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黑天魔神
请注意,这里指的是“增复”,而不是“修复”。从正常范畴来说,相当于技术性美容。
那时候的基地对复制人技术正处于半实验阶段。以天浩所在的基地为例,复制人士兵超过六百名。他们负责危险性较高的任务,伤损率较高,因此在战后回归修复方面也得到了很大自由,各种待遇也超过了自然人士兵。
四次美容增复的效果非常明显,这名复制人女兵变成了真正意义上的美女。其实按照相关条例,在复制人胚胎发育之初,无论男性还是女性,在“容貌”方面就进行过技术调整,不会过于英俊美丽,五官长相大多介于普通和优秀之间。
他们毕竟是战士,不是在舞台上表演的艺人。美好事物对人类具有很强的吸引力,如果在战场上因为容貌对己方人员产生短暂思维停滞,或下意识产生出别样念头,那极有可能引发出任何人都难以想象的灾难性后果。
这只是一种潜在几率,可是按照墨菲定律,能避免的就尽量避免。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但检查人员不明白:为什么一个复制人忽然想要变得漂亮?而且她处心积虑这样做,也的确达到了目的,她得到了想要的美貌容颜,有一种夺人心魄的美。
她招供了。
想要获得自由,就必须得到自然人军官的帮助。复制人女兵从一开始就锁定了几名校级军官(男性)。只要其中有一个人动心,她就有了逃离基地的机会。
按照文明时代的基地编制,“丙”字开头的人员大多为士兵,或者士官。尉官为“乙”级,校官为“甲”级。到了基地指挥官或将军这个级别,编号序列除了以“甲”字开头,后续字节必须带有字母“A”。
早已过世的大国师不知道暴民的真实身份,天浩却从最初的描述就已经猜到他们大概率是复制人,或者是大灾变后产生的变异人。
“你的性别?”天浩心中的疑惑更深了,毕竟一名士兵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获得基地控制权。而且就此前的接触,以及对方说话的口吻,很多时候都让天浩感觉像是一个女人。
“你为什么想要问这个?”神秘控制者反问的速度极快,显然对这问题极其敏感。
“我觉得你像个女人,而不是男人。”天浩并未隐藏自己的观点,他直言不讳:“我和你一样,都来自同一个时代。我们是朋友,是同族,不是敌人。”
对天浩来说,朋友不重要,随时可以插两刀。在他心目中,同族的意义比朋友更重,当然前提是对方愿意合作,服从自己的命令。
“丙47f002”这个编号有问题。其中缺少了三个序列号。尤其是末尾两个数字之间,应该是天干地支与英文字母表示的军衔和性别,对方闭口不言。
“你以为女人都是好欺负的吗?”暴民尸体干巴巴地问。
“注意你的言辞。”天浩冷冷地说:“我是甲字开头,你应该清楚这意味着什么。我们都经历了漫长的岁月活到现在,过去的一切对如今毫无意义,我也不想从身份上对你进行压制。何永明,就算你控制了一座基地,但残存的可用功能已经不多。你能生产多少生物兵器?你很清楚他们的战斗力……怎么,到了这个时候,你认为还有能力与我一战?”
“我不是这个意思。”这句话说完,何永明陷入了长达十秒钟的沉默,随后她操纵着暴民尸体,结结巴巴,语速比之前明显迟滞了许多:“我……不想与你为敌。”
“那就老老实实回答我的问题。”天浩用锐利的目光注视摄像头:“你没有选择,但我可以看在大家都是同一个时代人的基础上,给予你相对的自由。”
“你想问什么?”何永明这次没有迟疑。
“是不是你控制着增雨火箭弹的发射装置?”这是天浩心中最大的问题。
“是的。”暴民尸体回答。
尽管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天浩脸上神情还是顿时变得愕然。
“你以什么方式判断发射人工增雨火箭弹?”强压着内心的涌动,天浩将语速变缓:“时间、位置、还有其它因素。”
来到这个陌生时代后,最让天浩感到疑惑的就是祈祷仪式。北方大陆的蛮族居民点很少遇到缺水,即便是在干旱时节,只要有高阶行巫者带领族人举行大规模祭祀仪式,总会在短时间内下雨。
这与古时候向龙王祈求降雨没什么区别。而且就效果来看,甚至比那个灵验得多。
“这是基地的监控功能。”暴民尸体回答:“我只是按照电脑自动搜寻显示的结果发射增雨导弹,在指定区域形成降雨。”
天浩心中涌起一阵激动:“你所在的基地,中央电脑仍然维持正常运转?”
