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预报 第503章

作者:风月

“嗯?”

槐诗下意识地皱起眉头,感觉到哪里不对。

“或者,更精确的来讲——他的脑子里永远没有自己的东西。”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抬头,用一种令人不安的锋锐目光凝视着槐诗:“它只不过不会思考而已。

它只是,不思考而已。

就好像僵尸一样的活着、Deadliving、活死人、傀儡、机器,叫什么都好……但是,你要如何去验证他是否存在着自我意识呢?”

槐诗不知道如何回答。

哪怕思考,也无法得出结论,这只是一个荒谬的假设而已。

就好像某些极端的心理学家会认为‘自我意志’的存在也不过是大脑的谎言一样,直到灵魂出现之前,这一套理论倒是颇有市场。

“你应该知道,哲学家先生。”

槐诗说:“一切不可证伪的东西,都不在理性讨论所能解决的范围内——换而言之,这个假设,从一开始就注定没有结果。”

“我知道。”

哲学家颔首,“我只是,对此充满好奇而已……究竟有多少人会去思考呢,槐诗先生,你想过吗?究竟有多少人,会选择成为一具活尸呢?”

当他回头看过来的时候,眼神平静的可怕,轻声发问:“倘若我告诉你,这个世界上或许真的存在着那样的活尸,甚至数量众多的话,你会作何感想呢?”

槐诗愣在了原地。

被那样的眼神看着,不寒而栗。

“这样的人,你应该见到过吧?”

哲学家倚靠在长椅上,漠然的说道:“听到那些意味深长的话语,他会觉得是至理名言,翻两篇名人传记里胡编的小故事,他也会好像领悟到了这个世界的道理。

发现什么东西被人抢来抢去,他也会觉得这是个好东西。看到一两篇挥斥方遒的文章,他就找到人生的方向。

别人说什么,他就说什么,别人认为对的东西,他也会觉得这是真理。倘若有人犯了罪,他也会在人群中义愤填膺。

或许他还会呼吁,会感到不平,他会永远的站在大多数人的一边,藏在人群之中,平平无奇……

明明具备理智,可是却不思考;能够感受爱,但却不传播;学习了道理,但不运用;知晓智慧在何处,但又骄傲着自身的无知;渴求正义,又偏执的要将不同于自己的东西推入邪恶那一端——”

“我曾经,一度为此感到惶恐,槐诗先生。”

哲学家平静地述说道:“对此,我满怀疑惑——为什么他们不能思考呢?为什么不睁开眼睛戳穿那些幼稚的谎言?他们真的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吗?他们真的搞清楚自己的角色了吗?他们真的活着吗?”

在短暂的停顿之后,他终于问出了那个最后的问题:

“——这样的人,真得有资格具备灵魂吗?”

第四百四十三章 哲学家的学生们

漫长的沉默里,槐诗没有说话。

他隐约明白了哲学家的意思,可却因此而感觉到了……隐隐的不快。

说不出来。

“我曾经对这种拒绝思考的愚昧感受到过绝望,巨大的绝望,槐诗先生。”

哲学家依旧在述说着:“我感觉自己被关在一个黑色的箱子里,透不过气来,每一个行尸走肉环绕在我的周围都令我感受到一阵恐惧和焦躁。

你去过罗马的君士坦丁么?我觉得任何大城市或许都会一样,开罗、约克郡、燕京或者金陵、京都……每一次我走在其中的时候,都能够感觉到好像什么机器在轰然运转的巨响。

和一张张面无表情的麻木面孔擦肩而过时,我就感觉自己仿佛走进了一只巨兽的体内——有某种庞大的引力在拉扯着我,让我不断的向其中深入,不容许我逃走,而是让我留在那里,想要将我变成了某种和其他人没有什么两样的东西,一个能够随时可以替换的零件,一个社会体系中可有可无的细胞。

好像奴隶一样的放弃思考,沉默的顺从集体,泯灭自我,变成一具麻木的机器。

直到有一天,我感觉,我不能留在那里。”

哲学家告诉槐诗:“我必须逃走,必须从那里离去,于是我搭上了一趟列车,舍弃了所有的家产和财务,不顾一切的开始流浪,一直到我来到这里。”

“我得说……你可能只是纯粹想多了。”

槐诗挠着头,难以理解。

“是吗?”

哲学家淡定的反问:“如果我换个比方呢?倘若,将君士坦丁换成白银之海,将流浪换成升华的话,你是否就能够理解了?”

槐诗愣在了原地。

终于明白,心中的不快来自于何处。

“为何要如此轻蔑其他人全力生存的样子呢,哲学家先生?”

槐诗反问:“难道就有人生来心甘情愿的去变成机器么?对于有些人来说,变成那种机器甚至也是求之不得的幸福安宁了。

何必解脱了自身之后,便高高在上的对一切进行点评呢?

太过傲慢了吧?

倘若按照你的理论的话,“你永远不可能证明别人具有自我意识,也就是说……你的世界里,永远只有自己存在吗?”

