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肥鸟先行
李道源说道:“如果卷入到河西的改马为桑,那我们的旅程就要耽搁一下了?”
周世立刻说道:“耽搁就耽搁,我们去凤翔府送信的任务本来就没有期限,老大你就说要怎么办吧!”
没想到李道源说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惊讶的答案:“等!”
等?
众人面面相觑,不明白李道源是什么意思。
不过李道源也不是简单的坐在张掖城的客栈里等,他带着众人不断的在张掖附近逛荡,没事就和张掖城里的商人聊天。
西方的巨大需求,让丝绸的价格一路飙升。
大食商人纷纷涌入大唐,高价收购丝绸。
但是如今西京附近的战事吃惊,大量的江南丝绸通过水运送到凤翔府,接着又被迅速被皇帝赏赐给士兵。
江南经历了永王之乱,春季养蚕也受到了影响,可以预见的是今年夏秋依然不会有大量的丝绸上市。
商人是对消息最敏感的,今年丝绸还要继续涨价,这已经成了张掖所有丝绸商人的共识。
越是要涨价,市场上的丝绸反而更少了,不少商人都收不到足够的丝绸,驻留在张掖城里。
张掖市场上的丝绸价格一日三涨,这也让官府贴出的改马为桑的政令受到了关注。
如今丝绸价格如此之高,如果能够有购买马场改成的桑田,这又能赚多少钱?
而且土地这个东西,是可以传之子孙的东西,更是引起了城中大户的争抢。
张掖的马场面积不小,可是再多的土地,在这些豪强大族眼中也是不够的。
这个也是很正常的,在这个农业时代,土地是一家一族的根本,如果不是真的吃不下饭,没有人会卖土地。
就算是有百姓卖地,那也只是零星的土地,和这一次该马为桑的规模不能比。
不仅仅是张掖本地的豪强大户,在凤翔府的时候,房琯就大力推销了自己在河西改马为桑的国策,引来了凤翔府朝廷不少大臣的注意。
不少官员都派出自己的子弟和管家,随着房琯一起来到了河西,他们也是要在改马为桑中分一杯羹的人。
一座河西的桑田,可以产出多少丝绸,又能够赚到多少钱。
河西土地肥沃,甚至不亚于关中,这些人就被房琯拉下来水,纷纷前来河西投资。
这也让张掖出现了吊轨的景象,一方面是百姓卖儿卖女,为了交足桑捐。
一方面这些豪强大族一掷千金,今日更是在张掖城最大的酒楼—鼎香楼举行大宴,招待本地官吏。
“吴太守,这可是张掖二十五家大族的心意,您可一定要收下啊!”
年仅五旬的吴处道是甘州太守,甘州治所是张掖,吴处道这个胡子花白的老者,就是本地的级别最高的官员。
吴处道最近有些不舒服,他不舒服原因是河西节度使府该马为桑的政令。
在天宝年之前,节度使并没有民政的权力。
也是因为安禄山多次立功,胡人又无法提拔到中枢为相,当时的宰相李林甫为了安抚安禄山,将河东四镇的节度使都授予安禄山。
等到后面身兼四镇节度使的安禄山也赏无可赏了,大唐朝廷就将民政的权力也给了安禄山。
不过这也是对河东这样的桀骜军阵而言的,关陇本来就是李唐发家的地方,地方上更是豪强大户多如牛毛。
在张掖这么一个小小的地方,受封上柱国的就是有十户。
在前任节度使郭子仪在任的时候,河西节度使府是不管理民政的。
甘州这样的大州刺史,本身也是身穿朱紫的朝廷重臣,距离宰相也只是一步之遥。
这房琯到任之后,借着改马为桑的国策,对吴处道呼来喝去,宛如对待一家奴。
这也让吴处道非常的不满,你房琯不过是幸进之臣罢了,在大乱之前不过一词臣,侥幸靠着点功劳扶摇直上,竟然对吴处道这样的老臣呼来喝去了?
