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风月
槐诗背对着他,淡定的回应:“浪费食物,是可耻的。恩里科,不论是将食物丢弃,还是恶意的将食物践踏成垃圾,都是不可原谅的行为。
在你们浪费食物的时候,也有人一日三餐不得不靠着白水煮挂面为生……寒酸是正常的,倒不如说寒酸是理所应当的。
因为要省钱,因为要将钱放在更值得去购买的东西上,为了将来能够更好的活着,所以现在只能无可奈何的去寒酸。
就算是过的那么屈辱,彷徨的像是野狗一样,被所有人看不起都无所谓,活着是为了获得更好,而不是让好的东西和腐坏的奶酪搅和成一团。”
怀纸素子敲了敲汤羹,随手搁在了案板上,回头看向恩里科。
而恩里科,已经挑起了第一缕挂面,在蘸水中过了一遍之后,放进了口中——可以预料,根本毫无任何的味道。
挂面已经煮糊了。
不是火候过头,而是这种廉价的挂面也就只是这种程度而已了。
放在口里黏糊糊的扩散成一团,味如嚼蜡,让人难以下咽。恩里科做梦都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吃这样的东西。
不论怎么咀嚼,都品尝不出其他的味道。可以苦中作乐去想象,我吃的是牛肉味,羊肉味,筷子下面还有鱼丸。
但想象的东西终究不存在。
自己只是坐在这里吃挂面而已。
因此而油然从心中浮现的,是一阵恓惶和悲凉。
紧随其后,便感受到蘸水之中的酸味,醋放的太多了。而且根本没有加以调和,酸的太过头了,反冲,反而让优质的食用醋变得像是廉价的酸水一样。
鼻尖一阵抽搐。
面条变得难以下咽。
紧接着,所感受到的是苦涩,无法忽略的浓厚苦涩。
那些粗暴放进来的作料中盐分扩散开来,鞭挞着舌尖,生姜和海苔上粗糙的盐粒融化在口中,变成了挥之不去的苦。
几乎渗入了灵魂里。
让面条的口感越发的难堪,令人作呕,完全吃不下去了!
可是却吐不出来。
就好像有无形的力量在逼迫着他,让他吃下去,必须吃掉,再难吃也无所谓。否则的话,就活不下去了。
否则的话,就会饿死。
酸楚和苦涩迅速的扩散,随着面糊,吞入了喉咙里,带着隐隐的刺痛,令他深吸了一口气。
是芥末。
芥末将他呛到了。
双眼发红。
疯狂的吸气,别过头,打了一个巨大的喷嚏,几乎流下眼泪来。
有多少年没有像是这样狼狈了?
这熟悉的苦涩和酸楚,还有肺腑的痛苦,每吃一口都像是在吃泥土和石头一样,身体在抗拒,喉咙在抗拒。
但还是必须吃……
必须吃下去!
否则的话,一切都结束了。
在恍惚里,有一个充满嘲弄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怎么了?恩里科?之前大言不惭的样子,就这点本事么?”那个老人冷酷的嘲弄着,不耐烦的赶人:“如果撑不住的话,就请从我的厨房里离开吧,不要死在神圣的厨房里,我这里也不需要这样的废物!”
“不,没有,请不要停下。”
恩里科咬着牙,忍着眼泪,从地上爬起,艰难的昂起头,看着那个老人已经模糊的身影:“我还可以继续吃,我还可以继续!”
那就继续。
继续吞吃苦涩的药物和地狱的料理,直到无药可救的程度为止。
饱含着屈辱和苦痛。
可努力和勉强能够得到结果么?能够迎来光辉的未来么?还是,能够修改耻辱的过去?那些鄙夷的眼神,还有来自最亲近的人的冷漠?
在干涸和冰冷的口感之中,他低下头,一口又一口的吃着盘子里的冷面。
回忆起曾经那个最亲近的人所遗留下的伤痕。
“废物!我怎么会有你怎么丢人的儿子!一道简单的前菜都能做成这样?你究竟脑子里在想什么……从我的厨房里滚出去!”
那便滚吧,有多远走多远。
费劲苦心的去学习,不知道多少日夜的煎熬和努力,无法得到认可,无法看到希望。反而一次次的推向绝望的深渊里。
父亲,我究竟要怎么做你才能够满意?
击败你么?我已经做到了啊。
我已经击败了无数人。
依靠自己唯一能够做到的努力。
可你为何不肯看我一眼呢?就一眼也不可以吗?