“我明白你的意思,但不是你想的那样。”何永飞解释:“这个基地的太阳能外接设备早在几百年前就已经损毁,目前的所有能量来源均为地热。电脑运转情况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之所以能坚持到现在,是因为备用零件仓库在地震中受损不大,中央电脑自动更换零件得到补充。”
“它能感应到外界人类的祈祷?”天浩提出了新的问题,他对此觉得不可思议。
“不,不是感应,而是监控。”暴民尸体的嘴唇一张一合:“这其实是电脑对整个北方大陆重要节点的自动监控结果。这里在战前就是一个主要基地,监控着包括所有主要城市在内的大范围地区。调整参数标准以当地人口数量和城市散发出的热能为信号源,这种监控方式从战前一直沿用到现在。以前有卫星定位,很容易就能锁定。后来情况变了,改用无人机。”
天浩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你的意思是,这个基地以无人机监控着整个北方大陆?”
“这里曾经拥有最大的基地形态无人机生产车间。从矿石采掘到零部件生产,以及电池生产安装等一系列流程都很完备。现在的综合产能只剩下从前的百分之二点五,但以整体监控来看,其实已经够了。”
说到这里,何永飞苦笑着解释:“其实我也不想这么做,但我没有中央电脑的调整与控制权限。无论对城市的监控还是人工降雨,都是电脑主程序所为。无人机对外界信息的收集很详细,传递延迟不会超过两小时。”
“北方大陆那么多的城市,它都能监控?”天浩对此表示怀疑。
“监控没有你想象中那么难。”何永飞解释:“小型定居点没有列入监控范围,只有五千人以上的定居点才会分派无人机。高能电池可以维持很长时间,还安装了额外的太阳能光板。没有了卫星监控和定位,只能通过无人机对监控城市搜索得出相关数据。这是一个非常简单的过程,只要监测到有大规模的求雨集会……嗯,也就是你所说的祈祷仪式,电脑就会根据传输数据对指定地区发射人工增雨火箭弹。当然这种事情需要看天气,尤其是含水量的云层厚度。可是电脑在这方面的计算功能早已缺失,它只能在七十二小时内做出反应。”
天浩明悟地点点头:“也就是说,只要无人机在监测城市发现有举行祈祷仪式,三天之内必定会有降雨,但降水规模就无法控制?”
“是的。而且这种监测会根据所在区域人口的大规模转移产生改变。比如前段时间你和南方白人之间爆发战争,大量军队南下,就被中央电脑判断为‘人口迁移’,所以就算没有在城市里举行祈祷仪式,同样被中央电脑判定为需求性降雨。”
“你所在的这个基地,残留功能很强大啊!”天浩很是感慨,也有些隐隐的羡慕。
“对我来说,都是些毫无用处的工业化能力。”暴民尸体发出无奈的自嘲:“农作物生产车间已经损毁,食品加工厂也近乎全毁状态。如果不是从外界获取食物,也就是来自部落每年的贡品,我现在已经饿死了。”
天浩在思考中抛出了最重要的问题:“你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僵硬的尸体发出一个沙哑音节:“……活?”
良久,死者继续道:“你以为我拥有无穷无尽的生命?”
天浩对此不便于发表个人见解,他勉强笑了一下:“这好像是个很遥远的故事?”
“如果按照正常的解释,我很早以前就死了。”暴民尸体没有否定天浩之前的想法:“现在的我……抱歉,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目前的状态。”
天浩注视摄像头的目光有些飘忽,感觉似乎重新回到了很多年前休眠舱破损,以寄生状态附和在真正“天浩”身上的那一刻。
“你也是休眠者?”他认真地问。
深藏在地下基地的何永飞明显怔了一下,随即控制着暴民尸体回答:“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休眠者……那至少是准将以上的大人物,我只是一个‘丙’级的士官。之前我已经说过:我对中央电脑没有控制权限。就拿你最认为最神奇的祈祷仪式来说,那只是电脑在主导程序控制下的自主行为。”
天浩没有继续发问,他耐心等待着对方的下文。
“其实我早就已经死了。具体是什么时间,我已经忘了。当我睁开眼睛的时候,我只能看到培养舱外面屏幕上反复播放的一段影像。那是我录制的,以前的我,或者应该说是曾经还活着的那个我。”
天浩听懂了这一切:“你复制了自己?”
