝到凌晨,然后睡上几天几夜。
醒来之后,却又重复笑眯眯的状态,搬个小板凳,坐在门口看人。
此后的许多年里,他也曾再收弟子,虽然仅止于言语指导,其门人弟子仍旧获益良多,但这些新收的弟子,没有一个能够在身边待超过一年的时间。
至多一年时间,必定会被他赶走。
交钱,学费,该收就收,但是绝不多收。
用以维持生活用度,偶尔还能有些盈余用来救济灾民,也就够了。
没钱了的时候,灾民求上门,也会直言不讳:我没钱了啊……
但是只要手头有,却从没吝啬过。
哪怕明知道被骗,也给。
平常挂在嘴边的话就是:人生在世,谁都不容易,何必计较太多。
这一次岳州有神医的消息出现,也是他的弟子们不顾他的反对,强行带他前来,希望师尊能够多少恢复一些。
“不奢望师尊完全恢复,只求能比现在状态好一些,不要让老人家那么受罪,于愿已足。”
而这位老人对于此次求诊的态度,始终是反对,尤其不希望弟子们去求大秦官府之人。
“我是齐人!”
“我恢复了对大秦有什么好处?人家没有这个义务!”
“若是我因为秦人的求情而被神医诊治,得以复原,彼时两国交战之刻,我该如何自处?”
因为他的坚持,以至于现在带他来的人,都默默的留在客栈里,仅止于留意着良心杂货铺的动静。
虽然他一天好多次的催促要回去,但弟子们却坚持要等,纵使每天被他打骂,也要等下去。
而他现在没什么力量,委实是拗不过弟子们。
凭他现在的力量,还真的就走不了,就只能在这里拖下去。
吴铁军也是经过探子探查,才知道这位老英雄来到了岳州已经六天了。
虽然吴铁军绝不愿为任何人求情而打搅神医,但这位赵四海赵老英雄,却是值得吴铁军破例的一个人。
所以,才会在这种时候,有这样一封信过来。
风印看罢洋洋洒洒的几页信纸,可谓是切身体会到了吴铁军的心情跌宕。
轻轻一声叹息,捏着信纸,只感觉到了心情沉重异常。
自己纵然再如何的不愿出手,纵然再怎么喊着‘天下苍生,与我何干’这种话。
但是,对这样的一位老英雄,怎么可能不出手?
若是冷心如此,拥有这化灵经还有何用?
手掌轻轻抚在铁心棠上,心中说道:“去查一下,这个赵四海在哪一家客栈住!”
如归客栈。
这是一家刚刚开张没多久的客栈,店面并不是很大。
只是将原本的院墙改做了门户,又将里面的厢房改造成客房,就成了现在的小型客栈。
但麻雀虽小却是五脏俱全,内置设施以及一应服务丝毫也不比老牌子客栈稍差。
因为,这是不偷天丁大员外的客栈,服务质量当然很高。
现在丁大员外可是发了大财,他趁着岳州重建的这个当口,足足开设了一共一百二十家客栈,位置稍好些的那些,都已经完全爆满,位置相对偏僻,店型较小的,爆满也就是这几天的事情了。
毕竟现在每一天赶到岳州的江湖人都不在少数,除了极少数人有官面关系,可以住在官府的招待机构之外,其他的都需要住客栈。
目测再有一个几天时间,再来的人就基本没有客栈可住了。
说起来,岳州城这会的民宅以及各处废墟,都变成了香饽饽。
不少岳州百姓早早就着手将自己家的宅院打扫干净,将厢房南房全都已经空了出来,就等着后续来人好赚笔大钱呢。
赵四海一行人正是入驻了如归客栈,赵老爷子形容枯槁,一人独坐窗前,身上穿着厚厚的大棉袄,密密的裹了好几层,将这个枯瘦的老头裹得如同皮球一般。
但即便如此,面对外面的严寒,仍旧还是有些禁受不住,清鼻涕不断地抹。
这位曾经接近九色至尊的此世大修,如今落到这样的境地,令到每一个看到的弟子,都倍觉心酸。
但赵四海自己却反而没有任何失落的感觉。
他安然坐在椅子里,看着窗外飘飘扬扬的漫天飞雪,神色间唯有平淡闲适,不着一物。
蓦然,只听老人家开口道:“咱们这天南地界,每年这时候都要经历这样一场大雪,天时骤变,气温锐降,令到这边的百姓们难以适应,为何这边的普通老人家难得长寿,至少有这冬天苦寒的三成原因。”
“每一年冬天,总会导致不少上了年纪的普通老者难以为继,晚上脱了鞋与袜,明晨不知穿不穿。”
“说到底,还是大家日子还都没有过好。”
赵四海出神的说道:“若是每家每户,都能在冬天将家里室内弄得温暖如春,却又怎么会有那么多老人撑不住而去世?”