艰难的吞咽里,那一份冰冷渐渐扩散开来,吞没了他的躯壳,占据了他的意识,甚至冻结了他的灵魂。
好像要将一切热度都夺走那样。
这是以曾经漫长时光的苦难和痛苦为引,所特制而成的冷水挂面。
看不见希望的向前,麻木的奔走和彷徨的恐惧。那些东西随着咀嚼一同扩散开来了,纠缠在恩里科的肺腑之中。
这并不是毒素,也不是诅咒,只不过是曾经亲身所体会到的……绝望而已!
属于十七岁的少年槐诗的绝望。
看不见尽头,没有边际,没有出路,也不存在从天而降的救赎……恩里科已经迷失在这一片泛着酸和苦的冰冷之中,难以自拔。
在剧烈的喘息之中,忍不住颤抖。
吐出的气息就变成了一道道失去温度的白雾。
那些嘲弄的声音,厌恶的眼神,还有敌对的神情环绕在他身边,就好像一根根累积在骆驼背上的稻草一样。
越是回忆,就越是能够感受到深入骨髓的苦痛和绝望。
如今回顾曾经四十年的漫长生涯,所存留下来的并不是什么美好的时刻,而是数之不尽的伤疤和看不见尽头的丑陋挣扎。
为了活下去,为了成长,为了变强,他在不断的舍弃。
舍弃了一切。
可哪怕是成为了厨魔,哪怕是得到了胜利,可早已经冷透了的内心却无法得到任何满足。就算是再多么精妙的奇迹和灾厄,也无法从中获得哪怕一丝丝温暖。
得不到任何幸福。
那一瞬间,他自悲伤之中醒来,低下头,凝视着蘸水之中的倒影,自己青紫色的面孔,恍然呢喃:
“看啊,快乐都是别人的,而我什么都没有……”
“是啊。”槐诗颔首。
“……为什么会这样呢?”恩里科茫然的抬起头,看向眼前的对手:“为什么我就非要如此痛苦不可呢?”
“我也不知道啊。”
槐诗怜悯的看着他,就好像看着曾经的那个少年一样,想了想,认真的说:“大概就是命中如此吧。”
咔吧。
破碎的声音响起。
从恩里科的手中。
筷子被捏断了,碎成了好几节,那样巨大的力量,令人感觉他好像要将自己的手指也捏断了一样。
从刺骨的冰冷之中,迸发了难以言喻的愤怒。
因为看到了槐诗的眼神,因为察觉到那些看台上的怜悯目光。
所以才感觉到越发的痛苦。
如此的,怒不可遏。
“为什么要用那么可怜的视线看着我啊!”
他的面色涨红,狂暴的掀翻了面前的餐桌,向着槐诗,向着台上的人怒吼:“我只不过是想要像你们一样啊!难道这样有错吗!!”
“没人说过你有错啊,恩里科。”槐诗平静的弹着烟灰,告诉他:“一点艰苦而已,并不是什么跨不过去的东西,人总要胸怀梦想。”
“可我做梦都在想啊!”
恩里科悲愤的咆哮:“想要像你们一样天才!像你们一样强大!难道想就有用吗!”
“可是我做不到啊,不论怎么努力都做不到!我只是……我只是想要和你们一起站在高处而已,为什么要用那种看垃圾的眼神看着我啊。难道是因为我的心不够诚么?还是说,我就一定要成为一个笑料才可以!”
“你们,就这么想要看我出丑吗!好啊,要我下跪吗!”
带着难以言喻的憎恨、怨毒,还有绝望,那个男人失控的嘶吼,唾液几乎从口中喷出来,奋尽全力的呼喊,可是却再也克制不住眼泪。
“我可以啊,不论多么卑贱的请求我都做到。”
“请你们看看我吧,求求你们了!”
忘记了这里是哪里,忘记了自己究竟身在何处,甚至忘记了面前是自己的敌人。他狼狈的趴在了地上,狼狈的恳请。
“求你们,教教我吧。究竟怎么才能像你们一样啊。”
他流着泪,哽咽,低下头,任由眼泪和鼻涕落在尘埃里,像是彷徨的野狗那样,祈求着施舍和怜悯。
渴望着眼前的人解答自己的疑惑。
请教教我吧,怀纸小姐。
请你……救救我吧。
遗憾的是,在漫长的寂静中,只有来自那个女人的怜悯声音。
“抱歉,没有人能够教你,恩里科先生。”
如此冷酷的宣判,怀纸素子轻声说:“除了你自己,再没有其他人能够救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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