何永飞再次苦笑:“不愧是休眠者,随便几句话就能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我整整花了四年时间才明白我是复制人,明白录像里那个说话的女人是以前的我,明白我必须用这种方式给现在的我传递信息。”
第五百八三节 职责
天浩恍然大悟,微微点头:“复制人专用的培养舱记忆灌输器受损,无法使用?”
“是的。”暴民尸体僵硬的面孔毫无情绪:“我在培养舱里呆了很多年。不是我不想出去,而是根本就没办法出去。舱盖从外面被锁死了,必须通过电脑程序控制,在指定的时间才能开启。一切都是以前的我设置,只是为了让后来的,也就是现在的我……更好的活着。”
活着……
就这么简单?
看着红光闪烁的摄像头,天浩沉默不语。
他想起了当初寄生在“天浩”身上的那一刻——同样的慌张和恐惧,生命真正是以“秒”为单位计算,就像身上捆着一个永远不可能解开的定时炸弹,如果无法在倒计时结束前找到宿主,就只能化为一摊腥臭的蛋白质分解液。
“你被困在基地里,无法离开?”天浩仿佛在自问自答,其实是提问的同时,下意识想到了正确答案:“频繁的地震摧毁了基地通道,但你还可以派出这么多的改造生命体……让我猜猜究竟发什么了什么?”
暴民尸体保持固定的恐怖姿势,默默等待。
“应该有三种情况。”天浩的语速稳定,没有像之前那样夹杂着戒备和敌意:“第一种,你的培养舱出了状况,你只能呆在舱里无法离开,但可以通过其它方法与中央电脑取得联系,进而控制暴民和改造生命生产车间,让它们打开基地外部通道,向各部落要求贡品。”
“第二种,基地通道被彻底阻断,你所在的内部区域与外部生产车间被隔开。你大量生产暴民是为了确保安全,同时要求部落进贡大批粮食,维持暴民的生存。”
“第三种,你只想维持现状,所以基地对你来说是最好的选择。”
暴民尸体机械地回答:“实际情况是第二种。你猜对了,我出不来,我被永远困在这个地方。”
天浩微微皱起眉头:“你控制的暴民很多,批量生产至少可以达到好几千人的规模。就算没有机械掘进装置,只要有足够的时间和耐心,就能挖出一条通道。”
“你不明白……呵呵,你不会明白的。”尸体喉间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干笑,其实承载着远在地下基地控制者的绝望与痛苦:“我已经说了,我不是我……我只是一个复制人。真正的我,早就已经死了。”
“我已经五十五岁了。”机械音里透出深重的悲怆:“我至今记得从培养舱里走出来的那一刻。光着身子,浑身上下湿漉漉的全是营养液。查看电脑记录,才知道我在那里沉睡了整整十一年。我的沉睡期比其它复制人更久,因为我的缔造者,也就是上一个‘我’,她对基因改造技术是个门外汉。”
天浩颇为感慨地插进话来,问:“她没有对你实施记忆灌输?”
“从基地最初遭遇毁灭性破坏的时候,记忆灌输系统就严重受损。”暴民尸体解释:“以通道为划分,基地不同区域有着不同功能。我所在的内三区虽然也有仿生和复制培养系统,但无论供给资源还是设备都只是出于医疗目的,不像基地外一区,是真正的复制人生产车间所在地。那里虽然同样在地震中受训,记忆灌输器仍然保有百分之十一点四的运转功能。”
“最初的你,可能认为拥有同样记忆是另一种生命延续方式?”天浩不由得摇头笑了,并非出于讥讽。
“我查过电脑资料,在过去的几百年间,内三区电脑的记忆灌输器更换了部分零件,主要功能恢复了百分之三点零九,但因为记忆承载传输系统的故障一直无法排除,记忆灌输内容被迫大幅度缩减,只能达到设计部分的百分之零点五。”暴民尸体机械地说:“除了最基础的逻辑思维和重要记忆,最初的那个‘我’,很多东西已经不复存在。”
天浩对此深以为然:“所以后面的那些复制人给你留下了视屏录像,以这种方式对你进行思维灌输?”
尸体的回答除了语音机械,内容也同样冰冷:“秦始皇想要长生不老,那是因为他坐在权力最顶端的位置。对我来说,长生不老有什么好处?难道就是为了永远待在这个封闭的空间,无法出去,却又必须承担着监控北方大陆的责任?”