旁边的徒弟点头道;“师傅说的是,自己生活没有过好,不能怪老天。”
赵四海喟叹道:“据说再往里中原腹地,每年下雪的时间,一共就只得几天,纵然冬天温度也低,却也低得有限,挨过最冷的那几天,后面一天暖过一天,绝大多数的时间,便是普通人也不过就是身上穿个袍子,足堪御寒过冬。”
“是。”
“但我们天南却又是一块宝地,正因为这样的天时气候影响,很多很多的天材地宝还有珍惜草药,只有在天南才能生长!”
“亦是这样的天时气候,造就了天南这边的民风彪悍,心胸开阔,江湖间行走,遭逢的蝇营狗苟算计,远比内陆那边要少许多。这大抵就是所谓的世事无常,有一利亦有一弊的至理,同时也是苍天回馈予我们的福报吧。”
赵四海看着大雪,一片一片的飘落,眼神忽而恍惚。
似乎又看到了当初陪着自己奋战到死的一众弟子亲人们。
是他们化作了一片片雪花,每年都回来看看我吗?
此老修为虽然尽失,本身境界仍高,心性更是远胜寻常大修,心胸豁达,通透世情,否则又如何能在修为尽去,家人不存的情况下,仍旧住世多年,继续作育英才。
但也不知怎地,今日竟是凭空生出妄意。
“或许是,此生将尽啊。”
第二百零七章 还有房吗?
赵长海满脸微笑,伸手推开了窗子,显然是想让自己看得更清晰一些。
窗户一开,冷风登时呼呼的吹进来,雪花轻柔的落在赵四海满是皱纹的脸上。
旁边的徒弟见状大惊。
“师父,天气寒冷,您老的身体如何负荷……还是关上窗子吧。”
“不用。”
赵四海任凭雪花落在脸上,一旦生出那种想法之后,被寒风拂面,非但不觉得寒冷,反而感觉似乎是自己的亲人在抚摸自己的脸。
闭上眼睛,一脸享受,淡淡道:“老夫平生,唯喜雪。”
旁边几个徒弟的表情尽是焦急。
喜欢雪……这不奇怪,举凡赵老门下都知道这个,但是老先生的身体却撑不住啊。
“你们几个,在我门下学艺的时间都不超过一年,缘何这次,这么千里迢迢、劳师动众……”
赵四海感喟的道:“说起来我也没教你们什么,除了口头点拨,连稍微示范一二都做不到,实在愧领师傅两个字。”
几个弟子同时站起来,肃容低头:“我们跟师傅学习的,岂止是区区武道。”
“跟随在师傅身边,我们学习领悟更多的,乃是做人处世,乃是体悟世情。”
“虽然吾等没福气常伴师傅身边,但那不到一年时光,已经让吾等收益良多,足堪受用终身,便是粉身碎骨,也难以报答师傅于我等的栽培。”
“万望师傅沉下心来,在这里静候神医到来,哪怕只是让身体稍稍恢复些微……我们兄弟也能多放些心。”
赵四海苦笑一声,淡淡道:“我不愿意留徒弟在身边太久,怕的就是羁绊。”
“人老了,感情容易脆弱,更容易因为这份羁绊而生出偏颇,人心是歪的,岂止于说说而已。”
他出神的看着窗外的雪花,轻声道:“说一句伤你们心的话,我不教导你们更长时间,就是害怕你们取代了阿大阿二他们……他们在我心中的位置。我也会害怕,害怕终有一天,这人间温暖,世上繁华,会将他们从我心中抹去。”
“那是老夫最大的骄傲,最大的慰藉,也是最想念,最愧疚的人。”
“我要留着他们。”
赵四海用手抚着胸口,看着窗外雪花,如同发誓一般的郑重的道:“将他们恒久的留在这里,永驻心间。”
几个弟子肃然站立,脸上尽是感佩之色。
终于,年纪最大的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说道:“师父,您可相信,若是再次爆发兽潮,我们也能义无反顾,跟在您后面,再次鏖战四海关!”
“纵使是埋骨荒野,葬身兽口,也自无怨无悔!我们之中,同样没有一个是孬种!”
几个弟子不差先后的挺起胸膛。
“我怕的便是这个。”
赵四海喟然道:“他们本来不应该死的,就只是因为叫了我一声师傅,而我这个师父冲上去了……他们也只能跟着冲上去。”
“我宁可你们文不成武不就,宁可你们一生平凡,在这红尘认识,多看几年繁华,再享几载祥和。”
赵四海回头,浑浊的目光看着几个弟子,道:“要趁年轻……不负韶华。该轻狂的时候,要去轻狂,该潇洒的日子,要去潇洒,莫要像我。”
“莫负此生。”
“是,谨遵师尊教诲。”
“如今,让师傅康健,便是我们最大的心愿所寄,也是我们最大的骄傲与轻狂。”
一个年轻弟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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