吴处道心情不佳,虽然收了礼品兴致依然不高。
刺史大人心情不佳,这酒喝的也不尽兴,等到喝完酒,吴处道最亲近的幕僚,也就是他的小舅子张浑扶着吴处道走进书房里。
“姐夫,今天席上那几家大户说想要更多的桑田,为何你不应下来啊?如今这个丝绸的价格,只要能够纺出丝来,那就是钱啊!”
张浑人如其名,读书没什么本事,不过能写能算,又是自家人,吴处道这才将他带着来甘州上任。
张浑最好钱财,吴处道看了他一眼,就知道这厮又收了人家的好处,过来充当说客。
吴处道叹息一声说道:“你说卖地就卖地?甘州有这么多桑田吗?”
张浑掌管刺史府的财计,对于甘州的田亩土地很了解,他立刻说道:“怎么没有,山丹牧场那么大,可能整理出不少桑田呢!”
说到钱,张浑更不愿意让到手的钱溜走了,这次成立的几家大族花费了大价钱贿赂他,如果无功而返这笔钱肯定要退回去。
吴处道打开信匣,将里面的信件递给自己这个不成器的小舅子。
张浑看到了这些信件上的名字,身体颤了几下。
这里面的名字都是天下有名的人物,当看到朔方左武锋使仆固怀恩的名字后,他彻底绷不住了。
仆固怀恩可是当今太子身边的红人,骁勇善战屡立战功,而且仆固怀恩就是陇右人,他这封来信给子侄求张掖的桑田的。
看到张浑这幅不成器的样子,吴处道又说道:“继续看!”
张浑已经想要将信还给姐夫了,但是又让他继续看,张浑只能硬着头皮看下去。
等他看到广平王的信件后,张浑彻底瘫软在地上。
东宫太子都写信过来,说是要给自己太子妃家人求地,还让吴处道酌情处理。
这下子张浑总算是知道了,为什么姐夫说地根本不够分。
就算是把这个陇右的地都拿出来,恐怕也是不够分的啊!
吴处道心情郁闷的说道:“你回去算算,光是这些信上所求的地,就可以将整个甘州的地都分了,哪里还有其他的地方拿出来分?”
张浑全身瘫软的倒在地上说道:“可城里的这些大族,和我们同气连枝,又要怎么拒绝呢?”
张浑的意思吴处道自然明白,来信的这些大人物不能得罪,自己还想要赶紧调回朝中呢,如果得罪某个大人物,被人家随便使一个绊子,那就这辈子都别想回朝中了。
更不要说还有仆固怀恩这样的陇右豪门,最后更不能得罪的是太子李俶。
但是远在天边的大人物不能得罪,本地的豪门也不能得罪啊。
这些家族早就已经和吴处道联系紧密,他们的关系可以说是勾结已深,如果得罪了这些大家族,以后吴处道在张掖城也不好过。
这边不能得罪,那边也不能得罪,这才是为什么吴处道如此痛恨房琯的原因,则改马为桑的好处没吃到,麻烦倒是一大堆。
张浑眼睛一转说道:“姐夫,要我看这甘州还是有地的。”
吴处道气的笑起来说道:“你掌管户曹这么多年,账册都没看懂吗?这甘州还有土地你不清楚?”
张浑笑着说道:“姐夫,这甘州马场不够,但是田还不够吗?”
“田?田都是有主人的!”
张浑咧开嘴一笑说道:“姐夫,既然是改马为桑,种桑肯定要比种田赚钱吧?何不乘着这个机会,将农田也改为桑田呢?”