“监控?”天浩重复了一遍这个词。
“主要是天气。”尸体的机械音听起来有些自嘲:“这是我的任务……准确的说,应该是最初那个‘我’的任务。部落人类是基因库里最后的培养生命体,虽然经过改造,拥有很强的环境适应能力,可数量太少,而且占据南方大陆的白人数量太多了,他们掌握着更加先进的技术,锁龙关的天然隔绝效果维持不了太久。”
天浩有些意外:“你……不,这个基地的监控范围到底有多达?为什么连大陆南方的情况也知道的这么清楚?”
“最后一次详细的情报传输是九百三十七年前。”暴民尸体回答:“既然你是休眠者,就应该明白现在的地球早已不是从前的模样。板块挤压形成了锁龙关,大地震和磁极变化导致地壳变动,简单来说就是全世界几乎所有的陆地都被挤在一起,另有少数露出海面的部分形成岛屿。根据电脑里最后的全球观测记录,现在的海域面积比文明时代缩小了百分之二十,这部分海水有些可能是进入了地下空间,有些在南北两极形成巨大的冰山。”
天浩深深吸了口气:“这种情况能维持多久?”
他并非无的放矢,大量海水消失,尤其是在两极新出现的冰山,意味着在未来某个时候有可能溶化,产生新一轮的世界范围海啸,进而演变成毁灭性的洪水。
“我不知道。”暴民尸体机械地回复:“我看不到那么远……抱歉,我不是这方面的专业人士,也没有足够的控制权限。我只是一个二级军士,何况我早就已经死了,现在的我只拥有最初那个‘我’极少数的记忆……核心记忆。”
天浩感觉似乎捕捉到某个重点,下意识地问:“核心记忆?那是什么?”
暴民尸体回答得很快:“维护国家安定,确保领土主权完整不受侵犯,所有资源和基地生产以上述条例为目的,确保人民生命财产安全……基本上就是这些。”
天浩眉头皱得更深了:“这些记忆并不完整。”
“是的,所以之前的‘我’留下了很多视频资料,在我幼年时代,也就是培养舱成长阶段反复播出,强迫接受。”暴民尸体发出单调的,如呻吟般叹息声:“核心记忆成为了我的主导意识,虽然我后来才明白这一点,却无法改变。”
“而且以后的你……仍将继续……”天浩总算明白了事情大概。他随即试探着问:“听你的意思,曾经尝试着想要改变?”
“有过一些类似的想法,但我后来发现这不可能。”死者认真地说:“核心记忆对主动逻辑思维的影响太深,虽然有部分思维间隙使我对永久性记忆产生疑问,但持续时间太短,疑惑效果很快被覆盖,无法从这方面产生主动思维。”
天浩弯下腰,坐在一块石头上,近距离注视着摄像头。他第一次对这个被禁锢在基地里的女人产生了同情:“能看到我吗?”
“当然可以。”对方却不承这个情:“我又不是瞎子。”
“我可以帮你离开基地。”天浩停顿了一下,补充道:“只是时间有点长,三年,或者更久。”
“我不想改变目前的生活。”暴民尸体张口拒绝:“我必须呆在这儿,哪儿也不能去。”
“为什么?”问题脱口而出的瞬间,天浩已经想到了答案,不由得有些后悔。
“我必须坚守这里的岗位,这是我的职责。”死去的暴民回答:“这个基地虽然受损严重,但就目前仅剩的几个车间来看,综合生产能力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对降水形成控制。让更多的,我们的人活下来,这是我的工作,我的职责。”
她刚才产生的思维间隙,已经被深度记忆彻底覆盖。
天浩想了想,问:“我有几个问题。”
“说吧!”对方语气森冷。
“你为什么不与部落的人联系?”天浩对此很不理解:“以你的身份,可以成为被所有部落崇拜的神灵。”
“成为神灵就能确保绝对安全吗?”暴民尸体的回答明显夹杂着嘲笑:“人类历史上从来不缺弑君者,虽然弑神者只相差一个字,本质上去没有区别。再说我根本没想过要离开基地,外面太危险,而且离开以后想要回来就很困难。如果基地被外人控制,对于整个北方大陆上的这些部落,极有可能变成可怕的灾难。”
天浩眼前出现了一个忠于职守的女兵形象。这一切颠覆了他以往对基地控制者的猜测。真正是一代又一代的血脉延续只为了服从命令,严守职责。虽然不是母亲与女儿之间循循善诱的亲切教导,可是这种以记忆灌输的模式讲思维永远延续……无论过程还是现在所知的一切,都让天浩有些唏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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