“我并没有说过这是绝对正确的看法,对吗?”

哲学家并不恼怒,反而愉快的微笑着:“很高兴,能够看到你通过思考对我的理论进行反驳——再没有什么比这样更令我能够感觉愉快了。”

“……”

槐诗一愣。

绝了,这大哥究竟被自己的灵魂能力坑了多久,碰到有人跟自己抬杠都这么开心?

槐诗有种向他安利网络红人大V‘带带小师弟’的冲动,总觉得他会和林家的杠精小十九互相杠的很高兴……只不过林中小屋估计就不愿意在这种赔本生意上浪费时间了吧?

哲学家并不在乎别人是否赞同自己的想法和理论,他甚至仿佛自己生活在一个孤独的世界里。

冷漠的玩着单机,不和他人做游戏。

槐诗为这样的生活感觉到一阵怜悯和恐惧。

那究竟是什么样的地狱呢?

“在成为升华者的瞬间,我的人生就被改变了,槐诗先生,我至今不知道这一份改变是好是坏,但这就是我给你的答案。”

哲学家严肃而郑重的说道:“人是必须通过思考,才能够切身地感受到自己存在和活着的生物。

拒绝思考的人不算活着,充其量,只是存在而已。

而正是通过这一份源自思考而诞生的意志,升华者才向世界证明了自己的存在,不是吗?”

他说,“在我看来,升华者是没有被这个世界所同化、所磨灭的胜利者。换而言之,是在某种程度上,战胜了这个世界的人。”

如此断然而狂妄的说出了来自自己的结论。

不在意其他人是否赞同,也不在乎槐诗是否能够接受。

他已经将自己的答案摆在了槐诗的面前。

再没有说什么,槐诗起身到别。

哲学家并没有再继续讲什么,而是一路将他送出了学校的后门,忽然说:“您作为客人远道而来,很抱歉,我不能一尽地主之谊,但至少让我帮一个小忙,怎么样?”

槐诗茫然地看过去。

总觉得这话哪里听过。

你们印尼的升华者怎么都这么喜欢帮别人小忙的?

然后,他就看到哲学家将装过食物的纸袋叠好了,放在垃圾桶里,向着马路旁边的人挥了挥手。

再然后,一辆越野车从街道的尽头开过来。

槐诗呆滞在原地。

那分明是自己从阿里那里借来的车没错,但现在却已经焕然一新,不但前后的坑坑洼洼的保险杠都换了一套,连车上的划痕都已经被补漆涂平。

而车上的泥斑与污垢也全都被尽数清洗,轮胎也全部换成了全新。

车门开启,一个精悍的中年人跳下来,然后从打开的后备箱里拖出了一个还在不断蠕动的袋子,扯到了槐诗的面前。

袋子打开,满头血污的男人就从里面爬出来。

他的一条胳膊已经被斩断了。

好像已经饱受折磨,他想要哭喊,可是看到槐诗身旁的哲学家,便愣住了,哆嗦起来,跪在地上,疯狂的磕头求饶,嘴里颤栗的嘟哝着印尼的方言。

哲学家指了指槐诗,于是那个男人就调转方向,朝着槐诗磕头求饶,哽咽的哭喊着。

槐诗已经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睛。

茫然地看了看失而复得的车,又看了看哲学家,搞不懂发生了啥。

“本地的帮会这么讲礼貌的么?”

“是啊,姑且在整治之下已经焕然一新了吧?”

这位贵族中学的拉丁语教师平静的说:“大家都是愿意聆听道理的人,教授他们正确的生存方式也并不困难。”

说着,他回过头,对开车的人说了一句什么,精悍的男人恭谨的颔首,上前,弯腰,然后双手将槐诗的车钥匙托起到少年的面前。

到现在,槐诗哪里还能不明白状况?

自己旁边的这个家伙,哪里是什么哲学家,分明他妈的就是印尼本地的黑帮教父……搞不好这里的黑帮教父都只能当他儿子辈儿。

拥有那么隐秘又可怕的灵魂能力,想要把这群家伙组织起来,根本不是什么难事儿。倒不如说,有他那样邪门的思路和古怪的性格,做这种事情根本不会有任何顾忌。

“你说的话里,我有一点,我是同意的,槐诗先生。”

哲学家和他对视着,平静的告诉他:“我没有任何资格去瞧不起那些去全力生活的人……但有时候再面对这些比活尸更加不如的蛀虫和野狗时,为什么不让我来将他们变得更好一些呢?至少这样不会让更多的人受到伤害,不是吗?”

槐诗深深地看着他。

他并不怀疑哲学家语言的真伪。

至少他还活生生的站在这里。

这证明在天文会的监看之下,哲学家是对现境无害的人,甚至未曾扰乱当地的社会秩序——说不定,还会发展成协作者和线人,毕竟他的能力太过便利。

“不过,只是偷车而已,用不着砍掉他的手吧?”

槐诗低下头,凝视着地上那个狼狈的偷车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