第一百八十章 青苗
张掖城内,甘州刺史府很快贴出告示,刺史府要清丈马场的土地,将历代马场附近百姓侵占的土地,也划到改马为桑的范围内。
这道告示一出,刺史府上下的官吏发挥了超乎平日的动员能力。
不到三日时间,大片靠近马场的田地,被官府认定为是属于马场的土地,要在这次该马为桑里收回。
距离山丹马场附近的宜禾里。
百姓们看着自己家种得好好的农田,被官府说是马场的土地,凶神恶煞的衙役守住田垄,挡住了想要夺回自己田地的百姓。
身穿官服的张浑站在宜禾里的田地前,指着被衙役围住的田说道:“这些田本来都属于马场的,是你们这些刁民侵占垦殖的,如今官府要把这些土地收回去,你们还在这里闹事,难道是要造反不成?”
张浑身边站着几个军士,在宜禾里的村口还驻扎着一支骑兵策应,宜禾里的百姓握紧了拳头,却不敢冲上去。
其中一个百姓怒吼道:“这些土地是从我们祖辈手上传下来的!马场还没建的时候就有这些土地!我家的族谱上可以作证!”
张浑眼睛盯着人群,没有找到那个发声的村民。
他冷笑一声:“族谱?就你们这地方还有族谱?就凭你家族谱,能比得上官府的田契吗?我说这些土地就是马场的!以前被你们这些刁民占了去,官府就不深究了,但是这次该马为桑,这些田都要收回公田,改种桑树再分配出去!”
“怎么分?”人群中有人问道。
张浑笑了笑说道:“这次改马为桑的土地,本就是属于官府的,这次官府是当做永业田卖的,当然是价高者得!”
价高者得说出来,人群再次骚乱起来。
大唐的土地,分为授田和永业田。
男丁成年后授田,死后收回授田,授田属于官府所有。
而永业田则包括了因为功勋朝廷的赐田,当官后朝廷分配的赐田,官府赐给佛寺道馆的田地。这些田亩是私有的,可以传给子孙。
宜禾里没有什么豪强大户,整个宜禾里的百姓都姓马,所以永业田不多。
大家同宗同族,里长是村里威望高的老人,做事也算公平,这些年来宜禾里一直太太平平。
可是宜禾里靠近山丹马场,这反而成了一道祸事,这一次宜禾里有小半的上好水田,被官府说是侵占马场的土地,也要和山丹马场一起改马为桑!
听到自己家的田地要被卖出去,宜禾里的百姓忍不住激动起来。
但是两个衙役手持佩刀朝前一战,刚准备闹事的百姓像是被浇了一盆冷水,不敢再往前冲。
张浑冷笑说道:“改马为桑,这是陛下明旨要办的大政!这件事节度使衙门下了通牒,刺史府张贴了告示,这事是办定了!”
“你们这些刁民无论怎么阻挡,改马为桑都是要做的!这些田地是你们侵占马场的土地,现在要还回来了!”
宜禾里的百姓握紧了拳头,可是这些手无寸铁的百姓,又怎么去和手持武器的衙役拼命。
更不要说一标的骑兵正在村口,随时可以杀过来。
里长上前说道:“张户曹!现在已经要五月了,青苗刚刚长出来,能不能等这季的庄稼收了再改,如果现在就改,到了秋天可就要饿死了人了啊!”
只看到这些水田上的已经长出了青苗,绿油油的一片煞是喜人,今年气候不错,本以为是个丰年。
里长苦苦哀求,若是现在将田收了过去,那么从春天到现在的辛苦就全部白费了。
剩下的土地就算是丰收了,整个宜禾里这么多百姓要口粮,还要上缴官府租庸调,那肯定是要饿肚子了。
张浑冷笑一声说道:“等到秋天?现在才五月份,你让刺史大人等到秋天吗?还是你去节度使府,去和节帅大人说说,看看能不能宽限到秋天?”
里长绝望的看着张浑,他又是讨饶道:“能不能让我们割了青苗?”
青苗是粮食,可以当作饲料,看这样子是等不到秋天了,能割点青苗喂牲口,也算是挽回一点损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